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众人散去后张无迹才敢哭出声来,谁料一口气喘不上来,竟然硬生生昏厥了过去,张三丰等人慌忙把她抱进内室。
一经把脉才知,她不但肩上受了伤,胸前更是中了江湖中消失已久的玄冥神掌,此掌无比阴寒,中掌之人若无保命法子,两个月内必定阳寿耗尽。
张三丰痛叹一声:“翠山,你临终前将孩子交付给我,可是我连你的遗愿也无法完成。”
武当六子听了皆是悲痛,不忍兄弟的唯一血脉凋零:“师父,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普天之下只有至刚至阳的九阳神功才能救其性命,只是这神功只有少林才有完本,张三丰虽然也是从九阳神功中受到启发创立教派,但是终究是残缺之页,拼尽全力恐怕也只能延缓病危之日。
众人皆是沉默。
“爹爹,娘!”病床上的小无迹突然发起癔症,哭喊道,“好疼,好冷!”
张真人连忙运功以纯阳真气度入为她疗伤,见她脸上绿气忽浓忽淡,也心知只要着绿气变黑就意味着她的寿命所剩无多,忍不住心头一痛。
等小无迹养好肩头外伤后,张三丰便传授她自己所知的九阳神功心法,好让她有余力运转内力略驱毒气。
前半年确实还好,虽然九阳神功功法变化繁复,但是那孩子确实是百年一遇的练功奇才,心法口诀过目不忘,无迹的身子一天天好起来,但是突然在某一天,真气驱寒毫无用处,甚至武功心法也丝毫不见效。
眼看着小小的孩子脸色发青倒在床上直喊冷,张三丰万般不忍下,只能终于长叹一声,决定放下尊严和傲气,抱了孩子便要去少林求医。
众弟子也都知道少林与武当之间的渊源,一时间也都不知如何开口。
原来当年张三丰原是少林一个洒扫弟子,被觉远大师暗中传授少林绝学,只是当时方丈严令不许弟子偷学,撞破此事后要肃清门派,无奈之下张三丰只能在师父帮助下逃出少林,建立武当。也正是因为此事,少林有些人对张三丰十分轻视,觉得他偷了少林神功秘籍。
如今张三丰舍弃武林泰斗之尊,去少林求医,也是让人心中敬佩。
师孙俩好不容易赶到嵩山,少林派三大神僧都现身接待。
如今少林空字辈有五位高僧,分别是“见闻性智念”,空见慈悲为怀,可惜早已仙逝;空闻就是当代掌门,喜怒不形于色;空性不理世事,浑浑噩噩;空智一向狭隘,半年前武当山寿宴也是他咄咄逼人;至于空念,他则是渡苦大师关门弟子,年纪极小,方才十来岁。
张三丰言明前来目的,希望求得完整九阳神功为张无迹医治,但少林早就因为殷素素死前故意下的圈套而心有怨怼,如何能愿意?
空闻不咸不淡的将请求拨了回去,即便张三丰如何好言相求,三人依旧是岿然不动。
无迹虽然年幼,但是知道太师父为了自己在低声下气,忍不住拽了他的袖子:“太师父,咱们走罢!我不要他们救。”
“无迹!”
“既然如此,请张真人下山吧!”空智起身毫不客气道。
这一副直接撵人的模样,即便是张真人也是动了怒,被一群小辈如此对待,这位武当掌门长叹一声起身就走。
二人到了半山腰处,突然听得有人呼唤,张三丰停住脚步,看见一名年龄尚小的僧人走了过来。
那是个十来岁的孩子, 但是身上居然披着明黄色的袈裟,身份显然不低。
见了张三丰,他举手俯身:“张真人,在下空念。”
“空念小师父。”张三丰对这位小小年纪的少林弟子也是有所耳闻,据说他佛缘深厚、天资奇巧,渡苦大师才破例收他为关门弟子。
空念对着一旁的小无迹也行了个礼,才复又开口:“张真人,师兄许是有些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张真人海涵。”
想到刚才空智的模样,张真人冷声:“不敢。”
空念却并不尴尬:“我见这小姑娘与我佛有缘,特地来相赠这串佛珠的。”
无迹擡眼,看见他手心是一串十分熟悉的檀木珠串,又看见他眉心那粒朱砂痣,也登时认出来他:“你是当年那个和尚!”
