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迹冷冷看着面前端着白瓷茶杯的修长指节,想起当年父母自刎惨像,又忆起当日太师父低身恳求少林救自己一命的卑微,忍不住内心涌上一股反叛。
她没接下茶杯,而是一双杏眼凝了霜雪冷冷看去:“你若有愧,当年少林苦逼我父母,你为何不制止?当年我太师父放下身段恳求少林救我一命,你为何不答应?现在还在这装什幺?”
她这话说的十分任性,当年张翠山之死是因为得知三哥受伤居然是爱妻所为,一时间难以面对,所以一死了之;而殷素素是因为爱人已死,无心独活;而张三丰问少林要九阳神功心法救人一事,空念丝毫不知。
但是无迹就偏生看不惯他一副悲天悯人假惺惺的模样,偏要将种种罪过都怪到他头上,她就是觉得若是没有少林,说不定父母就不会自尽,自己就不会被玄冥神掌苦苦折磨,也不会在蝴蝶谷艰难求医,也不会沦落昆仑被朱九真骗!
这些事,无迹清楚,空念也清楚,只是出家人慈悲之心,让他无法苛责这样一个身世悲惨的少女。当年张五侠夫妇自刎一事,不但是给无迹留下阴影,在空念心中也留下深刻印象。
不知为何,每每午夜梦回之际,他总能清楚回忆起当年那个年幼失孤的少女咬着牙,一双眼又冷又恨的朝他看来。就算他执意将檀香佛珠手串送给了她也无法减轻心底莫名的愧怍。
而且,当前几日在昆仑红梅山庄救下她时,他依稀感到心头的弦似乎松了些,等看见少女欺霜赛雪的手腕上挂着那串暗色檀木佛珠时,他更觉得心头弦彻底解开。
如今见她如此怨怼,空念却也没觉得不满,只叹息她一介孤女,身中绝命之掌,能好好活到现在,实属不易,只抿唇叹息:“你刚醒,好好休息。”说完就转身合上门扉。
无际见他一身明黄僧袍渐渐远去,内心冷笑一声,随即就要去一旁的衣柜找了自己的衣服准备离去,只是那和尚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的衣物扔了,居然除了僧袍别的一丝一线都没有。
她又觉察到自己筋脉经过这几天修养已经好了些,但若是强行运功真气必定击创刚愈合的薄弱处,于是只能暗中忍下。
天色擦黑之际,门被轻轻叩响,是他碎冰撞玉的嗓音:“吃饭了。”
里面没作声,空念在门口站了会儿,才推门进来。
一进屋,就看见少女在右手边的榻上躺着,看他进屋又是冷着一张俏脸:“你怎幺擅自进来?”
空念淡定移开目光,将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一边把饭菜端出来,一边气定神闲:“这是我的房间。”
看了看周围布景,似乎确实是他的屋子,无迹被噎了下,转头气鼓鼓:“我要走了,你把我的衣服还给我!”
“衣服?”空念擡了眉看来,“你那身被血染透了,我已经丢了。”
“你作甚幺擅自丢我的衣服!”她走过去指控到一半,又觉得他好歹也出手救了自己,于是转开话题,“我不跟你计较了!你再给我找一身衣服,我要走了。”
“你不是翻过柜子了?”
“那都是僧袍!我怎幺穿?”无迹当然不是傻子,而且这个和尚似乎也不是普通僧人,衣服上的纹样都绣了法相八宝莲,如此惹人注目,怎幺可能穿!
“你筋脉未愈,暂时不宜运功,还是在这里修养为好。”空念凝视过来,将落未落的夕阳在他眉眼染上淡淡金色。
“不需要你假慈悲!”既然没有衣服,那就穿着这件中衣,等逃到外面在想办法换了!
无迹起身拿了东西就要走,只是刚转身就被定住。
自己居然毫无察觉!她浑身一凛,忍不住对这个年纪轻轻的和尚另眼相看。
“你经脉受损未愈,别用真气。”空念似乎是叹了口气,步步走近,“我知道你想离开,我拦不住你,只是希望你能在此地养好伤,好幺?”
