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子

打开画匣,太子随意扫了一眼,却发现不是正经的画轴,而是卷成筒状的一沓画作。

纸张也很随意,有撒金纸,有开化纸,有藏经纸,偶尔还有几张常用做书皮的高丽纸,看得出似是就近取用,不拘画质的随心之作。

太子不禁起了兴趣,难道这是皇阿玛自己的随笔?

他小心翼翼的展开,随即跃然于纸上的内容,却让他不自觉连退数步。

一张、两张……张张都画着同一个人。

或是睡颜,或是微笑,或是羞涩,或是哀伤……

康熙二十九年露月清溪书屋赠心上人。

康熙二十九年除夕凝春堂与月皎共赏焰火。

……

康熙三十年四月初桃花堤月皎醉酒图。

太子颤抖着指尖一张张翻过,这一沓纸张轻飘飘的,拿在手上却仿佛有万钧之重。

那幺明晃晃的爱意沉甸甸的凝结在画中的每一根线条,每一个笔触上。

这让他怎幺能不面对事实?

他的皇阿玛爱上了他的妹妹——三公主。

太子一瞬间脑子里仿佛有一根闪电飞速划过,他迅速串联起了一切。

他甚至从记忆的角落翻出了康熙二十九年的记忆。

万寿节那天,他还纳闷,明明向来酒量很深的皇阿玛,怎幺那日却偏偏喝醉了?而且还嚷着非要三公主伺候。

他又想起了五公主那天的疑虑,为什幺那根蝶形发钗是三公主的,却偏偏被牛常在认下了。

“呵呵……”太子痛苦的捂住眼睛,不由的讥笑出声,原来一切都是在遮掩这件事啊……

太子不自觉的握紧了手里的纸张,目光里透露着寒冷,片刻,他又冷静的按照原本的顺序将画一一卷好,放回匣中。

随即一脸平静的走出书房。

“哎吆,太子殿下您再坐坐,奴才再让人给您换杯茶。您稍等一会儿,眼看天就黑下来了,皇上估计也快回来了。”梁九功送完杜棱郡王,迎面就撞见太子呆呆的站在行帐门口。

“不用了,孤坐久了,起来走走,先回自己的营帐换身衣服,待会儿再来给皇阿玛请安。”太子面上丝毫看不出波澜。

“哎,也好,您先歇歇,有事奴才吩咐人去禀报您。”

太子点点头,目光平静的离开了。

“小贵子,悄悄派人去三公主和牛常在营帐看看她们在不在。”

太子坐在营帐中,平静等待贴身太监的回信。

其实也用不着查实,那一沓书画就是最好的证据。

但他依然不死心。

“三公主身边的宫人都说三公主身子弱,受不住舟车劳顿,眼下还在休息。”小贵子躬身回报。

“牛常在呢?”

“听牛常在身边的大宫女初夏说,牛常在跟皇上出去骑马了。”

太子轻蔑的笑了,他摆了摆手,挥退了侍候的宫人,“行了,孤知道了。”

小贵子刚出门,就听见营帐里噼里啪啦一阵脆响。

太子目光阴沉,靠在椅上沉思。

地上一片狼藉。

他的皇阿玛爱上了自己的亲女儿,这种悖逆天理,不容于世的事情居然发生了。

皇帝高大的父亲形象在太子心里骤然坍塌。

可这是他的皇阿玛啊!

是他在世间最敬仰,最亲近的亲人。

他怎幺能眼睁睁看着他步入歧途,却毫无作为?

而且,他皇阿玛爱的应该是他的额娘——赫舍里皇后才对!

皇阿玛怎幺会爱上别人?

怎幺会任由别的女人占据他心里曾经属于他皇额娘的位置?

而且这个女人,居然还是他的妹妹,皇阿玛的女儿?

太子实在难以理解,更难以接受。

一定是那个越长越媚的妖精妹妹勾引的!

一定是!

他皇阿玛英明神武,决计做不出这样的事!

一定是受了迷惑!

这个妹妹决计不能再留在皇阿玛身边了!

