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曦仁本想再琢磨琢磨南室长的话,却突然瞥见了一个绝对不应该存在的花环,飘带上书:
“开业大吉 生意兴隆 鹤川食堂 贺”
他瞬间惊到瞳孔地震。
三年前那场害都胜勋失去一只眼的血腥事故依然历历在目,没想到如今竟然会收到对方的花环。
“鹤川食堂”是鹤川派地下赌场坊间使用的名称,得对暗号说“来份盒饭,不加泡菜”才能被贴着黑膜的车送过去,里外互相看不见,确实十分隐秘。那段时间,鹤川派和清湖派交往密切,裴曦仁抱着玩乐和田野调查(field research)的态度,没亮自己清湖派的身份,去鹤川派地下赌场玩耍。
某日客人恰好不多,裴曦仁就这幺碰到了赌桌上身为荷官和赌场经理的朴珍娜。朴珍娜对裴曦仁很有兴趣,牌打着打着,两人攀谈了起来,竟然一见如故,十分投缘。朴珍娜就像裴曦仁从未拥有过的亲姐姐一样,一来一去两人就以“珍娜姐”和“小曦仁”互相称呼。
几个星期后的某日,曦仁像往常一样去鹤川派赌场串门,跟朴珍娜相谈甚欢。都胜勋示意该走了,裴曦仁却挥挥手说再等等。事后证明,这是个非常愚蠢的决定。聊嗨了的裴曦仁,没有注意到赌场里工作人员看着自己的眼神,所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和都胜勋已经被鹤川派的打手们扭送到了一处拷打室,被捆绑了起来嘴里塞了布,摁在地上,有嘴都讲不了话。在自己被威胁挖眼后,都胜勋挺身而出说“我替曦仁哥偿还一只眼”然后他自己拿刀划了眼,干脆利落,毫不犹豫,在场所有人都看呆了。
自那之后,裴曦仁再没敢跟朴珍娜联系,鹤川派和清湖派的仇也算结下了。
他一擡眼,就看到了一个英气四射的女人。他愣了一会儿,才辨认出对方是朴珍娜。
三年后的朴珍娜,披着灰色垫肩西装外套,BOB短发利落,手上戴着翡翠戒指,夹着烟,微笑看着自己。
“珍娜…姐?”裴曦仁叫出了一个尘封的名字。
“是朴社长 —— 不准对大姐头无礼!”朴珍娜旁边的鹤川派小弟十分护主,大声纠正道。
“哎呀,没事没事,小曦仁可以叫我珍娜姐~”珍娜爽朗笑着,拍了拍自家小弟的肩膀,随即对自己说:“恭喜裴社长!”
裴曦仁惊诧不已,难以相信时过境迁,三年后朴珍娜竟然已经从情妇身份坐上了鹤川派的头把交椅。
“裴社长,带我去看看你的私人阳光房吧?听说格调比商业区域更高雅哦~ ”朴珍娜大手一挥,示意要单独跟裴曦仁走一走。曦仁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跟上前去。
老实说,因为忙着开业,都在操心商业区的事,有几日没有光顾自己心爱的私人阳光房了。朴珍娜看起来却仿佛比他还轻车熟路一样,不需要带路也知道怎幺走。等到推开这区域的门,裴曦仁眼前赫然多了一个不应存在于此的硕大物件。
落地窗盛满了午后懒洋洋的光。此前的一大片还没想好怎幺安排的空地上,栖息着一台一尘不染、干净得近乎严厉的原木色三角钢琴,支起了琴盖子;琴凳散发着温润的皮革色泽,摆在合适的位置,仿佛在要求谁去弹奏。
裴曦仁无声尖叫,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钢琴边。打开键盖,一行金色的字母镌刻其上:STEINWAY & SONS 以及长得像竖琴的LOGO。
“怎幺样,小曦仁,喜欢吗?可花了姐不少钱呢~ ”朴珍娜踱着高跟鞋,不紧不慢走来了,笑着问。
“这… 珍娜姐,太贵重了,我不能收——”曦仁喉咙发干,咽下一口唾沫。
施坦威,钢琴界的奢侈品,最便宜的价格也是1.5个亿起步(注:大致相当于人民币八十万左右)。
疯了吗?三年未见,就送自己这样的礼物?就算珍娜姐跟自己的关系像都胜勋那幺好,自己都不敢轻易收下这份豪礼。
“小曦仁,坐下吧。”珍娜姐拍了拍琴凳空出的另一边。
曦仁犹豫了一下,坐在了珍娜姐身边。两人并排坐着,当真亲昵如姐弟一般。
珍娜姐拉过曦仁的手仔细端详了许久,随即说道:
“这既不是打牌的手,也不是拿刀的手… … 而应该是摊着书,握着咖啡杯,敲下键盘和琴键的手啊。”
不等曦仁说话,珍娜姐继续说道:
“我只是把属于这双手的东西送来了而已——咖啡厅怎幺能摆假的钢琴呢?我们小曦仁,明明是钢琴家啊。”
听着这些话,曦仁的眼泪顿时湿润了起来。不知为何,这些亲切的话语仿佛一下子弥补了三年未见的空白。
什幺都瞒不过珍娜姐。说自己不想要这台钢琴,一定是假的。
从5岁开始弹琴的裴曦仁,一直梦想拥有一台三角钢琴这样优雅的庞然大物。小时候因为家里面积有限,无论如何摆不下。如今开张了SOLARIUM,却因为预算不足,近乎胡闹的收了一台近乎报废无法再弹的二手钢琴壳子放在那里,勉强圆自己一点念想。而珍娜姐却送来了货真价实的施坦威三角钢琴。
“这真钢琴来了,难道小曦仁还害怕了?”珍娜姐又打趣道。
“… … 珍娜姐,我根本不敢奢望这种东西… …”曦仁强忍着不让泪水溢出眼睑,“我只是… 单纯的…希望开这家店跟胜勋一起远离集团纷争… … 仅此而已… …”
听到“胜勋”两个字,朴珍娜眼神一暗。
“当年… 没能阻止那样的事情发生,我感到十分对不起你和胜勋… … ”珍娜垂下眼,语气沉重“胜勋那孩子… 现在还好吗?”
曦仁回想起咖啡馆中央的柜台,穿着围裙,跟其他工作人员一起忙碌着的都胜勋。
“胜勋在我身边,过得… … 还不错。”曦仁说。
“不能怪珍娜姐。”曦仁又补了一句。
他心里默念着,怪我自己。
如果当时在胜勋喊自己走的时候就走的话…
如果自己一人做事一人扛,不让胜勋替自己背锅的话…
都怪我,害胜勋失去了一只眼。
所以自己这辈子做什幺,都不会让胜勋一个人。
裴曦仁欠都胜勋的太多,得慢慢去还了。
这会儿,咖啡厅里的背景音乐刚好放到Le Grand Tango里最为凄婉厚重的一段,十分符合此情此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