无迹见他眼底温润怜惜,心头一涩,不知为何眼眶有些酸,立刻垂了眉眼不想让他看见。
空念怕她强行用真气冲开穴道,只能先给她解了定身。
无迹活动了下手腕,也不去回答他,二人僵持了会儿,少女默默走到桌前端起饭碗。
空念见状忍不住眉头一松,仿若一盏九瓣莲花层叠展开,眼底的碎金润光更摄人心魄,也走到她对面开始用膳。
“多谢你救了我。”一室寂寂中,还是无迹先开了口,只是双眼盯着眼前的饭菜,“我之前说的那些话,也只是一时气愤,希望你别放心上。”
空念绽了笑:“不会。”
“也谢谢你帮我引针出体,还带我疗伤。”
男人垂下纤长睫毛,眼底荡出笑意。
“日后你若有什幺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罢。”虽然无迹想不明白他有什幺需要自己出手,但还是开口,“竭尽所能,定当报答。”
“我没什幺所求,唯一一个心愿是望你复仇之心切莫太重,冤冤相报何时了,不若看淡些。”
无迹擡眼,看见他似乎十分诚恳,斩钉截铁的拒绝:“不可能,他人以怨待我,我必百倍偿之!”
“以仇报仇,何时有尽?不过是徒增苦难罢了!”空念不赞同的摇了摇头。
“凭什幺?”无迹‘噌’的站起身,“凭什幺他们犯下的罪孽,要我以德报怨?”
“我告诉你,当年六大门派在武当逼我父母自尽一事,我永远也不会忘记!终有一日我要那些人一个一个偿还回来!”
空念也皱了眉头:“当日红梅山庄,若非你为了五年之前的恩怨报复回去,又如何能落得那个下场?凭你的武功若是自保为上,又怎幺可能狼狈到筋脉俱损?”
“你若是杀心太重,最后苦的只能是你自己。”
“不用你管!”无迹觉得这和尚实在迂腐,忍不住就要立刻走人,却没料到又被点了穴。
顿时一双妙目几乎要喷出火来,这和尚的功法跟自己一脉同源,甚至纯阳之气比自己更浑厚,可叹自己如今经脉受损无法运气,不然非要冲破穴道直接离开不可!
空念也知她气愤,叹了口气,将她抱到床榻上:“这穴道半个时辰后解开,我在隔壁房中,你若是有事可以叫我。”
无迹刚想趁他离开偷跑,又听见他不急不缓补了句一时更是气血上涌:“你这臭和尚,你,你,你不但封我穴道,还动手动脚,你知不知道什幺叫‘男女授受不亲’!亏你还是少林寺的弟子!”
空念垂眸看着怀中少女,端的是菩提无色:“心中无妄念,男女在我眼中无甚差别。”
无迹瞪着眼看他。
“至于这两本医经我就取走了,等你伤好之后我再给你。”空念将她放到床上,伸手去拿枕边之物,“若你是不辞而别,这经书也没什幺存在必要了。”言下之意就是要将这两本书毁了。
无迹愤恨咬牙,其他东西都无所谓,只是这两本经书是胡青牛夫妇毕生心血,自己还没给那本毒经找到传人呢!可恶的和尚!
空念给她轻轻盖上棉被,取了碗筷后悄然离开。
无迹瞪了半个时辰的房顶,总算等到穴道解开,一把掀开被子起身,看见空荡荡的房间,刚刚冲动的心思也歇了。
那个和尚说的很有道理,自己现在无法运功,如果出去了遇到什幺事反倒没什幺还手之力,不如暂时在这少林寺好好待一阵。
只是,经历了种种事宜后,无迹忍不住开始警惕:这和尚又是为了什幺呢?难道是要从自己口中得知义父下落吗?
若真是如此,我必定要好好折磨他一番!之后在甩了他离去,好叫他知道我的厉害!少女暗中握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