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听到里间动静,霎时清醒,推门进来。
见许三娘坐在灯前,她脚步悄悄,轻声问,“姑娘怎幺不睡,要喝水还是吃些点心?”
许三娘擡头打量门口的女子,小梅才十八岁,青春稚嫩,喜爱玩闹。
便与这些无关,谁不想得到自由,坐卧行走,来来去去,都只凭心情。
许三娘招手,唤她到身前来,拿起最上头那张身契,放到小梅眼前。
“拿着,多谢你一路照顾。”
凭上辈子相互扶持的情分,她不能让小梅不自在。
世间诸般枷锁深重,她只能以己身尽力不使它收紧,而无法破解。
天下尚且太平,她这时发还全部身契,只怕头一个就要被官府烧死。
前世大乱,买卖之风因各路兵马需要人丁有所收敛,只女人小孩仍是逃不开被标上价码的命运。
趁官府被毁,许多人自发奔逃,投奔各处,取得新的身份文牒,竟是在乱世中才有个人的名分。
前朝买卖人身之风盛行,世家豪族对待奴仆如同工具一般,害得民不聊生,苦不堪言。
本朝立国,百废待兴,正需人丁建设。
除不满十六岁的小孩,都能签订文书去帮工做事。律法严禁用人签死契,大户人家需人帮工,只能签用工文书。
然流传千百年的买卖奴仆之风,早些年严令禁止尚且能压得住,只私底下有些避着官府的人口买卖。
七十年前,这股风气重演,尤以官府老爷们爱买卖奴仆。
若不签下死契,他们怎敢叫下人办事,许多机密,都得是自己人过手才放心,不得不捏住下头人的身家性命。
再者,若签用工合同,一日做几个时辰的工,做些什幺事,都有定论,逢着节假日还请不到人。
这些豪门大户没人伺候,还叫什幺富贵人家。
早先仍然是用工合同,若超过四个时辰,就是另外的价钱。
这样的事,自古以来从未有过。
施行不过一二十年,各地便都在朝廷规定外,各自增加做工时辰。
一般衙门里头,尚且能够维持四个时辰的规定。
到外头,各行各业,做工时辰无不是翻了一倍有余,连带着节日也没个休息的时候,想告假那是千难万难。
时辰涨了,月银却不变。
底下百姓苦苦挣扎,有那凭手艺吃饭的,收入颇丰,架不住一口气不歇的加工,白白丢下性命,无福消受金银。
这样的事情蔚然成风,私下里的勾当被摊到台面上,买断人的风气又开始盛行。
将人买断,无论吩咐做个什幺,不论时辰,下人都得去办,
只要主家不开心,动用私刑,打死一个下人也不为罪过,替老爷们省下多少事。
小梅握着身契,泪水打湿契书,她哭道,“怎幺觉得姑娘好像话本里的侠女,怜悯弱小,行侠好义。”
许三娘逗她,“傻丫头,话本里常常写小厮乃富贵人家遗失的公子,一路受贵人赏识,娶千金小姐,拜将封侯,成就千秋霸业。那姑娘和侠女,都只在小厮后院里头,你去不去?”
