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黑暗中,她只听闻那人在她耳边一直低低呓语,她听不清他在说什幺,可缠绵悱恻的哀恸却一声声的牵动着她每一缕心绪。
她的心烂得一塌糊涂。
萧宝儿吃力的睁开眼,微暗的烛光下,隐隐绰绰间入目的却是满头白发,她有些恍惚,似乎以为自己进错了梦,又缓缓地闭上眼。
这时,她突然被人狠狠勒住了,那幺凶狠的力道像是要把她蹂躏对方的身体里。
她疼的呜咽了一声,顿时感觉嗓子像是被火烧的一样疼。
他捧着她的脸,嘶哑的声音干涸的像年代久远的枯井,沧桑又幽远,“宝儿……”
慢慢地萧宝儿再次睁开眼,终于看清了抱着自己的那人。
他的头发……
即使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她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斑驳凌乱的白发,满脸的胡茬,猩红倦怠的双眼……
她几乎已经认不出眼前的这人。
萧宝儿知道其实萧琰挺臭美的,他也曾非常不自信,害怕自己的外貌吸引不了她,日日在她面前端的很,后来随着身体的变化,性瘾难耐,渐渐地他就开始耍起泼皮无赖了。
在这一刻,他的脸倒也算不上形容枯槁,但与从前风华绝代的模样实在是大相径庭。
她的泪也如同她这个人麻木了,没有征兆的一滴连着一滴地往下落,然后无声无息,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没了。
直到他的大掌抚摸着她的脑袋,微热的掌心,像一簇火苗,熨热了她持续疼痛的心。
萧琰小心翼翼的擦着她的眼泪,哄道,“宝儿,不要哭……”
半晌,萧宝儿才颤颤巍巍地擡起手,只是轻轻地抚摸一下白发,手就像是被烫的一下子弹开了。
可这无意中的举动却狠狠地蛰伤了萧琰,他陡然慌乱的撇过了头,向来高高在上的萧世子突然自卑起来,他自惭形秽的不想让她睁开眼便看到他副丑陋的模样。
萧琰侧着头,她也只能看到满头白发,那颗心像是被刀锯上反复蹂躏拉扯硬生生的割成一片一片,她不得不捂住胸口,只觉得疼的难以呼吸。
一朝幽梦醒,他却已是青丝成雪。
那些本该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哽在她的喉咙里,难以咽下口中的酸涩,她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萧宝儿擡起手撩起他凌乱的头发,她想看清他的脸,却被萧琰再度躲开,他低头蹙眉不敢看她。
似乎连他沉沉的声音都苍老了很多,带着几分恳求,“宝儿,别看……”
萧宝儿有些颤抖的手明显在用力克制,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去勉强他什幺,躲避她的目光似乎成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了,他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可让他立刻离开他根本做不到,更舍不得。
他的手还是紧紧的搂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舍不得松开丝毫。
这一切映在她湿润的眼底,几乎都成了浮光,她只是觉得心很疼。
她突然好想好想抱抱他,是不是抱抱他,心就不会疼了。
这样想着,她便也立刻付诸行动,她擡起双手攀上了他的后颈死死搂住,将头埋在他的胸膛,小手摸着他的心口,声音已经哽咽的不成调了,“阿琰……你疼吗?”
这是她第二次问他疼吗?
萧琰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这一刻他扪心自问,疼吗?
自然是疼的,他的心没有一刻是为了自己而活,他的喜怒哀乐从来都牢牢的栓在她的手里。
可这点痛比起前世永远失去她的绝望,根本无法相提并论,此时此刻他只是觉得庆幸,万分感谢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只要她回来,只要她还在自己的身边,他就不会疼了。
“宝儿,这里不怕疼,只是……害怕失去你……”
那声音像一只无形的手,一下子扼住了萧宝儿的心脏,沉闷的让她无法喘息,她深吸了一口气,将涌上心头的酸楚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她似乎忘了曾经的痛与恨,看着他的白发,眼圈红的发烫,含着哭腔的声音说不出的压抑又沉重,“值得吗?”
前世,他心甘情愿为了萧宝儿毁了容,丢了命,又怎幺会在乎这区区头发。
他,只是害怕她嫌弃自己。
在萧琰潜意识里已经形成了,他为此付出的一切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无法用值不值得来回答。
他在萧宝儿看不见的时候,才敢低头望着怀里的她,粗粝的声音温柔的似乎能揉出水,“宝儿,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你问,我也只能答,我不会用是否值得去衡量我们的爱。”
萧宝儿的心越来越沉重,眼泪像是从心里涌上来,一下子喉咙也给堵住了,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她把脸贴在他的胸膛,泪水更如决堤一般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她知道自己完了,她的心似乎有些动摇了,她不禁自问,那自己以前的坚持又算什幺呢?复杂的心情猛地交织在一起,内心陷入一种难以言喻无法忍受的矛盾之中。
她的泪水很烫很烫,透过他的衣衫,一直烫到他的心里,烫的那颗快要烂成窟窿的心再次跳了起来。
这是重逢以来,萧琰第一次感受她的在乎。
萧琰拼命的抱住她,想感受她的在乎,他太需要,太需要了。
他,想靠着那些眼泪来救赎他破碎的灵魂。
萧琰就是这样,永远也学不会死心,只要萧宝儿给他一点甜头,他心里那些卑微的念头便如星星之火引发燎原之势,一发不可收拾。
眼下,她的拥抱,她的眼泪,对他来说都是最好的良药,他的声音软的一塌糊涂,带着乞求说道,“宝儿,我知道自己罪无可恕,我弄脏了我们的爱……”
说到这里,萧琰一下子哽咽了,模糊的说道,“我没有资格求得你的原谅,我只想赎罪,用我这一生向你赎罪,宝儿,我不好的地方,都会改,只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补偿你过去受的所有痛苦,好吗?”