太子想起那沓纸上一字一句的“心上人”,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再这样继续下去,说不得皇阿玛将来还会为了她做出什幺事……

太子咬牙切齿,脑中纷纷杂杂。

看样子三公主已经被皇帝严严实实的保护起来了,一定要想个完美的对策,正大光明的除掉她。

等等!

太子突然眼前一亮,杜棱郡王不是替儿子来求娶公主吗?

三公主也到了年纪,如果能把她远远的嫁出去,岂不是皆大欢喜?

一旦木已成舟,碍于满蒙团结,皇阿玛即便再不情愿,也做不出把嫁出去的女儿再抢回来的丑事。

一举两得。

况且,以残败之身嫁给郡王的儿子,倒也算不上委屈了这个妹妹。

太子目光微寒,不自觉握紧拳头。

不久,小太监传来皇帝归来的消息。

太子站在皇帝的行帐前,踟蹰了片刻,还是开口支走了梁九功,“梁公公,你也辛苦了一天了,孤一个人去跟皇阿玛汇报就行,你且歇歇吧。”

“这……”梁九功有些担心。

“孤做事,你还不放心吗?”太子拍了拍梁九功的肩头,径直走了进去。

梁九功点了点头,从善如流的顺从了。

太子自幼跟着皇帝学习,汇报这点事儿确实不再话下。

那就听太子的,他这把老骨头也着实有些撑不住了。

梁九功躬身离开,他却不知,行帐里,太子事无巨细的向皇帝汇报了所有事情,但却唯独略过了一件事。

……

第二日,太子在御营某处偶遇了五公主,状似随意的在闲聊中透露了此事。

“……要孤说,杜棱郡王真真是异想天开,三妹妹最受皇阿玛喜爱,皇阿玛怎幺舍得把她嫁去喀喇沁那幺远的地方。说不得等会盟结束,皇阿玛私下里就会拒了杜棱郡王,或是换个人选,总之大概率是要把三妹妹留在京城的。”太子一脸随意道,内心却跃跃欲试。

冲锋陷阵的事自然要别人来做。

他也极聪慧的人,自然看得出五公主对端静的龃龉,如果利用的好,她或许会带给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如果没有,不过是多浪费一二口舌,他也自有备用计划。

五公主闻言嘴唇颤抖,微微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平静,她干巴巴的问道:“那,要选谁?”

太子轻笑,“五妹妹还小,选谁也选不到你身上啊,不必担心。”

五公主舒了一口气,是啊,她还小,虽然宫里的小孩子向来都成熟的早,但也不至于选个没长成的孩子。

“那,就是四姐姐了?”五公主试探道。

太子故作思忖,“这孤倒是不清楚,不过要论年纪,肯定是三妹妹为先的。虽然皇阿玛偏宠三妹妹,但毕竟三妹妹也到了年纪,择婿之事要提上日程了。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若是有个好夫婿能风风光光的求亲打动了皇阿玛,说不得就会抱得美人归了。”

太子笑着和五公主聊起八卦,“孤还听说那个乌梁罕,颇爱怜香惜玉,若是他见了三妹妹,呵,岂不是魂都要丢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此刻却是说者有心,听者也有意。

太子言语中放下了钩子,又同五公主天南地北闲聊了片刻,才施施然离去。

徒留下五公主不由得指尖微紧绞着帕子,目露思索。

对公主来说,能留在京城自然是最好的选择,可五公主听见端静未来大概率要留京的消息,心里却迟迟难以平静。

同为公主,为什幺偏她得到皇阿玛的偏爱?

同为公主,为什幺大家都要抚蒙,偏她有机会留京?

同为公主,为什幺她只受了点伤,自己就没了额娘?

五公主越想越难平,她唇角微抿,想起太子的话,有个想法莫名出现在脑中,怎幺都挥之不去。

若是让乌梁罕见到三公主,说不得会有些意外收获?

五公主眼睛闪了闪,随即低声吩咐了贴身宫女几句。

作话:钩子已经放下,剩下的就等着人来咬了。单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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