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置身于这片林中了,眼前的一切都被浓重的雾所掩盖,身体不自觉地瑟缩着,寒意侵袭而来。熟练地迈开脚步,赤足便触碰到了湿腻的泥土,无止尽地行走,找寻着目的地。
孤独的探索中唯一伴随着的,只有远方传来的模糊歌声。
不知走了多久,他终是远远望见了那棵划有刻痕的银杏树。加快了脚下的脚步,正暗喜着这次的幸运,却一脚踏空,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之中。
陈观璟本以为这次终于能探到旅途的终点,梦却唐突画下了句点。再一睁眼,又回到了现实。
“晚八,西墙,走否?”
陈观璟看着砸醒自己的纸条内容,感到了些许无语。
他擡起头,刺眼的白炽灯将瞌睡虫彻底赶跑。李弈正闪着一口大白牙向他挥着手。
“李弈!皮又痒了是不是?”
老班的呵斥让他回归了现实,他依旧安然地坐在教室中,没有任何意外,像理应的那样。
窗户不知何时被前座打开了,零星的雨丝飘到他脸上,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
据报道所说,今年的雨比往年都来得更缠绵。林荫小道上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涡,红豆杉叶随着雨滴的节奏来回飘荡。
“啪”陈观璟停止了转笔的动作,潇洒写下回应,
“行。”
课间铃一响,李弈便没了影。陈观璟也便跟着下了楼,帽子一盖便匆匆向围墙边走去。
身子探出屋檐的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瞥了眼。没什幺稀奇的,只是楼梯口边的窗台上躺着片银杏叶罢了。
古怪的念头一闪而过,他并没有抓住。
可出乎意料的是,李弈今天放了他鸽子。
等到他都已经听到了下堂课的铃声响起,外套也被雨打湿透了,围墙边还是只有路灯和孤零零的他作伴。
“祝他好运吧,”他没有多想,寻思先翻了墙再说。
但翻过墙的那一刻,陈观璟就猜到了自己即将亲吻地面的命运。不过这实在稀奇,毕竟他与学校西墙已经熟悉到了天天进行亲密肢体接触的地步。
“看来今天的运气不是很好。”
晕过去前的最后一个想法,也仅限于此。
雪,落到了脸上。刺骨的冰冷向身体每一个细胞叫嚣着,即使过了再久,他大概也无法平和地迎接雪的到来。时间这般狠厉的刽子手,总是热衷于凌迟处死。即使已然忘记伤痕的由来,碰触到的那一刻还是会条件反射地隐隐作痛。
眼前被黑暗笼罩,头晕目眩的他长长叹出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在这天寒地冻中,是他存在的仅剩证明。
他揉了揉脑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短短几秒内所发生的一切。
“咯吱”雪被轻轻踩踏的声音,在下着暴雪的夜晚格外清晰。对方在身旁弯下腰,默默拾起了他的烟。
他听见那人抽出其中一根,用火机点燃了它。
陈观璟顿时觉得自己又重新生龙活虎了起来,甚至可以和来人“锻炼锻炼”。
实在无法想象怎幺会有人看到别人摔倒第一反应是趁机顺烟的?
可惜的是,在他准备理论的前一秒,对方先一步伸出了手,那熟悉程度让他一瞬间恍惚对面是刚刚翻墙出来的李弈。
但很明显,这是只女性的手,苍白得仿佛死尸。普鲁士蓝的羽绒服看上去实在破旧,毛衣也有些许脱线。几团棉花被寒风吹散,它们逃离这位穷酸的主人的速度比现下的雪奔跑得还快。
这人是从哪冒出来的?
看来这一下摔得不清,遭人围观了都陈观璟不着调地发散着。
他扫了扫眼前稍显干瘪的手,没有做出回应,而是默默地快速爬了起来。
站直后,他下意识看向女子,入目第一眼便是一双大得有些过分的眼。她的瞳孔像死人般停滞不动,从她的眼中映出的,只有同样望着她的自己,仅此而已。
“这是人是鬼?”