萧宝儿突然沉默起来,她缓缓地松开了搂在他腰上的手。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大概说的就是她了,即使他养了她十年之久,为她付出了那幺多。
可她仍然记得三哥被他折磨地痛不欲生的模样,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担心她的安慰,拼了命的让她逃。
她也没有忘记四年前那个雨夜发生的事情,更何况他们之间,有的不止是盈双……
她在等,或许将来的某一日她真正能释怀这一切,她会亲口告诉他,阿琰,我们重新开始吧。
但这一刻,她无法心无芥蒂的说出来。
萧宝儿陡然的疏离让他一下子无所适从,刚刚得到些甜头,突然又被她收回,生不如死的感觉是这样空洞的难以忍受,似乎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的下巴抵在萧宝儿的头顶,喉间滚了滚,晦涩的哽咽道,“宝儿,回头的路我走了无数次,可是那里找不到你了,你早就不在原点等我了,我只能往前走,可我迷路了,不管我如何努力,也找不到原来的你了……”
萧宝儿擡手抚摸着他的白发,似乎他的每一根白发,都在向她证明,他对她的爱超过了生命。
她没有给他想要的回答,而是问他,“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如果我就此死去呢?”
萧琰说的很轻巧,仿佛是在叙述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自然是陪着你。”
他早就把自己的心像贡品一样献给了她,能主宰他生命的,是她。
表面的平静似乎掩盖了她内心的喧嚣,她的心倾斜的可怕,刚刚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她就要脱口而出去回应他了。
萧宝儿痛恨又鄙夷自己,为什幺这幺没有骨气,没有原则,贱到他只要稍稍服软,她就控制不住开始心疼。
可最终,她什幺话也没说,而是擡起头去看他,萧琰却再次躲开了她的目光,她喉咙一紧,心酸的不能自已,质问道,“你是打算一辈子不再看我吗?”
“不……不是……宝儿……”
萧宝儿没有给他继续逃避的理由,仍旧逼他,“那就回头,看着我!”
萧琰乖乖的回过头,却没敢看她,萧宝儿挣脱他的怀抱,跪坐在他面前,执拗的捧着他的脸直面自己,“阿琰,我知道你介意自己的模样,但我想告诉你,你没有想象的那幺不堪,在我心里,你还是当初的模样……”
萧琰俯下身额心小心翼翼地抵着她的眉间,软弱的问她,“你不嫌弃吗?”
这一次,她几乎没有犹豫,“不会。”
他眼睛一亮,好似星辰从眼里照耀出来。
她看他的模样,全都是他想要的爱。
就好像他们之间从未有过背叛、离心、分别、仇恨,一切还是最初的模样。
可命运只短暂的饶了他,这样温馨的时光只停留了一会,她话锋一转,“阿琰,你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如今我赢了,你该信守承诺放了三哥。”
萧琰一下子愣在那里,显然还没有从她陡然转变的态度中缓过来,有时候他也不得不佩服萧宝儿的狠绝果断,为达目的毫不拖泥带水。
他看似平静,可发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隐忍的情绪,天知道他内心里已经燃起滔天妒火,嫉妒狰狞地他的心扭曲到畸形。
可下一刻,他薄唇微微勾起,忽的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混沌的音质像迟暮的老人很是浑浊,“愿赌服输。”
萧宝儿松了一口气,并不敢与他继续这个话题,忽的想起来什幺,又道,“我想看看孩子……”
当她抱着软软糯糯的小人儿,那颗心都快化了,又白又嫩,她睁着圆碌碌的眼睛看着自己,小嘴里咿咿呀呀个不停,萧宝儿突然感觉好神奇,这是她的孩子,她竟真的当娘亲了。
她忍不住亲了又亲,摸摸这摸摸那的,好像怎幺都爱不够。
萧琰淡淡的看了一眼孩子,并没有太多的神情,实则,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孩子,若不是为了讨好萧宝儿,他绝不会在这个时候允许孩子进来打扰他们。
可宝儿喜欢,他也不会拒绝,他在萧宝儿面前装的一把好手,随意的拉着小人儿的手摇了几下,以示他这个做父亲对孩子所谓的“亲情”。
他对这个孩子,谈不上喜欢,毕竟他的心很小,只容得下萧宝儿一人。
况且,当初要孩子的初衷,也不过是他留下萧宝儿的手段,一个棋子罢了,既然她还有用,那他赐她几分表面的宠爱,又何妨?
他抱着萧宝儿吻了吻,温柔的道,“宝儿,她的名字我一直都在等你取。”
“我取?”
“自然,她是你九死一生才换来的,这世间再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
萧宝儿再次低头看了看怀里得小人儿,沉默了一会才说道,“安于长风里,自由自在,安风,萧安风……”
她愿她的女儿不要如她这般,一辈子被情所困,她希望她的女儿能快乐幸福安康的度过一辈子。
可终此一生,萧安风都没能如萧宝儿的愿,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生活,对她来说太过奢侈了。
上一辈的债,在她出生的那刻就埋下了悲情的种子,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道是天命不可违。
不管前世今生,萧宝儿命中注定一生无儿无女,萧琰违背天命用命换来的重生,也仅仅是再重演一次悲剧而已,反噬的痛苦只会不断加倍。
若强逆天命,必遭天谴。
而她所受的天谴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