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与兔子(五)

芙蕾擡头,小心地打量着屋子,相较一楼,二楼的装饰颜色浓重深沉,沥青与深赭为主的色彩铺满墙与地板,入目则是清一色黑白灰装饰,大面积的冷色调显得这间明明称得上宽敞的卧室,诡异的沉抑而冷淡。

浴室里传来沥沥浠浠的水声,芙蕾坐在床上,五指紧紧攥着胸前的泪滴状项链,处于这样一个连空气都冰冷潮湿的陌生环境中,芙蕾心底始终忐忑不安。

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那群人身上所散发出的,属于高危级混血种的压迫感,她没有忘记。

狐狸既然是他们之中的一员,那他口中的“行动”具体是指什幺?在他已经明确说过他不是好人的情况下,又为什幺会“好心”的帮助自己?

芙蕾挫败地发现,她自作聪明地选择了一个看起来“最无害”的人,可她一点儿也不知道,狐狸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仅仅是方才短暂的相处,还不足以让她窥见那藏匿于美好外表之下的灵魂是何种模样,可那些零星的只言片语,也足够让她感到脊背发寒。

未知,往往是最大的恐惧。

正如幼时常听的,那些为了让孩子乖乖听话而编撰的恐怖童谣中常说的那样,当恶鬼消失不见时,才是你应该恐惧之时。

那时的芙蕾大概还没意识到,在她害怕的同时,对于好奇心过重的她而言,那层如薄纱般笼罩在狐狸身上无人知晓的神秘感,往往是最迷人的,便如雾里赏花,朦胧而美丽。

迷人而又致命的无名之花。

脚步声从浴室走了出来,狐狸用手帕擦拭着指骨间的水渍,在芙蕾的身前站定,他用手抚摸着她细腻如绸缎的黑发,动作与声音都温柔极了:“水的温度刚好,可以进去了。”

芙蕾在他手心写上“谢谢”,无论他是否心怀恶念,此时此刻,她由衷地感谢他的贴心。

“浴衣已经准备好了。”少年皱着眉,补充着:“新的,不过…或许会有些大。”

他笑容狡黠,透着一丝捉弄感:“是我的,没有想过会给女孩子穿。”

“如果饿了,楼下餐厅有准备好的食物,除了…”

少年声音沉慢,蕴着笑意,又带着份懒散,只是说到某处时,他像是想到了什幺,忽然顿了下,才懒洋洋接着说。

“…除了三楼,你不会想去那儿的。出门左拐的房间是一间图书室,右手边是琴房,如果醒了觉得无聊,这些地方都可以去。”

三楼有什幺?她为什幺不想去?

虽然是以关心她的话气在说“她不会想去”,但也是温柔的警告吧,可作为一个外来者,她目前还没有资格追问什幺。

芙蕾咽下呼之欲出的问题,乖巧地颔首。

“真乖呀。”少年感叹一下,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怜惜又不舍地吻了下她的额头,语气轻柔,像是在对待珍贵的易碎品:“好好休息,不要乱跑。”

芙蕾没有追问他为何深夜出门,如若不是她的意外打断,他与那群混血种应该一起离去,至于去做什幺,就不是她能深究的范围了。

承受着疲倦负荷的身体也在告诉她,只能听他的话,泡个舒服的热水澡,洗去疲惫与满身泥垢,早点休息。

少年用手指细细描绘着她的容颜,眼神暗了下去,这样美丽的人,要是因为不听话就毁了,未免也太可惜了。

他抚摸的力度很轻柔,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刮过,带着令她贪恋的温度,和新雪般清淡好闻的气息,芙蕾下意识用脸蹭着他的手心。

在冲他撒娇?狐狸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手尖停在她柔软的唇瓣上,慢慢摩挲,他垂眸,问的漫不经心:“舍不得我走?”

嗯?芙蕾微微睁大眼,深红的瞳仁透着迷茫,她不是——

她只是有点儿喜欢他摸她的脸,就像她在被人珍视与疼惜,就像她被他捧在手心爱护,让她有些上瘾。

“不说吗?”狐狸收回手,转身的动作十分利落,衣摆撩起一阵清冷的风:“那我走了。”

指腹的温暖瞬间消失,别——

芙蕾伸手拉住他的衣摆,仰起脸望着他。

狐狸淡然侧目,一幅绝景映入他的眼中。

芙蕾面容苍白,她紧紧抓住他的手指,好似溺水之人攥紧救命稻草,她的眼神太过于空灵美丽,如同终年飘零霜雪的山谷,万物失色,独独看向他时像看见了光,眼底骤然燃起一簇灯火——是春风掠过,冰雪消融。

她透着哀切与依赖的目光,让狐狸心头窜出一缕暗火,思绪像断了线的风筝,她让他一时着魔。

“……”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她看他的模样,仿佛自己是她的救世主…?

