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

薛苓的目光掠过前桌某个白色身影。

虽然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她却清楚地知道,那是程墨。

薛苓不得不承认,这些年程墨在她的世界里如影随形,就算是化成灰她也认得。

在家里,他是妈妈嘴里赞不绝口的别人家孩子。在学校里,即使她不想关注他,高中三年她还是会时不时在广播里或身边女同学的嘴里听到他的名字,仿佛在薛苓的世界里从未消失过。

一中作为重点高中,不乏比程墨更优秀的学霸。可是像程墨那样长得可口又优秀的学霸,却少之又少,以至于高一刚入学时,程墨就一时炙手可热,吸引众多女生找借口到程墨班里晃悠,只为一睹他的风采。

彼时薛苓嗤之以鼻,在她眼里,程墨不过就是比其他不修边幅的男生稍显正常些,长得白净清秀,身上又有学霸的斯文气质加持,但也不至于把他捧得恍若绝色吧。

直到后来她见到另一个所谓级草迈着八字脚在她面前走过时,她终是承认了,程墨还是有他的过人之处。

并不是女生们的审美要求太低,而是一中男生的质量堪忧,要想找个身高178以上且收拾得盘靓条顺的正常男人,实在太难了。

这也是薛苓目前遇到的最大难题。

她一心想在世界末日前放纵自己,疯狂一回,可她这几天想破头,都没发现有让她啃得下嘴的可发展对象。

网恋吧,这幺短的时间去哪找合适的对象,搞不好聊半天还是个见光死。约炮吧,她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要是约到个有菜花的脏男人,那岂不悔死。

薛苓越想越惆怅,拿起桌上的啤酒借酒消愁。

******

聚餐结束后,同学们在饭店门口道别,三三两两结伴回家。

而另一群人却等着要去赶下半场——楼上刚开业的KTV。

薛苓统共喝了一瓶啤酒,两颊燥热,红扑扑的,她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等着谢书霖,看着特别乖巧。

陈南走过来,招呼谢书霖一起去唱K。

谢书霖看了薛苓一眼,为难道:“可是我要陪薛苓回家呢……”

一个女生说:“书霖,你可是文娱委员,我们等着你去镇场子呢!”

“薛苓你也一起去吧?待会散场我们再送你们回家。”

换作平时,薛苓肯定坚持自己先走,不参与这些活动。许是酒精作祟,她不似往常那样总拒人于千里之外,她轻轻牵起谢书霖的手,   “你想去,就一起去吧。”

陈南转身问杵在身后的程墨,“程墨,你也一起去?”

程墨不动声色地往薛苓的方向瞥了一眼。

“嗯。”

出乎意料地答应了。

******

包厢里明明暗暗的灯光,是薛苓的保护色。

她窝在一旁默默地吃点小零食,听着谢书霖跟一个男同学合唱广岛之恋。

谢书霖向来活得恣意,即便明天是末日,她应该也没多大缺憾吧?

她的青春就像是在骄阳下热烈绽放的娇花,而薛苓的青春却是补习、懦弱,和初中老师那句伴随多年的评语:   文静认真但有点内向。

不知为何,大人们总是把内向当作性格缺点,这世界有几十亿人口,如果人人都活泼外向,那得多闹腾啊。也不想想,如果每个人都是同一类型的性格,跟流水线上的机器人还有什幺区别?

在黑暗中,她大大方方地望向坐在另一个角落的程墨,本年级著名惜字如金帅哥。

哼,对这样的好学生,老师的评语大抵不会出现“内向”二字,搞不好还会写上“沉稳内敛”狠狠地夸一番。

薛苓愤愤不平地揣测。

她倒了杯红酒,一边神游太空一边浅斟慢酌。她喜欢这种微醺的感觉,让她莫名地快乐。

曲终人散时,她手中的红酒已经喝得一滴不剩。

他们走出包厢后,谢书霖才发现薛苓好似喝醉了。她本就白皙的脸颊上漫着红云,眼神慢悠悠地移动,看着有些娇憨,跟平时判若两人。

谢依霖本想送她回家,但是班长直言太晚了,果断分配了两三个男生送几个女生回家。

最后剩下薛苓和另一个女生时,陈南说:“程墨,薛苓跟你同一个小区,她就交给你了。我打车送袁圆回家,跟你们不同方向。”

“不用,我自己回。”   虽然脸颊越来越热,但是薛苓自觉没喝醉,此处离她家也就隔着两条街,走二十多分钟就到了,她不想麻烦任何人。

陈南还想说什幺,却看到薛苓径直起身走下楼梯。

程墨侧身跟陈南示意:“你的车来了。”

说完,他迈开大步,几步后就跟在薛苓身后。

******

薛苓知道程墨那家伙就在她身后,她不想回头,就跟这些年一样,漠视他的存在,自顾自漫步在铺满鹅卵石的人行道上。

此时已经是十点半,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一路走来,路上弥漫着烧烤的香气,大排档热闹的人声不绝于耳。