空念微微一笑,将佛珠递了过去:“当年送你时适逢双亲巨变,今日重见实属有缘,这串佛珠你就收了吧。”
无迹默不作声,轻轻擡起小手从他掌心抓走了佛珠。
当年双亲俱亡,她心中悲痛异常,是以对周围人忍不住恨意满满,如今回想起来,对那个小和尚还有那名纪姑姑都不免心生愧意。
张三丰见无迹收下佛珠后,牵着她道:“多谢空念小师父。”
那少年垂下眼眸,神色悲悯:“只希望它能保佑小妹妹你能逢凶化吉,长命百岁。”
张真人一听便知晓他看出了无迹命不久矣,一时间也忍不住长叹一声,三人就此告别。
师孙俩携手回武当的途中,在洛水之畔遇见几个鞑子兵正在追杀一个男人,张三丰见那男人手中还抱着一个婴儿,忍不住出手相救。
张三丰出手,自不必说,片刻后鞑子便落荒而逃,那男人立刻叩首:“多谢阁下!在下常遇春。”
张真人看着他怀中早已断气的孩子,忍不住感叹世道艰难,而一旁的洛水舟上正跪着一个男孩默默哭泣。
“那孩子是?”
常遇春立刻走了过去,将那男孩从舟上死尸身边扶起:“这是那位舟子的孩子,只是刚刚被鞑子兵......唉。”
张三丰见那男孩神清骨秀,眼中垂泪,忍不住摸着他的头:“孩子,你叫什幺?”
男孩低声答道:“我生在洛水,所以爹给我取名叫周之洛。”
张三丰暗暗点头,又见他浑身容貌气质不像是一个舟子之儿,一时爱才之心骤起:“常公子,这孩子不知您如何打算?”
常遇春为难的看了眼周之洛:“不瞒前辈,在下一直行走江湖,刀里来血里去,做的都是些危险事情,如果前辈不嫌弃,不若将着孩子带了去管教,如若成了才,也是美名一件。”
张三丰点点头:“那常先生呢?您身上伤势不浅。”
“在下要去蝴蝶谷寻医。”
“蝴蝶谷?”张真人忍不住重新打量起这个男人:蝴蝶谷有个医仙名为胡青牛,只是那个医仙一向性子怪癖,非魔教中人不肯救治,难道这个常遇春......
“是,在下是明教之人,那胡青牛胡医仙正是在下师叔。”常遇春知道这位老前辈所想,也不隐瞒。
张真人虽然没有那些迂腐成见,但是还是不欲和明教过多牵连,只是想起无迹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这徒孙身受重伤......”
常遇春刚刚被张真人救了一命,一向知恩图报,立刻保证:“不若跟了我一起去蝴蝶谷吧,前辈您放心,我定劝说胡青牛师叔救了这位小妹妹。”
张真人虽然有心让无迹前去,但是还是有些担心。
“前辈,若这位小妹妹真是身受重伤,‘死马当活马医’,反正都是个死,不如让在下努力一把。”
思忖了下,张三丰觉得他说的不无道理,只低声跟小无迹叮嘱道:“无迹,你跟这位常大哥前去蝴蝶谷求医罢。”
无迹刚经历父母双亡的巨变,如今又让她跟亲近信任的太师父分离,虽然知道是为了自己好,但是仍旧是不肯松开牵着张三丰道袍的手。
常遇春见状劝道:“小妹妹,你跟常大哥走,常大哥带你去治病,等身体好了再给你送回来,你看好不好?”
无迹叫了声“太师父”就咬着唇低下头,眼眶中的泪珠洒了下来,她虽然年纪小但是聪慧非常,这些日子也早就从他人口中听到自己中的是天下绝症,既然活不了多久,不如呆在太师父身边尽孝,到时候还能跟爹娘埋在一块儿,下辈子继续当一家人。
张三丰看着张无迹倔强的模样,忍不住叹息一声,也知送她求医治好的希望渺茫,又见她百般不愿,不如......
一直安安静静的男孩走了过去,轻轻拉住张无迹的另一只手,轻声道:“我爹说,人活一世,死之一字最是容易。我没了父母,孑然一身,确实凄苦,但是我还是想活下去。”
“你身边爱你护你的太师父,若是坦然求死,又有几分对得起他?”那男孩从怀中掏出一节手帕,为小无迹拭泪,“就算是杂草枯蓬,也有自己的使命,你现在还没气绝,便还有自己的使命未完成。”
小无迹自从父母丧生后又得知自己时日无多,便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只愿早些死了少受些蹉跎,今日听了这男孩一眼,竟是犹如醍醐灌顶。
而张三丰乍听了那周之洛的话,心下诧异他居然小小年纪有这等见识,忍不住多了三分另眼相待。
“常大哥,我跟你一块去。”
小无迹一把擦干眼泪,看着张三丰目露不舍,“太师父,我听你的,无迹去了。”
张三丰欣慰点头:“好孩子,去吧。”随后伸手摸着她的头细细叮嘱,“虽然你去蝴蝶谷求医,但是此行我却不愿你入明教,万万不可与其扯上关系,知道吗!”
无迹重重点头:“是!无际知道了。”
四人分别,常遇春带张无迹上了船。
船头摇动,张无迹不舍看了眼太师父,又看着那个钟灵毓秀的男孩儿:“多谢你,周哥哥,我叫张无迹,日后相遇,今日恩情,必当相报。”
周之洛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一路顺风,无迹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