这个想法太让人印象深刻,以至于陈观璟一下子嘴上没把门地说出了口。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摔倒了一回把神经缠错位了。
“抱歉,摔了一跤,人有点迷糊。”
但对方依旧没有开口,似乎对他刚刚所说的不甚在意,脸上甚至都没什幺表情,只是把手插回兜里,转身准备离开。
陈观璟皱了皱眉,看来他也没说错,这女子浑身都透露出不对劲,那张浓艳的脸残酷的白,消瘦得过分,连一丝人气也不带有。
头顶上的老旧路灯还非常合时宜地短路了一秒,发出“滋滋”的声响。要不是学校的下课铃适时响起,他真的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误闯了恐怖片片场。
纠结了零点四七秒过后,他还是决定以那句经典的台词作为开场白打破了沉默,
“你……给我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们该不会曾经在哪见过吧?”
但对面显然不是古早台偶的受众者,她叹了口气,或许是有些被这句话无语到。但脚下的动作没有任何停顿,只是把烟盒丢回给了他,“不会。”
“操。”陈观璟确定他已经彻底边成傻子了,不然不会说出这种千禧年代才出现的台词。
他稳稳接住烟,停止住它的抛物线运动轨迹,三步两步跑跟上了她。
“既然是初次见面,那就交个朋友?你……”
他把后面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今天实在并不适合开口,或许是时候安排个嘴部缝合手术了。
女人不耐烦地转过了身,昏黄的灯光打在她脸上,却也未增添丝毫温度。她凑近陈观璟,吐出的烟雾尽数扑到了他身上。
“陈观璟,你是不是有些毛病?少跟我在这上演些苦情戏码,我忙得很。”
“嗞”
她用手将抽尽的烟捻灭,往垃圾桶抛去。肮脏扭曲的烟蒂以离奇的弧线掉进垃圾桶旁的黑水沟中,不偏不倚。
面前的玻璃门被狠狠摔上。陈观璟向后退一步,暧昧的粉光就像灯球点亮了他。跳完广场舞结伴路过的老大妈对着他指指点点,
“现在的男人真是靠不住,你瞅瞅,多俊一小伙子,也跑王丽这个不要脸的这儿来。”
“丽姐美发廊……”
眼前的招牌破旧不堪,可以想象它所经历过的风雨。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倒不是鄙夷,而是困惑。
陈观璟还在思索着女子刚刚所说的话,那熟悉的感觉令他生理性不适。
他的脑子像旋转的灯柱一样不断转动,被搅成了一团浆糊。思维一时无法运转,身体就代替着先做出了选择,一屁股坐在了店前的台阶上。
“啪”忽明忽暗的火光闪烁着,他盯着打火机火苗愣了神。风并没有对接上他的脑回路,吹灭了那点星光。
烟头被他咬出了深痕,他不能理解,无法理解,短短几分钟内发生的事情,打破了他三年以来平静到有些无聊的生活。
如果人生是一部荒诞的戏剧,陈观璟坚信它在各大影评网站的评分都是零分。
他搞不明白为何阳春四月会突降暴雪,不理解平时最繁华的“夜生活一条龙”现在为何会静的令人感到如此不安,也不清楚为什幺一个上世纪年代风格的风俗店会开在离省重点高中仅一墙之隔的街上。
最让人匪夷所思的,还是刚刚才反应过来,自己从梦中醒来后所经历的一切是如此反常。更别提莫名遇见了一位似乎与他无比熟稔的怪人。
这一系列超出陈观璟理智可以承受的“巧合”令他无比抓狂,他抓了抓头发后站直身,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就当下而言,似乎一切的答案都藏在这扇看不清内里的玻璃门后。
陈观璟没有犹豫,将手搭在扶手上,亲手打开了面前的潘多拉魔盒。
只是他没思考过,自己会在第一关就败下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