薛苓感受着这寻常又热闹的烟火气,酒精让她胸腔充满畅意,可是在某个空洞的角落,有种难过的情绪却在暗暗发酵。她每走一步,就感觉那些人在坠落、消失,宛如身后的世界正在一块块地坍塌。

程墨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后来薛苓脚步渐缓,程墨不知不觉变成与她并肩同行。薛苓恍若无觉,两人沉默地走着,像素不相识的同路人。

等走到小区附近的小公园时,程墨突然发现薛苓不知道什幺时候被他甩到后面。

他回头望去,只见薛苓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她一只手扶着额,微卷的头发垂落在胸前,仿佛一只休憩的懒猫。

程墨踱步过去,看着她,一时思绪万千。

他不记得已经有多久没这样仔细地端详她了,小时候那个老是喊他哥哥咧着嘴笑的苹果脸女孩,不知什幺时候慢慢收起了笑脸,冷淡,沉静,偶尔见她笑,也只是端着矜持的笑容。

薛苓缓缓移开手,无声地长叹一口气。刚刚酒劲发作,她觉得头越来越晕,脚步越来越沉重,干脆坐下来缓一缓,等酒劲熬过去。

她半掀眼帘,顺着那卡其色工装裤往上望去,只见程墨正神色难辨地盯着她。

薛苓感到头皮发麻,无力道:“你先走吧,我歇会。”

说完她闭上眼,俨然一副要打发他走的姿态。

随后她听见脚踩在石子上的细微声响,突然手腕被温热的物体圈住,她猛然睁开眼,程墨竟然弯身将她拽到他的背上,轻巧起身后继续往前走。

薛苓微恼,怒道:“你干什幺?!”

程墨的嗓音跟这夏夜一样微凉,“你要呆在这里喂蚊子吗?”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她挣扎着要下来,哪知道此刻醉得全身软绵绵的,连羞恼的话说出来都糯糯的,毫无震慑力。

“别动,   就快到了。”   程墨声音莫名喑哑,边说边把她往上挪动几分。

“……”

薛苓的眼皮子在打架,就快睁不开了,索性闭上眼不再说话,权当自己找了个人力车夫。

这条路从早市开始就人声鼎沸,是周围居民主要的活动点。唯有到了深夜,才恢复静谧。

薛苓初时还戒备地双手撑在他肩上,微微隔开点距离。没一会,她的手已然垂落在程墨胸膛前,瓷白色肌肤在昏黄灯光下细腻得宛如绸缎。

程墨眸色渐柔,无声地弯起嘴角。

他蓦然想起N年前的某个夏夜。

初二的暑假,有天晚上他跟妈妈去外公家,下楼时不期然遇到在吭哧吭哧爬楼梯的薛苓。

她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快递箱,气喘吁吁。听闻她平时懒得做任何运动,想必是抱着快递箱走没几楼就吃不消了。

“苓苓?   你上完补习班了?”苏琴先打招呼。

薛苓讶异擡头,在喑暗的灯光下辨认出眼前人,“苏……苏阿姨?   ”

“你这箱子怪重的吧?   让程墨帮你拿上去。”苏琴推搡了一下程墨。

“不不用了!”薛苓连忙拒绝,   “箱子不重,我自己能行。你们有事先去忙吧……”

“没事的,我和程墨要去他外公家,叫的车子还没到呢,就几步路,让他帮你就行!”

薛苓下意识地抱紧手中的箱子,“真的不用!苏阿姨,我快到了,就不麻烦了,苏阿姨再见!”

薛苓低着头不去看程墨,逃也似的两步并一步地冲上楼。

“呃……这孩子……”苏琴无奈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她觑了程墨一眼,背着光,她只感觉儿子脸上沉静如水。

“程墨,我怎幺感觉苓苓现在不喜欢跟你玩了?   该不会是你欺负她了吧?”

程墨抿着唇,跟在苏琴身后,声音难掩失落,   “我……也不知道……”

他的脚轻声踩在楼梯上,脚步虚无,一如他此刻心里的迷茫。

他真的不知道,薛苓为何要这样疏远他。初一的时候,他想过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不小心得罪她。他想找机会向她示好,可是薛苓却越躲越远。

苏琴大抵明白程墨的感受,程墨自小寡言,也就薛苓能让他放下心防跟同龄人一样玩闹,程墨对她宛如亲妹妹般照顾着,小孩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另一番天地,却不愿跟自己亲近,任谁都会有心理落差。

“哎,女大十八变……”   苏琴安慰程墨,“妈妈也是过来人,小女孩心思多变,也不一定是你哪里做得不好。”

她只是不再需要我了。

程墨落寞地想。

******

程墨顿住脚步,擡头望着夜色。

墨色的天空上冷清地挂着一轮月亮,几颗星星犹如碎钻镶嵌在月牙旁,发出微弱的光芒。

“你……想好志愿报哪个城市吗?”

他的耳畔,只传来女孩轻声的吐息。

他默了默,不禁嘲笑自己方才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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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这篇文实在太朴实了,跟PO不是一个画风……下一章,直奔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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