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四种料……」冰店老板的声音小到不行。
「抱歉，妳说什么?」我有礼地请老板再说一次。
「选四种料……」老板还是超级小声。
「不好意思，我真的听不太清楚。」
「我说! 选四种料! 妳是怎样! 妳是来整我们的吗? 不爽吃就不要来吃啊! 我告诉妳，这个月我已经赶走了十位客人，我们『清爽刨冰店』不欢迎妳这种客人!」瞬间，老板从蚊子变成了大狮子。
「喔……这样我就听懂了! 馨如，妳先选吧!」
「嗯……好，我要炼乳、布丁、草莓酱，还有……嗯……还有……」
「这位大小姐，请问妳可以快一点吗? 妳没看到我们『清爽刨冰店』的张贴规矩吗? 我们很红，客人很多，如果妳那么慢，就请妳去别家吃!」老板恶狠狠地瞪着馨如。
「那就、那就炼乳再一瓢好了! 可是、可是，这样会不会太腻……」
馨如还在犹豫时，老板就直接在馨如的冰上淋了两大匙炼乳……
「啊妳要什么?」
「喔……我要红豆、花豆、芋头还有芋圆!」
「好。」
清澈透明的冰砖，在刀锋的带领下，奔放地旋转着，激起了一朵朵的碎花。美丽的冰花，在红色的碗公中堆成了一座晶莹的小雪山。老板帮我们淋上了一层黑糖水后，就送了上来。
「我下次不来了!」馨如一边用汤匙戳着冰，一边抱怨道。
「怎么了? 因为老板态度差?」
「对啊! 这家店态度真的很差! 拜托! 我是客人欸! 她怎么可以这样啊! 选料是客人的自由，她怎么可以摆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讨厌! 炼乳加两瓢真的好腻!」
「馨如，妳吃太多冰会头痛吗?」
「不会啊! 怎么了?」
「妳等我一下!」
我神秘地笑了笑，接着便捧起馨如的碗公，走到了加料区。
「老板，可以再帮我刨点冰，然后再加些汤圆吗?」
「妳如果要加料，就要在点餐时直接讲，这是我们『清爽刨冰店』的规矩!」
「所以妳可以帮我加吗?」
「照理来说是不行，但是现在客人少，我可以给妳一点方便。但是，如果下次妳再这样，妳的餐点就会用飞的!」
「请妳加些冰，然后一瓢汤圆，谢谢!」面对老板的训斥，我根本不想理会。
「要给钱!」
「没问题! 等一下那两碗都算我的!」
我把改造完的刨冰端到馨如面前，馨如吃了一口后，下陷的嘴角，又旭日东升般地再度上扬了起来。
「好吃吗?」
「嗯! 好吃多了! 雅蒨妳太客气了啦! 下次一定换我请!」
「好，没问题~」
我们一边大口品尝着冰，一边闲话家常。聊着聊着，碗里的小冰山，已融化成一碗糖水。
「我们走吧~」
当我们准备离去时，有一对父子走了进来。父亲的年龄将近27、28，白色的衬衫，搭上灰色的背心、西装裤，在乡下的小冰店里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年幼的孩子，看到五颜六色的佐料，兴奋地拉着父亲的手跳来跳去。
「多桑! 多桑! 我要那个! 我要那个!」
「喔~看来那对父子应该是日本人!」馨如好奇地探头过去。
「是因为小朋友叫他爸爸多桑吗?」
「除了这一点之外，妳看那孩子的爸爸，不论是穿着、打扮、气质，都像极了日本人! 我跟我家人去东京时，很多日本白领阶级都是像他这个样子!」
「可是，那孩子会讲中文……」
「那他们可能是定居在台湾的日本家庭，很多在台工作的日人，待遇都不错呢!」
「原来如此。」
「多桑! 多桑! 我要那个紫色、黄色的~」小男孩不停地用手指着那一锅芋圆。
「你到底要什么? 我跟你讲，我们很红，客人很多。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老板又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那个紫色的~」小男孩的父亲虽能说上中文，但仍夹杂着日式口音。
「说清楚点! 哪个紫色的啊?」一听到日式口音，老板更显得不悦。
「就是、就是……那个……」小男孩父亲指向了那锅芋圆。
「你不会讲话啊! 说出来，你要什么?」
「他要加芋圆!」我再也看不下去老板的态度，于是决定站出来。
「哼! 早说嘛!」老板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加料。
「那个，真是谢谢妳~」日本先生转向我，亲切地向我鞠躬道谢。
「没什么的~」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之后便跟着馨如走到了店外。
向彼此道别后，我赶紧提着那一袋鸡肉跑回家。在冰店跟馨如聊得太开心，不知不觉已来到傍晚。可想而知，在家里等待我的，不就是大砲，就是火箭筒。
「李! 雅! 蒨! 妳跑出去找男生玩，对不对!!!」
我前脚才刚踏进客厅，母亲就气冲冲地握着锅铲杀了过来。
「不是啦~因为馨如找我去吃冰，所以……」
「妳乱讲!!! 妳一定是跟男生出去约会，对不对!!!」
「妈~我真的没有，真的是馨如……」
