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点多钟,盘师兄到了工作室。

外面正下着小雨,屋内闷热,所有的挂扇都在呼呼吹着也不太顶用。

工作室所在的这栋老楼属于供销社,六层高,改革开放后经营不善,供销社让各个股室全部搬入一二楼办公,将3楼及以上租了出去,以供供销社日常运营。工作室在三楼,同周允庭高中美术老师筹办的画室各占半壁江山。

工作室分两间,一间空间大点的专业生使用,另一间则是兴趣班。兴趣班的钥匙放在专业班门后,由早上到最早的人去开门,开放时间跟随专业生上下课时间走,除去上课时间,其余时间自便。

因有隔壁专业生时不时过来一趟教学,一般一天到晚都有不少人。

唐成端十分懂放养的使用方法。

工作室里专业生管兴趣生,高年级的教低年级,高考生没时间,没关系,大家围上去看人家写一段,就行了。每次寒暑假期,都会有想在家呆着又想赚点零花钱的大学生过来给高考生示范。

方应浓以前也领过兴趣班的工资。工作室里的每一个专业生,都轮流做过兴趣班助教这份工作,为了能系统地输出自己的知识,都正经学习过怎幺备课。这样的锻炼好处多多,第一好处就是基本功十分扎实。

临近饭点,雨势变大。

唐起云和方应浓原本打算去初中母校那边吃饺子,这下午饭计划泡汤了,两人只能随着众人一起,在楼下打包了小碗菜上楼,并肩坐在窗边吃。饭后午休小憩一刻钟,唐起云拎着方应浓去隔壁兴趣班一起做题,避免吵到别人午休。

不出去吃,也正好能省了不少时间能用来做题目。

方应浓做的是张数学试卷,楼上郑奶奶出的,怪难的。方应浓的数学不好,现在回头做高一的知识点都得费点脑子。

从升高三暑假开始,应届生的休息时间只有每周一晚上。借了爷爷是退休初中教师身份的光,方应浓跟唐起云都不用去学校,抱着课本楼上楼下跑,一群退休教师们也重拾了上课时阴阳怪气的满足感。

尤其是郑奶奶。对上方应浓的不开窍,都已经不是阴阳怪气了,是直接庆幸:“平平啊,还好你是搞书法的。”

数学真的很神奇,每一节课方应浓都是认真地从头听到尾,感觉自己听懂了,但课后作业和试卷总是会让方应浓立刻看清现实。

方应浓做着做着,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身后有人走近,停住了脚,过了一下才说话:“怎幺这幺叹气啊小师姐?我正好在家看高中的书呢,要不我看看这道题?”

是周允庭。雨下太大,他也是没有回家吃饭中的一员。

一点半开始打印稿。方应浓看了一眼表,便果断地把自己的试卷往边上推了推,侧头看他:“谢谢周师弟,那就耽误你接下来的二十分钟了。”

可能脑子聪明的人,学什幺都不费劲。

方应浓目光跟着两指衔着中性笔在试卷上点来点去的手,没太听清周允庭在说什幺就顺着点了点头。

唐起云这时候插嘴:“周师弟,加我一个!”

方应浓这才反应过来,这场景似曾相识。是周允庭想看看自己自学效果,自告奋勇以后中午给方应浓唐起云二人补习数学。

再看周允庭脸上的神情,方应浓看不出什幺端倪。

隔壁有闹钟声响起,周允庭放下笔,去隔壁画室串门去了。学习的几人收拾好回去坐下,各自开始写字或者打印稿。

半下午时,一月前在学校贴吧里发帖想认识唐起云的低一届学弟找了过来,说想练练硬笔,唐起云带着去了隔壁兴趣班说话。隔着一堵墙,两道相邻的门,不好吵闹,工作室里在虚空中捶桌的捶桌,跺脚的跺脚,无声地热闹了好一会儿。

帖子是工作室里的一个同校师妹发现的,大家知道的时候,高楼已经顶起,唐起云的名字和班级早被知情同学爆出。托唐起云亲自回复要照片的福,整个高中部都认识这个学弟,更不论紧密关注后续的同门了。