小梅目瞪口呆,喜悦被惊讶夺走,她家姑娘,什幺时候会开这些玩笑,怎幺听着有些奇怪。
许三娘自知失言,便岔开话题,躺回床上歇息。
小梅将身契贴在胸口的衣襟里,激动得一夜不曾闭眼。
第二日天晴,院里的紫藤果实一串串垂在木架上,碧绿的叶子层层交叠,织成一片阴凉。
许三娘仍旧坐在池塘边,她请管家重新休整过。
这水流不再如同往日,只在园中打转,而是汇通外头的小河,演变成一汪活水。
池塘里头成群的金鱼,有的顺着水游到墙外去,有的仍围着假山荷叶打转,还添了些新的鱼虾。
从河里游来一群小鱼,柳叶一样细小,在水中摇曳生姿。
许三娘视线随着鱼的身影游移,外头的仆妇前来禀告,许三娘的奶妈王婆子求见。
奶妈挨了一顿板子,没脸再留在许三娘身边,扭着屁股回家休养。
原先她一直觉得儿子最孝顺,这次她挨了打,儿子一反常态,竟不顾孝道,对自己好一通冷嘲热讽。
还直说,“有奶才是娘。”她被主家厌弃,不能再提携他,在家中休养只能干耗食粮云云。
王婆子当时便犹如五雷轰顶,不明白一心养出来的儿子怎视自己猪狗不如。
她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大,他爹不管教,反而成了好,而她就该是天生劳碌命。
不能做事,正该被父子俩踩在脚底下。
王婆子躺在床上,受完这圈冷眼,全想明白了。
她只一个儿子,一个女儿。
为着儿子有着落,娶个能干贤惠的儿媳妇,早早就把女儿嫁到外头换彩礼。
女儿在婆家挨打,她一概不问,只觉得哪有女人不受苦。
这回女儿哪怕拖着一身伤,也要回来照料亲娘,眼巴巴地从头发里翻出指甲盖大小的碎银子塞到王婆子手里。
她才悔不当初,女儿性子仁善,小时便被她再三叮嘱,要勤快,眼里盯得住事。
全家老小的衣裳袜子,铺床叠被,全由着女儿包圆。
王婆子嘴上念着要女儿贤惠,何尝不心知肚明,这是全为着她是个女儿,不能替自己支撑门户,养老送终,才当个下人一样使唤。
等真体会到丈夫儿子刻薄的嘴脸,掂量着往日那点母子情分,终究抵不过世情冷暖。
真等儿子来养老,她也不用还躺着养伤,立时就得去死。
留下赶着回婆家做活的女儿,王婆子痛下决心,誓要带着女儿和离,母女两个今后相依为命。
她在许三娘院子里头,积攒不少,拿回家里交给儿子,却不是全部拿出,自己私藏一部分,原是防着老头有了银钱乱来,不想亲生儿子也是一路货色。
便和女儿两个忍气吞声,留在家里等养好病再做计较。
不想这儿子一样防着亲娘还有余财,不肯支出银两请大夫。
等姐姐在家住得两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吆喝着将姐姐的包袱扔出门外,把人拖出去,口里振振有词,什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了人就要守妇道,别回娘家打秋风”,把王婆子和王大娘子气得七窍生烟。
四方邻居劝慰一回,他才十分不情愿地开门,允人住下。
他还没娶亲,怕闹出来个不孝不悌的名声,没个好颜色的娘子肯嫁给自己。
又不甘愿叫姐姐吃白食,便使信送往王大娘子夫家,要他们快来接人。
那头刚晓得王婆子被许家赶出来一事,王大娘子瞒着这桩事不曾说。
以往王大娘子回娘家一趟,总是空手去,带些东西回,就是身上明晃晃有挨打的印子,娘家也不闻不问。
这回王家掉到泥里,他们反还嚣张起来,欲要挟王家给些补偿,不然就休妻回家。
王婆子伤口正发炎,疼得死去活来。
外头门口,一堆人堵着骂,把她气得几欲昏死过去。
老头和儿子躲在屋内,充耳不闻,女儿像只鹌鹑一样缩在窗边,凄惶不安只会哭。
王婆子长叹一口气,恨铁不成钢,又恨自己明明身为女子,却偏心儿子,疏忽女儿教养,只一味叫她做些服侍人的事。
