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 暗杀

萧远即将到达意大利。

萧逸接到来自萧远助理的电话,淡淡应了一声,挂断了。这是他被送出国几年后,父子二人第一次会面。即便当初萧逸被控告谋杀罪名,萧远本人也并未屈尊降贵来一趟,付了天价保释费,再指派了自己在意大利最得力的律师团队全权负责。

那时萧逸才知道,萧远势力之深盘根错节,在意大利黑白通吃,怪不得把自己送到这里,原来还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今天下雨,萧逸站在窗前,听外面的风声,雨滴落地的声音,恍惚中想起她。

他是很隐忍的人,绝不轻易踏足别人生命中的人。

像所有世家子继承人一样,自小被培养出冷漠疏离的性格,懂得如何不动声色地俯瞰旁人疾苦。就在萧远计划着将萧逸打造成一柄精钢锻造的匕首,铁腕又精明,冷酷又无情,偏偏他遇见她,打破了所有原则。

遇见她的时候,萧逸不过17岁,她也只有17岁。高中时某个细雨绵绵的下午,她坐在窗边,侧过脸观望着窗外雨势,微微仰面,皮肤细腻光滑似锦缎,整个人安静唯美得像是一朵刚刚盛放的水仙。

那时候他们还经常冷战,他说讨厌她这件事也还没过去多久。

初夏季节,即便下雨,气温依旧高得令人心烦气躁。窗外映着大片浓郁繁茂的深绿,混杂着蝉鸣聒噪,原本风吹过来,也是闷闷的,潮湿又炎热。而当风经过她的身侧,拂过她的黑色长发再吹过来时,突然就灌满了微凉清爽,抚平萧逸心中燥热。

时间仿佛静止下来,一切喧嚣杂扰化为尘烟散去,萧逸眼前整个世界只剩下她精致剔透的侧颜。他默默注视着她,目光在她脸上轻柔地流连,舍不得挪远分毫。

然后他偷偷拿出手机,对准她的侧影,按下拍摄键。却忘记快门声没有关闭,于是一声轻轻的咔擦,在只有二人的静谧空间里格外干脆清晰地响起来。

“你偷拍我?”她迅速扭头。

“对。”萧逸承认得坦荡。

“你不是讨厌我?”她反问。

但事实上,讨厌与承认美,与被美吸引,并不矛盾。

“我不讨厌你。”萧逸微微笑着看她,“我喜欢你。”

她漂亮圆溜溜的眼睛蓦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瞪着他。连瞪人都这幺好看,萧逸在心里默默回味着,此刻她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想着想着他情不自禁伸出手指,递过去,轻轻蹭了下她的唇角。

触感很微妙,她的皮肤好软,心脏蓦地颤动起来,原本平静的心湖好似被微风拂过,荡起细细涟漪。于是萧逸又摸了一下,重复了一遍:“我喜欢你。”

她没有躲闪。

“可不可以做你的男朋友?”萧逸起身,绕到她面前,盯着她越来越红的耳尖,大着胆子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了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别推开我,好不好?”

她有些害羞起来,却是顺从地接受了他的吻。

萧逸愈发无赖起来,轻轻逗她:“你都喊过我哥哥了,你得对我负责。”

窗外雨势骤然转小,预示着一段时光的缓慢消亡。

萧逸从钱夹最里层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张照片来,那张偷拍,保存得无比精心,边缘没有一丝褶皱破损。他只拍了她这张照片,来意大利之后洗出来,又偷偷珍藏起来。在后来许多年里,甚至与她重逢之后,萧逸都一直贴身携带着。

他有着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怀旧,总认为照片储存在手机里就会被量化成冰冷的数据字符,唯独实物捏在手上,才能带来存在的确凿感。

萧逸低头,指腹慢慢磨蹭上她的唇角,她的眼睛。镜头拉得非常近,几乎是特写了,她被窗外湛蓝的天空衬着,皮肤白皙通透,泛出珍珠般柔美发光泽,年轻至极的眼睛里却有着无限落寞。

那时她的眼神还很柔软,后来再见面,好似精钢般折射出锐利冰凉的光,不可触碰般,刺得人发冷发痛,整个人看起来也是极度的精致易碎,像濒死的蝶。

有期待才会有落寞,那时她在期待什幺?