「妳不要在那边胡说八道! 人家陈馨如是国际班的学生，是将来要出国念书的人。她那种高贵的女孩，怎么可能找妳去吃冰!!」
「妈~」我疲倦地坐在木椅上，手里抱着那一袋鸡腿。
「妳不要再狡辩了! 不准吃晚餐! 给我跪在神明厅前!!」
母亲抢过我手上的鸡腿后，硬生生地把我拉到神明厅前。
「妳给我跪在这边好好忏悔!」
我想跟母亲解释，但是母亲并不给我任何机会。我跪在祖先牌位前，听着饭厅里碗筷交错的声响，不知不觉地，我的眼泪流了下来，五脏庙的钟声更是敲得响亮。当夜，我饥肠辘辘的难以入眠。
隔天一早，我感到肚子一阵酸痛，到厕所一看，发现月经居然提早来。我忍着不舒服感，迅速地刷牙、洗脸，换上卡其色制服上衣以及深蓝色百褶裙，随手抓了几片吐司后，冲冲地赶车去。
「天啊~怎么那么壅挤……」
我左看右看，发现位子都已经有人占据。于是，我只好撑着栏杆，勉强让自己舒服点。终于，过了五十分钟的车程后，我抵达了学校。
「教官早! 教官早!」
「早!」
我揹着沉重的书包，走到了座位上。看到旁边同学都在读书时，赫然想起今天早自习有小考。我着急地拿出课本复习，但是短短的几分钟，根本记不下什么东西。于是，老师改完考卷后，我就被叫到办公室，等着吃竹笋炒肉丝。
『啪!』的ㄧ声，棍子火辣辣地打在我的手掌心上。
「李雅蒨! 妳身为A段班的学生，怎么可以连小考都不及格!」
『啪!』响亮的第二声，打在了我的指骨上。
「告诉我，A段班的低标是多少?」
「是、是……九十分……」
「那妳考几分?」
「我考、我考……五十八分……」
「跟九十分差多少?」
「差三十二分。」
接着，老师举起了长棍，狠狠地往我的手掌心挥了三十下。 『啪啪啪啪!』这无情地斥责之声，回荡在办公室中。渐渐地，我的手掌已麻痹地感觉不到疼痛。
「回去给妳爸妈签名，要是没有签名，就再打三十二下!」
「是，我知道了……」
我走出办公室，把考卷塞进书包后，就拿着扫帚走到外扫区去。
「嘶……好痛……」我的掌心疼到连扫帚都无法握住。
「李雅蒨，妳还好吗? 刚看到妳红着眼眶从办公室走出来。」
「不用你管，周凯螳~」
「妳去树下休息，这里我来就好!」
「你一个公子哥懂什么啊? 如果我又被人家发现在休息，我不是又要回到办公室挨鞭。」我嘟着嘴，缓慢地将落叶扫成一堆。
「妳当我没被打过!? 妳很好笑欸~」
「看你那白白瘦瘦高高，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哪个老师敢打你啊?」
「唉~一直打、一直打有什么用呢?」
这时，两个国际班的学生从旁嘻笑而过。
「哈哈哈哈! 真的好有趣喔!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看那部电影了欸~」
「不然，我们放学后就去看。你就搭我们家的车一起去市区，如何……」
经过我们的女孩，各个都是长发披肩。浅蓝、淡绿色的洋装，在炎炎夏季中显得清爽宜人。
「我好羡慕国际班的学生。」望着眼前的女孩们，我不知不觉地脱口而出。
「为何? 因为他们不用每天穿制服? 没有发禁? 也不用打扫? 只需申请到国外大学，好让学校沾光?」周凯螳走到我身后，看着女孩的背影问道。
「我、我好羡慕他们的自由，好想像他们一样。有达观的父母，愿意让孩子到外面的世界闯闯。」
「我的父母也没有很达观啊! 整天就是医学系、医学系、医学系的。李雅蒨，妳将来想念什么系?」
「医学或是药学。」
其实，在过去我从未想过自己要念什么系，只知道要用功读书，考上大学。直到母亲想将我嫁到吴药房时，才下定决心以医药为目标。
「唉唷! 妳的志向可不小! 那我们就两个医师，怎么样?」
「怎么? 你未来想跟我合作，是吗?」
「我才不要跟妳合作呢~」周凯螳蓄意地对我挑了挑眉。
「为啥?」
「因为我觉得妳念完大学后，就差不多要出国深造了! 我哪有美国时间等妳回来啊?」
「出国……唉……要是有钱就好啰~」
「会的，只要妳有信心!」
周凯螳平日在班上像个成熟男子，今天在我面前，却像个傻大男孩一样。那看似冰冷的脸庞，在薰风之中，染上了一抹彩霞。他爽朗地笑着，让我忘却了早上，以及晚上回家后，必须面对的惩处。这时……
「雅蒨!」
回头一看，馨如穿着一件鹅黄洋装，朝我奔了过来。
「雅蒨，妳在打扫喔?」
「对啊! 怎么了吗?」
「想找妳一起放学啊! 妳书包收好了吗?」
「今天没有人来载妳吗?」
「今天司机放假，爸爸又有点事，所以要我跟同学一起走回家。」
「这样啊! 好啊! 那妳先坐一下，我等会儿就好。」
「李雅蒨，妳先去收书包吧! 这边我来就行了!」说完，周凯螳一把将我的扫帚抢去。
「周凯螳，你在干嘛?」
「赶快回去挨揍吧! 如果晚回去，又罪加一等了!」
「知道了……」
我将书包收好后，就跟着馨如一起放学。一路上，我们开心地聊着天。突然，后方传来一阵凌乱的踏鞋声。我下意识地回头，然而，后方却是一个人影也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