没有法子,忍着痛叫王大娘子扶她起来,一步一步挪到门口。
“你们宋家要退亲,可以。”王婆子抛出一句,宋家人见她穿着不如往日鲜亮,心中得意。
再见王大娘子一脸畏缩,更是觉得可厌。
只不明白王婆子为何舍得让女儿和离,这桩婚事乃她一力促成,榨了他们宋家许多钱财,为儿子积攒彩礼。
“都是明事理的人家,既同意和离,我们给的彩礼怎幺不拿回来,你家女儿嫁来就一身衣裳一只银簪,我们可都拿来了。”
王婆子脸一僵,不知自己怎幺这样糊涂。
王家不富裕,却也有些闲钱。
这样打发女儿出嫁,她晓得会让女儿没脸面,去到人家家里难免受人耻笑,是她舍不得钱财到别人家里,都想留给儿子的私心作祟。
这时来不及后悔这些,王婆子强撑着扯开喉咙,“还彩礼?我女儿到你家里,当牛做马,伺候一家老小吃喝拉撒,还要忙着做工挣钱,你们那些彩礼请十个人也做不完这些事。”
她又指了指家门,环视看热闹的人群,“你们宋家人多势众,摆明欺负我们母女,分辨再多也是无用,你要彩礼只管去院子里搬,索性今日就交割干净。”
宋家人果然进到院子里,将王家四处房门踹开,撬开柜门,将值钱的东西搬得一干二净。
那两个软蛋,只缩到一边,不敢声张,深怕人家的拳头落到身上。
宋家搬走东西,立时要给休书。
王婆子站出来,硬扯着哭啼不止的女儿到人前来,“你们搬了东西,彩礼交割清楚,再写休书就是要结仇。要幺给和离书,你情我愿,了结这桩事,要幺结成死仇,我老婆子拼死也要请我们老爷姑娘为我们寻个公道。”
宋家大吃一惊,理不清这里头的关系,以为王婆子被主家赶出来是个假消息,思及他们已将人得罪得狠,不欲再闹大事情,痛快写下和离书。
王大娘子恢复自由身,王婆子请人用牛车拉着二人到许府后门。
王婆子只算许三娘半个奶妈,签的乃是用工契约。
许三娘小时候喝不惯人乳,只能用牛乳和米粉之类冲开喂食,所需精力比一般喂养要少许多。
王婆子没胜任差事,本要放出来,只她做事勤快,便被夫人留下。
她单有个老毛病,自家是女子,还嫌弃许家只得两个姑娘,一面做工一面担心做不长久。
许三娘从前便不喜欢她,顾忌自己是个姑娘家,得有善名,拉不下脸辞退,将人安排照管院中杂事。
许嵘将人放出去,许三娘没想过要她回来。
王婆子使了银子托人传话,请许三娘务必见她一面。
许三娘接连看了好几个月的鱼,着实有些无聊,便准允王婆进来回话。
王婆不过四五十的年纪,有些白发乃常事。
这回相见,她头发白了大半,人憔悴不已,然而神情比起以往还更沉稳。
“姑娘大安。我没照料好姑娘,被逐出去一点也不冤枉。有一件事,我心里实在放不下,要同姑娘说清楚才能放心。夫人去世,丽姨娘脱不了干系。当年,夫人和善,对丽姨娘极好。病重的时候,都是丽姨娘贴身伺候。这样请了好些大夫,夫人反而愈加不好,直至病重去世。我觉得不对劲,有意观察丽姨娘行踪,见她偷偷改变装扮,隐瞒行踪,在小摊贩那里买了好些药材。先前我隐忍不说,是忧心姑娘年纪小,沉不住气,料理不来。老爷宠爱丽姨娘,我没有真凭实据,贸然说出来怕打草惊蛇。姑娘大了,我家女儿和离回来,我们母女无处可去,只能去别处求生,走前我想着必定要把这桩事告诉姑娘,才不辜负我奶了姑娘长大的情分。”
许三娘惊愕失色,打翻手里的茶杯。
屋里只她们两人,王婆机灵十足,亲手将茶杯碎片捡起来用衣服包着,“姑娘小心,姑娘要当没听过我的话,否则怕,怕那起子黑心肝的小人消灭罪证,甚至于怕恶行败露,到时候说不定胆大包天要来害你,那叫我老婆子怎幺对得住姑娘和夫人。”
许三娘的震惊自然是真的,她娘去世的确是因为生病,但是否有丽姨娘下毒的缘故,她摸不清楚,但心里立时就信了王婆的话。
王婆如愿见着许三娘生起戾气,她不怕许三娘不留下她,毕竟现在可只有她这唯一的人证。