萧逸想着,叹了一声气,将照片又收进夹层里。现在呢,她那里也在下雨吗?她还在期待吗?

雨势越来越小,最后只剩下一点雨珠收尾,顺着窗沿滑落,滴答滴答,全部落进萧逸心里,一颗心脏像浸透了水的海绵,慢慢地被拖下去、沉下去。

他一直喜欢她,漂亮聪明,进退得当。

年少时的求爱似乎轻率得有些儿戏。但没有人生来就知道如何去爱,总得经受青春里的那些磨砺与痛苦,分离与泪水,才能将一颗心完整地沉淀下来,最终用成熟的姿态,爱真正值得的人。

值得的人,只有她。

晚上萧逸驱车前往萧远下榻的酒店,地下停车场里一反常态的空旷,光线微弱晦暗,四周一片寂静。萧逸关上车门,感觉温度过低,紧了紧身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刚擡腿走了两步,便察觉出不对劲来。

豪华酒店的停车场在高峰时段如此空旷未免太可疑了,余光瞥见的寥寥几辆还都是黑色商务车,虽然停放位置分散,但型号基本一致,单向玻璃,没有车牌,车标也都被撤掉。

一股寒意沿着脊椎骨缓慢地爬上来,萧逸停下脚步,猛地侧身就要往回走。与此同时,一发银亮子弹盘旋呼啸着擦过他的衣领,打穿进他身后的水泥柱。

有枪手!

三分之一毫秒都不到的反应时间,多年训练而成的神经反射早在萧逸大脑思考前做出了判断,他原地就势一滚,堪堪躲过了紧接着射过来的一轮密集子弹。子弹头几乎擦着萧逸的头顶后背打进了身后墙壁,零星火光乍现。

随即黑色商务车里跳出来十几个黑衣人,猛地朝这个方向冲过来。萧逸瞬间就被围堵在自己藏身的这辆车后,他脸色苍白,眉心紧蹙,太阳穴处的青筋一根根暴起,又急促跳起来。不断有子弹擦过他的身侧,落到他的脚下。

对于世家子而言,绑架暗杀绝非口头儿戏。萧逸从小到大身边潜藏的威胁不在少数,萧远防患于未然,请了专业人士从小训练萧逸,不仅是严格的体能训练,更重要的是训练他的危险感知能力与反应速度,幸好萧逸来到意大利后并没有荒废。

他平复呼吸,透过后视镜精准预判出其中一个黑衣人接下来的位置,随即纵身一跃突发制人,一个扫腿绊倒,猛地揪住那人手腕,枪口瞬间调转。萧逸全身肌肉绷紧,肌腱瞬间爆发出惊人力量,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生生扼断了他的手腕,把枪夺了过来。

撕心裂肺的惨叫打破寂静,这间煞气腾腾的停车场,终于露出它的獠牙。

黑衣人同伙听见声响急急围过来,看到的第一幕却是萧逸一手扼喉,一手按住手下败将的头颅,干脆利落地大力扭转,咔擦一声,直接掰断了颈骨。

萧逸眼中射出的凌厉杀气震撼住了在场所有人,凭借这仅有0.01毫秒的反应优势,他拎起手中的枪对准黑衣人几个点射,直直射碎了膝盖骨,身影矫健如同一只亟待捕食的凶狠猎豹,眼底嗜血神色又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恶煞,稀里哗啦几秒内地上就躺满了捂着伤口惨叫哀嚎的敌人。

空气里渐渐升腾起一股浓重而肮脏的血腥之气。

还有两个黑衣人边躲闪边朝萧逸的方位回击,萧逸偏头闪过,子弹飞旋着打碎了车窗玻璃。停车场入口突然全速驶进来一辆重量型的黑色萨博班,哐哐撞飞了最后两个人。

雪亮的车前灯直直扫过来,萧逸眼睛蓦地被刺的一盲,下一秒只觉后颈钝痛,冰冷的枪口无声抵住他的后脑勺。

“别动。”

萧逸扔了手里的枪,被罩上头套,两个不明人士一左一右挟持着他走进车内。

再度见到光亮,已经身处一间陌生的办公室内,萧远气定神闲坐在中央沙发上,耐心地煮着一壶金骏眉,他略略眯眼打量起萧逸,眉目间流露出他那种浑然天成的冰冷残酷来。

父子二人这幺无声对视了几分钟,萧远拍拍手,开口称赞:“我的儿子,表现不错。”

萧逸站起来活动了下僵硬酸痛的脖颈,啐了一口:“你安排的?”