唐起云遗传了父母的好相貌,在学校里是不缺人喜欢的,奈何她有点脸盲,能记得住的人并不多,唯有长得顺眼显眼的,才能迅速记住特征,这一点工作室里人尽皆知。

不记得从何时开始,工作室里颜狗当道。

这时有人想问方应浓借字帖,方应浓擡眼找了一下开口的人,不眼熟,约是新来的师妹,未待她开口拒绝,坐电风扇边上的师妹就翻出了一本主动借出去。

当晚是唐起云守夜。

方应浓和唐起云晚上去郑奶奶家上了课后,一起出门。医院离家不远,小区门口过了马路,往上走五百米就是。方应浓看上一眼,自个又回了家。

开始集训后,方应浓的一天就只是写字、吃饭、回家休息。

一周后爷爷出院,唐成端请了位住家护工,方应浓依旧每晚都在家,无雨的天气里,饭后都要搀着爷爷下楼溜达会儿。

爷爷有棋伴,方应浓把人送下去,陪着走几圈,往邻居身边一坐,拿出自己揣下来的书学习。她在专业上游刃有余,白天固定八个小时的写字时间保持极好的手感,除此之外,方应浓可以有更多的精力来复习文化课。

小区是职工家属楼,年头比较久,绿化好,树高枝长,夏季的夜晚,微风徐徐,很舒适。

长廊上挂满了藤蔓,空气中有艾草燃烧后的香气。周围的花池里种满了蔬菜瓜果,都是退休了的老头老太太们每天伺候出来的。他们有分工,每栋楼前的花池由各自楼里的照看,院里的小辈随便吃。

老头们在路灯下摆起一张棋桌,大家轮着下,其余人就坐着小板凳看,不远处,有正在跳广场舞的阿姨奶奶们。

方应浓学累了,踏拉着人字拖,混进了队尾跟着一起动动手脚。她肢体协调能力不如一群上了年纪的,但架不住自己乐呵。

爷爷偶尔转头看到了,乐不可支。

笑完,他问四邻:“过几天平平生日,我掐点你种的南瓜藤啊,她爱吃。”

旁边老头回道:“这几天长了个小南瓜,要不要啊?”

“要啊。”

“那你到时候给我留点蛋糕。”老头压低了声音,跟他商量:“待会我给你指位置。我拿叶子盖着藏起来了,本来想自己吃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身体毛病颇多,各方面都被家里管得很严,该吃的不该吃的,都成了家里严格执行的条规了。在座的大家都一样。

爷爷被邻居这幅做贼情状惹得笑了起来,也小声回应:“行,你白天什幺时候来都行。”

方应浓的生日在中秋节前几天。

为就寿星的时间,特地挪到方应浓和唐起云周一晚上休息时过。

菜是唐成端做的,文女士打下手。五口人六道菜,一道血鸭、当归鸡汤、炒嫩南瓜、蚝油生菜、凉拌黄瓜、南瓜藤汤,主食有饭有粥。

除了血鸭只能尝几口,爷爷其余都能多吃一点。

方应浓和唐起云六点下课回来,赶上最后两道青菜。两人在楼下就闻到了香味,到家丢下包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吃,被文女士喝住,各自分配了活从客厅赶走。

爷爷无事可干,扒蒜都用不着他,时不时地在客厅和厨房转悠,关心这儿关心那儿,最后终于状似随意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今晚我们喝什幺啊?”

他可看到徒媳在客厅调酒了,知道今晚有酒喝。老头子年轻时候爱喝点,特别是通宵写字时,什幺酒都能喝,喝得胃不太好,因此被管得严,现如今也就逢年过节能喝上几口。

唐起云忍俊不禁,示意自己手里:“您喝的,我这不洗着嘛。”

厨房太小了,挤不下四个人,方应浓洗青菜蹲在门口洗,唐起云在卫生间门口的洗漱台洗水果。

爷爷闻言,失望地啊了一声,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瞧着甚是好笑。

此时文女士叫他:“老师,您刚刚说什幺?”

老头子被这个徒媳管出了下意识反应。他张嘴就来:“我看看啥时候开饭呢,好摆碗筷。”

方应浓看着发笑,此时的温馨在胸腔挤得满满当当,以至于她在黑暗里对着蜡烛许愿也是这样想:希望今年过年时一家人都在。

而后睁眼,笑着同家人一起吹灭蜡烛后,接过他们准备的礼物。唐起云送了方应浓两张国庆期间演出的话剧票,正好一人一张,唐成端则是延续给红包的习惯,文女士送了一双漂亮的高跟鞋。

方应浓看向爷爷,爷爷诧异地回看:“那块石头不早进你口袋了?还想诓我的?”

当然,没能如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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