三姑娘平时轻易不出院子,不就是为着当家作主的是姨娘。
亲娘的血仇,为人子女,怎能忍住不报。
待王婆走出房门,许三娘若有所思,从前她可没听过王婆子说这些话。
许三娘不欲见她日日在眼前,打发人去看竹林。
王婆顺利留下,王大娘子沉默寡言,做事爽快,被留在院中帮工。
和离后,王大娘子郁气消散,每月拿了银两,交给王婆。
王婆自是不收,让她或攒下自己存着,或是劝她买些吃食首饰,自家过得松快些。
不想,王大娘子先给亲娘买来个沉甸甸的银镯子,把王婆悔得抱着人心肝肉哭个不停,当即便将钱财所藏之处,全说与女儿知道。
王家父子俩没有经济支撑,家中又被洗劫一空,几次三番要来纠缠。
丽姨娘听闻王家事迹,深恶这家男子为人,见一回就让人打一回,替母女俩省了事。
许三娘收留王婆母女,反而叫府里的下人们觉得三姑娘重情义,犯错的人仍能网开一面,不如往常重用贴心更叫人觉得她恩威并施,不可小觑。
许府中人,对许三娘的吩咐倒比以往还听得进去。
到十月,天气渐凉。
池塘边的藕花还盛开着,一只只莲蓬跃过水面,蜻蜓在水天之间飞舞。
小梅胆子极大,站在秋千上,飞鸟一般冲出高墙外,衣裙纷飞,快活肆意。
许三娘站在下头,见小梅笑得花枝乱颤,亦展颜一笑。
前生,她连院门都不愿意出,沉浸在院子里无人打扰的安逸中。
嫁给胡昀,需得持家立业,打点家事,才摸索着学料理事物,接待人情。
现在想来无比可笑,她迟来的自立只是为了男人。
想快活就快活,好像没她想得那样难。
小梅忽然止住笑声,站在高高的秋千上,回头看了许三娘一眼,神色沉重。
许三娘意会,挥挥手,众人不再笑闹,虽不解发生何事,只以为小梅害怕,上前稳住秋千架。
小梅跳下秋千架,抚着心口抱怨,“上头太吓人了,我腿都软了。你们也别去,我刚刚差点摔进池塘。”
众人笑她,“还以为你胆子多大,我们才不敢上去呢,魂能给人吓丢。”
小梅嘻嘻笑,扭着许三娘的臂膀撒娇,“姑娘,我们快回去吧,这里好多蚊子,别咬着姑娘。”
晚间,小梅一如常态,指挥安排小丫头们服侍许三娘在床上躺下。
待小丫头们去了外间,房里只她们两个人。
小梅压低声音,徐徐说道,“姑娘,方才我在秋千上,看见外院有两个人搂抱在一块,我隔得远看不清人脸,只见到男人的衣服是府里小厮的装束,那女子的衣衫,不像是我们丫头用的。”
自己这是指代姨娘,丽姨娘还是兰姨娘?
小梅一面说,一面忍不住心惊肉跳,姑娘会不会怪自己?
许三娘接连被许多前世不曾知晓的秘闻砸得眼冒金星,她在家中长到十六岁,竟是眼盲耳聋,万事不知。
许三娘回过神来,先夸赞小梅。“你沉得住气,比我强。”
她真心实意地赞赏小梅,这姑娘天生有勇有谋,遇事隐忍不发,徐徐图之,若是准女子参军,打仗当兵也使得。
小梅腼腆一笑,“姑娘不怪我当时没声张?我以为看错,怕万一到时候大张旗鼓地过去,不见人,闹出来对姑娘不好。”
“我知道。”许三娘握住小梅手,“小梅,你能过真正自在的生活,你想去哪里现在就能去,如果愿意相信我,等我支撑起家业,我会好好替你安排。”
两人相视一笑,小梅目光明亮,羞怯地笑,“我哪也不去,等着姑娘送我风风光光出嫁。”
许三娘怔愣,要离开四水之前,小梅态度坚毅地说,她不会将彼身安乐寄托于他人,只盼能再活到丰衣足食的日子。
原来少年时,小梅也期盼与人白头偕老。
许三娘五味陈杂,大厦将倾,她们是碎石压垮的蝼蚁,以个人微薄之力,永无翻身可能。
她今年十五岁,十六岁嫁与胡昀,二十一岁胡昀高中状元,那年天下大乱,三十一岁身死。
她要做些什幺,护住自己。
“你说的这事,我们得找两个可靠的人慢慢查探,不能打草惊蛇。”
室内烛火熄灭,明亮的光线被朦胧的晨雾取代。
外头喧哗声不断,四处人声鼎沸。
小梅打好热水,轻轻将铜盆放在架上。
许三娘拉开帘子,支起上半身,“是什幺声音?”
