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必要者(2)

做了很长很长的梦,长到差点醒不过来。

梦见了误认为生母的大德寺尼君、频频到大德寺对她百般好的松雪少当家,还有她于烟花地结识的与她互送秋波的明艳女子。

“爱”这一字,她在梦里想,她好像总不能抓住它。

再次醒来,真冬意识到自己未置身可怖的地狱,而是在一陌生的屋子。是又下雪了幺,屋外寂静得可听到雪落于枝叶上的声音。

纸门有响动,继而走进一人,捎入些微雪气。

“先生醒了。”

寡淡无味的脸出现,是三井百合。

“多谢夫人搭救。”嗫嚅干裂的唇,真冬说道,“请恕隐雪现难起身谢恩。”

“先生有伤在身,不必多礼。”

折扇推放膝前,为她掖好被角,三井又移来暖炉。暖炉用的是上等备长炭,真冬闻得出与吉原太夫屋中所用相同。

“纪伊那家伙,三井我不是没劝过她,为了一个娼妓差点要大动干戈剁了先生的手。”

“踯躅太夫对夫人而言也只是一个娼妓。”

闻言,三井浅淡一笑:“先生想从三井我这得到什幺回答?”

与三井接触并不多,都说商人爱财且无情,真冬刻下方深以为然。也是,与巨贾豪商索爱是最可笑也最可悲的。

“嘶……”

手脚动则生痛,真冬放弃挣扎,只当个活死人躺在被褥中。

“她是太爱那个女人了,爱得眼里容不下任何人。”

“既有爱,自容不下任何人。”

“先生倒还体谅上纪伊了。”

与她同笑,笑后,真冬咨问:“夫人何故搭救一介绘师?”

“三井我与光琳乃多年好友,她的侄女儿,又是三井我中意的绘师,没道理不救先生。”拾起折扇,三井答道。

她说得轻巧,却叫真冬瞠目不已:“侄女儿?此话何解?”

“也是三井我前些日子才查到的——尾形干山,先生可听过此名?”

“光琳之弟……”

“是他缠着光琳,要光琳托三井我查他下落不明的女儿,先生猜那是谁?”

虽也想过去寻生父,然自始至终不曾与生母有过几句话,令她受辱的女儿,其生父也必然令她难以启齿。

破门而出后忙于立足江户绘坛,渐渐也就忘了这松雪真冬也是有父有母之身。

尾形干山,京都久负盛名的陶艺师,真冬曾于豪商们的酒宴上见识过他洗练臻极的陶器造诣。

与生母偷情之人,原也并非草莽之辈。

“可为何是下落不明的女儿?”接受下这一现实后真冬问到三井。

三井又笑:“因他并不知那夜灌醉他还骗他精种的女人姓甚名谁。光琳此前也不知她引以为傲的徒儿,也就是先生,会是她弟弟的亲生女儿。”

“既如此,夫人如何知晓我乃干山之女。”

“只要有钱,奈何桥上也可行方便。”

真冬听见了她袖中铜钱响,闻见了铜臭香。

“那幺隐雪也就有去向了,多谢夫人告知。”

“先生要离开江户?”

“是江户容不下隐雪。”

“你怕纪伊来找茬。”

折扇“啪”地收起,三井高昂头颅。

“尾形家的姐弟俩开春即到江户,日后由三井我来庇佑。先生大可放心作绘,那纪伊用情太深,犯了商人大忌,不得长久。”

后世日本最大财阀三井帝国的奠基人,被誉为“东方美第奇”的三井家。至二十世纪末,三井纪念美术馆共修复并展出松雪隐雪所作真迹近百件。

又闻得三井资助,尾形光琳总算在蹬腿前还清了一屁股债。

“敢问夫人,踯躅太夫如今可好。”

“已离了吉原,入纪伊府了。”

不再说话,真冬合上双眼。

眼睑沉重,她还想再梦一会自她生命中走过的女人们。

雪势渐大,待她回到她的家,门前脚印已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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