“如果是我,你今天不可能活着走出来。”

“你来干什幺?”萧逸懒得和他寒暄。

萧远啧啧摇头:“你在意大利惹了一屁股麻烦,我不计前嫌保你出来,送律师团帮你辩护,给你处理一系列官司,你就是这幺回报我的?”

“没求着你。”

萧远冷笑:“如果没有我,你以为意大利黑手党会轻易放过你吗?如果没有我,你以为你今天能活着走出那个停车场吗?”

“起码我进F1车队,当职业赛车手,不是靠的你。”

好像是听到了什幺稚气未脱的宣言,萧远擡眼瞟萧逸,露三分鄙夷的笑:“你终究是要回来继承家业的人,玩玩可以,别太当真了,人也一样。”

“什幺意思?”

“问问你,对现在这个女生是不是认真的?”

“怎幺?”萧逸讥笑出声,“这个你也要搞?”

“不——”萧远摇头,胜券在握地笑了一下,“我根本就不想知道你和谁在一起,是你的小妈关心你,怕你一个人在这边孤单,说身边多个人也是好的。本来我问她来不来,她说宝宝太小了,不能上飞机,留下来给阿姨照看又不放心。”

他睁眼一口气说完瞎话,句句直戳萧逸心肺。

他们和他,泾渭分明。他们是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而他孤身一人,被她抛弃。

萧逸脸色猛地沉下来,一言不发。

萧远满意地欣赏着他的反应,他实在太了解自己儿子了。她是萧逸的死穴,他捏住了她,就等于捏住了萧逸的七寸。

茶煮好了,萧远慢悠悠地倒进白瓷盏,也不嫌烫,就着品了一口,味道极正极醇。把自己儿子逼得太过分总归不好,萧远转移话题:“想见叛徒吗?跟我下去。”

口吻甚至带着点慵懒惬意,丝毫不像即将进行一场严刑逼供。

萧远来意大利的消息被提前泄露出去,包括具体详尽的行程安排,本来对手准备瓮中捉鳖,将萧家父子一起干掉。谁知被萧远察觉,先发制人,揪出了这次暗杀行动的小头目,是意大利方面的人。但按照此人地位,明显不可能接触到萧远信息,只能靠审讯问出真正的泄密者。

审讯室在地下,萧逸跟在萧远身后,一层层电梯下去。幽深走廊里站着两排训练有素的G4保镖,尽头便是审讯室,透过窗口往外射出惨白惨白的灯光。

萧远朝领头队长颔首示意,铁门打开,正中央桌前趴着一个满身血污的黑西装男人,看来已经是审讯过一轮了。另一个保镖递上装备齐全的武器箱,恭敬道:“萧先生,请。”

萧远却略略侧过身,为萧逸让道:“我教过你开枪,教过你用刀。自己选吧,我的好儿子。”

萧逸目光冷冷扫过排列整齐的一系列枪支,勃朗宁、贝雷塔、P225、格洛克……他修长白皙、骨节分明的手指一一漫不经心地划过去,眼里都没什幺激动情绪,直到冷兵器堆里,萧逸才挑了把匕首,掂量几下,是选中的意思。

“问出是谁。”

进门前,萧远轻轻拍了拍萧逸的肩膀,似一位寄予厚望的仁父。

铁门重新关上,空气里的血腥气一下子扑过来,萧逸皱了皱眉,冷白面容在白炽灯下更加没有血色,好像一位月光阴影里信步而来的年轻死神。

意大利男人双手被铐,原本颓然地趴在桌上,见有人来,还是个看起来没什幺经验的小年轻,眼里突然就射出精明盘算的贼光,寻思着待会儿怎幺谈条件才能占便宜。

萧逸信手拉开椅子,也不坐下,站在桌前慢条斯理地对男人开口:“名字。”

他说的太过简短,音色又过于温文尔雅,以至于让男人误以为自己还有装傻讨价还价的余地。

“谁的名字?”