小梅才受夸奖,行事更求稳重,遇到许二娘的事,却克制不住垮起脸。
“二姑娘回来了,一大早就嚷嚷得四处不清净,叫别人以为是什幺大官衣锦还乡才好笑。”
许嵘只得两个女儿,有财力的人家有些愿意送女儿读书习字,单请教习到家里乃少数,大多送去官府开办的女学。
学到十五六岁,便各自接回家里待嫁。继续学下去,反被人耻笑。
女子不能做官,读书识字浪费笔墨,只为教养儿子有益,取个言传身教的好意头。
许三娘去过两回,二娘比她早一年入学,有意无意带着相熟的女孩们疏远她。
她在书院中长久待着,十分郁闷。
许嵘专门教训她,要融入进去,性子不要那幺孤僻。
许三娘头一回任性,要求只在家里学。
许嵘答应,此后只有许二娘一人去书院。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都会回家一趟。
许二娘足足四月未回,听说是跟随书院教习,去庄子上学管理田庄,辨别粮食。
许三娘听着外头的动静,梳洗打扮。
晚上,她们必定要在一张桌上吃饭,许嵘喜欢家里团圆和气。
许二娘和她互相不喜,但一直维持面上客气,谁也没有明着作出什幺事来针对谁。
直到李明远出现,两个人隐藏多年的怒气汹涌爆发。
若说她心里毫无波澜,绝不可能。
许三娘恨这位姐姐抢了自己的姻缘,恨她咄咄逼人,落井下石,恨她让自己选了条没法回头的死路。
许三娘怕一相见,她藏不住自己的恨意,姐妹口角并不是一个让手足相残合理的理由。
没等到晚上,许二娘就主动追到三娘院子里。
身后的丫鬟拿托盘端着东西,脚边一箩筐瓜果。
“三妹,你好了没有?我先前在庄子里,姨娘同我报信没收到,后来晓得你差点死了,叫我好生心痛。姐妹一场,我总要回来送送你。现在全好了吧?”
许二娘声音清脆,言谈举止十分直爽。
“给二姑娘倒茶。”
许三娘端详许二娘,真见了面,她反而藏得住心中的情绪。
眼前女子样貌随丽姨娘,五官柔和,耳边戴一对长长的穗状耳环,衬得她楚楚动人。
许三娘甚至还能分辨出,许二娘比起六月去读书的时候,肤色黑了些许。
许二娘自在地接过茶水,斯文地抿一口,才指着丫鬟们手里的托盘。
“这是我在庄子上采的向日葵,出了两斤瓜子,分一些给你吃了玩耍,还有些瓜果鱼虾,都是我们庄子里没有的东西。你没出去,只怕不识得,若不认识只管问我。”
“多谢。”
许三娘一向叫她二姑娘,她仍然叫三妹,许嵘斥责好几回三娘没有手足情谊,只这丫头油盐不进,拒不改口。
许二娘兴冲冲来,见三娘比以前还无趣,任凭她怎幺把外头见闻说得天花乱坠,也不为所动。
干说了半个时辰,没人应和,许二娘没了炫耀的兴致,更坐不住,敷衍两句便被丫头们簇拥着趾高气扬地离去。
许三娘捏碎瓜子,默然无语。
她的确忍不下这口气,要早早预备好,别像从前一样,傻傻跳进丽姨娘母女替她挖的坑。
她娘的命,不是就直接折在丽姨娘手里。
晚上的宴席,许嵘喜气洋洋。
二女儿能歌善舞,极会活络气氛,丽姨娘和另两个偏房娇声软语不住说些好话,连最呆板的三女儿,也端起酒杯朝自己祝酒,说些身强力壮、长命百岁的吉利话。
许嵘笑得合不拢嘴,家宅和睦,乃是兴旺之象,再来两三个儿子,他们许家必定是四水城顶有声望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