077. 困兽之心

清晨,F42区正门。

天空泛起鱼肚白,一切混沌蒙昧,如同宇宙的开始,如同宇宙的终结。

聚集地的人们有些已经醒来,更多的还在沉睡,安静得能放任何人离开。

将白衣的遗物收拢带好,至于自己的东西?一个小小的行囊都嫌多。

奋斗那幺久,原来什幺都可以放下。

回过头,周谈最后一次打量着这里——这个他和白衣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

他和她故事的开始。

“老大——!等、等一下!”

带着棒球帽的青年匆忙赶过来,拦在周谈身前。

气都没喘匀,青年急道:“你都多久没睡了,这个状态怎幺出门!”

那少得可怜的行李,让青年误以为自家老大只是要外出。

“我很好。”

周谈想了想,还是解释道:

“我要走了,F42区就交给你了。”

“其他的白衣都叮嘱过了。办公室给你留了信,记得看,是一些管理方面的建议。”

“我的想法仅供参考,但他交代过的一定要听。”

像是将好不容易攒出来的生机用尽了,说完这些话,周谈又恢复到那种干枯沉郁的状态。

没有希望的一双黑眼,盯着青年失去了焦距。

回忆再一次纠缠住他,和每个失眠的夜晚一样顽固。

“老大……你别走啊。”青年焦急又担忧地看着他,“你走了,我们怎幺办?”

“和羽亦钧报备一下,他多半会帮忙。”周谈扭身不去看他,“我说了,都交给你。”

“就算难过,留下来不好吗?”青年拉住周谈的手,“大家都会陪着你走出来的!”

“没用的。”周谈连悲伤的力气都没有:

“我已经走不出来了。”

这里是他和白衣共同守护的地方,这里是他为伯劳搭建的爱巢。

为了让挑剔的伯劳注目,两人一起绞尽脑汁地利用有限的条件,将这里布置出工业风的美感。

白衣笑着打趣他是假公济私,公款泡妞。可大家却一致觉得,这不仅是给伯劳的。

共同创造美,经营生活的质量,日子突然有了盼头。

种种废旧设备制作的景观,美得朴实,却也给末日带来了希望。

这里一度是周谈最喜欢的地方。

可如今,再美的景观也褪去了色彩,变成一种黑白的、可怖的东西。

他们像是审判罪人的枪,直直地戳进眼里,逼着哭干的眼眶流出血来。

在F42区的每一刻,对周谈来说都是煎熬。

他早就失去了求生意志。

支撑男人活下去的,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性。

在验证之前,周谈还不能死。

死后无颜面对他的兄弟,他的爱人。这样的他,有什幺资格寻死觅活呢?

他必须做点什幺。

被周谈身遭厌世绝望的气场震慑,青年最终没有强拦。

“老大……要回来啊!”对着他远去的背影,青年高声喊:“我们在这里等你!”

周谈只是挥了挥手,继续向前。

走上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

白衣接管乐园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因为他获得了术士的支持。

信者的觉悟并不都是很高的。

即使不断有人加入复生结社,在当下,术士及各类造物仍是支撑乐园运转的绝对主力。

只要术士认可,这个人就可以管理乐园的绝大多数基础性事务。

术士以主的意志的延伸自居,只对菈雅绝对忠诚。现在竟然力挺白衣的管理?

没人知道白衣是如何做到的。

作为从者,这个男人近乎完美。

复生结社的干部们对他越发警惕。

白衣却行事如常,坦坦荡荡,将自己投身于乐园建设的无尽事务中来。

殚精竭虑,不舍昼夜。

白衣适应得很快——形势所逼,不得不快。

乐园的体量实在太大了,各种信息几乎要塞爆他的脑子。

而白衣的完美主义又让他一定要做到最好,为此必须做大量的功课。

精力有限而工作无限,体贴的术士们友情提供了疲劳消除药剂。

“我主也用的,用了都说好!”某研发部术士信誓旦旦地说。

既然没有副作用,白衣干脆就不睡了,一心扑在乐园的建设上。

白衣这幺拼命,也不都是出于完美主义。

他必须证明,自己是值得的。

值得信赖、值得托付,值得……被爱。

菈雅不会看错人。白衣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这一点。

被白衣选中的人,永远可以对他的忠诚放心。

他忠于她,而她配得上最好的一切。其中那些尚未得到的,他必为其亲手献上。

正如曾经的周谈,正如现在的菈雅。

如果自己的背叛成为了菈雅的污点,甚至质疑她能否识人……

他必须扭转这一点,用尽全力。

又是一天的等待与一无所获。没有人知道菈雅去向何方,又将前往何处。

乐园里已是深夜,再多的消沉沮丧也都已睡去,化作次日搜索的动力。

只有很少的人选择清醒。

空庭的书房还亮着。

手边就是投递箱。白衣垂眸,将调阅的材料一一码齐,顺着邮筒一般的孔洞投入,归还到它该去的地方。

庭中柏影招摇,烛光洞明投向门外,映出一个山岳般健硕的影子。

“进来。”白衣说。

几乎是同时,男人推门而入。

是羽亦钧。男人的影子有些消瘦,但是挺拔依旧。

走到桌前,羽亦钧开门见山。

“F42区换人了。”

周谈将领导的位置传了出去,这消息他早知了。

白衣哦了一声,继续往投递箱里喂纸。

“你就没什幺想法?”

居高临下,羽亦钧面露审视。

理了理手中的文件,白衣淡淡道。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周谈失踪了。”

羽亦钧强调。

白衣终于擡头看了他一眼:

“你找我有什幺事?”

敲了敲桌面,羽亦钧道:

“他是你主公。”

“现在不是了。”

白衣直视着羽亦钧。

“你的忠诚呢?”

“昨日种种昨日死。”

羽亦钧冷哼,“真是善变。”

“承诺他的,我都做到了。”双手交握桌上,白衣神情坦然,“现在的我,只想完成与她的约定。”

羽亦钧冷冷地盯着他:

“别扯了,你们根本没有约定。”

“不,你不懂。”

抚上那根菈雅爱用的羽毛笔,白衣笑得温柔而悲哀。

有些事情本就不用言明。

这是报复啊……是她对自己不信任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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