匕首在萧逸手里利落地耍了个刀花,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一道凌厉雪光亮起,匕首带着千钧之势落下,刀尖瞬间穿透男人的右手手掌,牢牢钉死进桌面,太过用力的缘故,悬空在外的刀柄甚至还在轻微颤动。

凄厉的哀嚎瞬间灌满整间审讯室,萧逸高高在上,盯着男人痛苦不堪的脸,慢慢重复了一遍:“我要名字。”

男人操着意大利粗语咒骂,身躯被锁在椅子上剧烈挣扎,萧逸一手按住他,一手拔出匕首,血呲啦一声喷出来,飞溅到黑西装领口,铁锈味的腥热气扑鼻而来。

萧逸嫌弃地皱了下眉,不由分说又是一道冷冷雪光划过,这次手起刀落直接齐掌切断了男人的半只左手,更为凄厉的尖叫爆发出来,鲜血瞬间喷涌,血点子残余着滚烫的温度,唰地溅到萧逸冷白的脸上,睫毛上。

眼前血光翻飞,森森白骨断面齐整,半截掉下来的断掌好似尚存一丝神经感知般,在桌面上兀地抖动了一下。

萧逸苍绿色的眼眸刹那间亮起来,鲜血是最好的祭品,唤醒他体内隐藏太久且蠢蠢欲动的兽性。半张脸被隐匿在血色中,就连黑漆漆的眼睫毛都挂上了细细密密的小血珠,萧逸凉薄的唇微微勾起,眼中射出凌厉寒光,再往深处看,眼底已然浸染开一片嗜血之色。

“下一次是右脚。”他稍微比划了一下。

男人哀嚎中嘶吼着说出来一个中国名字。

萧逸头也不回地离开,越过他的肩膀尚能看见桌上半截鲜血淋漓的断掌,骨头都露在外面,还有不断抽搐着昏死过去的男人。

迈出审讯室铁门,萧逸下巴还湿哒哒地滴着血,他将匕首丢给保镖,又脱下染了血的西装外套,面无表情地凑到萧远耳边说出了那个名字。

保镖递上白色丝缎手帕,他接过去,慢条斯理地擦掉半边侧脸的血迹,然后是脖子,最后是手指。萧逸平静而专注地盯着自己修长白皙的手指,柔软布料包裹住,每一根都分外细心地擦拭干净,就连修剪整齐的指甲缝都没有放过。

“做的很好。”

萧远微笑,他一向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头真正的猛虎,应该在外面的世界厮杀,亲自尝到血的滋味。

“上去换套衣服吧。做事有始有终,日后叛徒也留给你。”

“是,父亲。”

萧逸恭顺低头,跟在萧远身后离去。再擡眼的瞬间,已死死盯住萧远的背影,眼底杀气腾腾。自然不是什幺好杀,而是千刀万剐、血肉横飞的虐杀。

回到楼上,萧逸换了一套全新的黑色西装,偏分背头一丝不苟地重新梳好——镜子里的男人有一张过分英俊的面容,眼神锋利凛冽,神情却淡漠至极。第一次亲手动刑,他的反应实在太过冷静。

临走前,萧远又给他外面裹上一件羊绒大衣,用来御寒。

独自走出大楼,夜色已深,空气随着夜幕降临逐渐寒冷彻骨起来。

道路两旁植着假槟榔,这个时节叶子早已掉光,光秃秃的树干在凛冽寒风中直插云,身旁行人脚步匆匆,脸上皆是漠然的神色。擦肩而过,每一张都是不动声色的面孔,或许一回头,经过身边的又是另一张全新陌生的面孔。

他们在自己的道路上前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欢离合驻足。地球一直在转,没有谁会停留在原地,所有人都会变。

从紧绷状态中松懈下来的萧逸突然觉得浑身难受,身体里的热气一阵阵往上涌,好似在发烧,涌得脑海里的记忆也如同海啸般莽撞袭来。

在意大利这几年,萧逸一直觉得心头燃着一团火,烧得他心上万里焦野,灼得他日夜难寐,似乎要将这段生命燃烧至灰烬方肯罢休。最痛时,萧逸仿佛能看见自己从灵魂里生生分裂出另一个人来。

那个人只是萧逸,没有遇见过她的萧逸。他活在那个人的世界里,总算得以喘出一口气,周身清凉舒爽,而当他转过身来,面对镜子,看到的却还是自己被烈火焚烧的糟糕至极的人生。

萧远逼他忘记她,就连萧逸,也想逼自己忘记。

忘记她,忘记她。

可他始终忘不了她那双漂亮眼睛里总是拼命隐忍的泪水,忘不了她身上一处处触目惊心的伤痕,哪怕后来那些伤痕全部淡化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他只要一想起年少时候,她瑟缩在他怀里颤抖的模样,她哭着问他,逸哥哥你能不能保护我?他的心口就针戳般疼痛。

他被自己的爱折磨得疲惫不堪。

萧远说,喜欢一个人是要有资格的。保护一个人更需要有资格。

他根本没有资格保护她,萧逸痛恨自己的无能,痛恨自己不够强大。

那些倥偬而过的岁月里明明灭灭的往事,像死海里突然掀起的巨浪,层层叠叠撕咬着苍凉已久的静默,再强大的心脏也无法力挽狂澜。

他在发烧。

那些视频,那些画面,那些从萧远嘴里说出来的话,萧逸顾不得分辨真假,只知道与她相关的一切都是穿心箭。

穿透了萧逸的胸膛,戳进去一点是痛,拔出来一点还是痛,也不知道最后他会不会被这支箭折磨得失血过多而亡。也不知道倘若有一天他遭遇不测,她会不会为他心痛。还有她的孩子,她生下他的弟弟,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像不像她,萧远会不会以对待他的方式对待那个孩子。

他没有一刻不想她。

萧远不让他依赖她,可是萧逸做不到,他对她上了瘾,哪怕到现在,他心里依旧有着无可救药的冲动,想爱她和保护她。

他保护不了她,比让他去死,痛苦一万倍。

气温好冷,身体好烫。

萧逸裹紧大衣,逆着人流,一步一步,跌跌撞撞。整个人像处于龙卷风中的木屋,木板吱嘎作响,钉子与螺丝绝望而奋力地挣扎着想要逃脱。

头痛欲裂,脑海里全是她的身影,只有这时候他才能看见她,仿佛感觉到她就在他身边,气息萦绕,有暗暗柔软的香气拂过。

好冷好冷。

脚步越来越沉重,只觉天旋地转,萧逸轰然倒地的那一刻,天上开始有细碎的雪花飘落下来。

初雪降临。

晶莹雪花一片片落在萧逸睫毛上,很快被他的温度融化,化作凉润水珠从眼角滚落下来。从他的角度望出去,天空中扑簌不止的落雪慢慢模糊成了一团光影,在这团光影里,好像有人蹲下来。

“你在发烧。”

“是你吗?”

萧逸口中喃喃,嗓子里像被灌了硫酸般灼烧刺痛,发不出任何音节,他艰难地挪动手指,想要握住来人,指尖却坠了千斤般沉重。他感觉好像有什幺温暖的液体滴落到自己脸上,不是雪花,像是雨水,但雨水是冰冷的,那又是什幺?

“萧逸,萧逸。”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白茫茫一片中,他慢慢闭上眼睛,好像有一双纤细的手臂紧紧拥住了他。那一刻,他仿佛看到她就在身旁。

“叫医生!快叫医生!”

这是他昏迷前最后听到的话。

她去了意大利,萧远只允许她藏在暗处默默看萧逸一眼。可她不听话,偷偷跟着萧逸走出了大楼,眼睁睁看着他倒下来,倒在人潮滚滚中。

她冲过去跪在他身边,抱住他。

他在发烧,身体滚烫,她的眼泪也是滚烫的,簌簌落下来。

雪花扑朔不止,那一刻,好似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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