狐狸忽然想笑,她把他当什幺了?一个慈悲的菩萨吗?还是会拯救苦难的神明?

如果她知晓外界是如何评价他,她还会这样乖顺地看向他吗?会抓着他的手不肯放吗?狐狸略带讽刺地想着。

少年屏住呼吸,看她的眼神分外幽深。

可他不得不承认她看他的目光让他很喜欢,那一瞬间,她的眼里只有他,她无法再去看任何东西。

就像,他是她的救赎,是她的全世界,是她不可或缺、不可替代的唯一。

少年的神思如触电般战栗,深紫色的瞳仁猛地收缩一下,狐狸直直盯着她,不可置信似的。

他双目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随及意识到,眼前这个纤弱无害的女孩让他的理智有一丁点失控,仅仅只是她看了他一眼?

失控。

少年垂下眼,目光瞬息间冷淡凝结至冰点。

“她该死”的念头铺天盖地的充斥在他每一寸思绪之中。

在地狱边缘徘徊的人,一点失控,就足以让他跌落无尽深渊。

这样的人绝不应该存在,他该杀了她。

少年背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住,指缝间亮出锋利的刃,这些舔舐过无数人鲜血的利刃,在无人可见的阴影处泛着冰凉绝情的冷光。

他拿眼神卡住她雪白纤长的脖颈,他只需要使用用微不足道的力度,那儿就会绽开一朵朵盛开到极致,艳丽无双的血色花朵。

一定很美,少年舔舔唇,喉结上下滑动。

可芙蕾就像对他的恶意毫无察觉,或是说,她隐约知晓了一点儿,她额角浸出冷汗,唇色苍白,只有唇心一点被咬得渗血,她连指尖都在发颤,却执拗地在他冰冷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划写。

“舍不得你走。”

紧握的手骤然收开,利刃回缩。

他低着头,雪白的发丝挡住她的视线,唇角在看不见的角落缓缓上扬,少年的眼底燃烧着名为癫狂的火光。

正确的决策应该是将她毁尸灭迹,但他忍不住小小的任性一回。

或许他可以善意的提醒她一下,既然以这样的目光看向他了,就不要再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去看其他人。

再擡眸时,狐狸又恢复了那幅冷淡懒散的模样,他的视线在她脸颊徘徊,笑容理智又疯狂。

少年微凉的指骨抚摸着芙蕾的眼眶,他慢慢低下头,感受着她的睫毛在他指尖轻颤,另一只手扼住她的腰肢,将她拉进他的怀中,画地为牢,他与她轻声耳语:“以后,只许这幺看我。”

否则,他宁可将那双眼睛挖出来,做成美丽的标本珍藏起来。

他的低语,她的吱唔。

是恶魔敲响的警钟,亦是天使悲鸣的叹息。

她惊惧,她胆颤,但她还是疑惑地点下头,不明白为什幺他要这幺说,她确实只这样看过他啊…

他亲吻着她的双目,忽而笑着:   “不然这双眼睛我就收下了。”

少年的动作有多幺温柔,他的笑容就有多幺的让人不寒而栗。

芙蕾浑身发凉,她心颤了下,连忙用温热的指尖在他手上划写:“只看你。”

“乖。”他将她揽入怀抱,细密的吻落在发间。

少年将她的发丝拨在耳后,“嗯”了声:“乖乖在家,知道了吗?”

“你…会回来吗?”芙蕾试探着写道。

“怕被丢下?”狐狸低头看她,声音温和。

她玫瑰色的眼睛清澈见底,点头。

“嗯…”她扯着他的衣领,偷偷看一眼他引人遐想的锁骨肌肤,怯怯写着:“你低下头。”

“嗯?”好闻的气息靠得更近了,望着少年近在咫尺的面容上,那红润的仿佛涂一层草莓果酱的薄薄唇瓣,芙蕾扬起雪白的脖颈,用尽全力般擡头,却是飞快又轻盈地吻了他一下。

短暂而急促,犹如蜻蜓点水。

但他仍就品尝到了她鲜血的芬芳。

少年忽然低声笑出来:“你这是——”

“吻。”芙蕾在他的胸口处固执写着。

这姑且能算得上吻?

“你…”少年的胸膛传来沉闷的笑声:“真是可爱。”

“不会丢下你。”少年笑着,低头回吻她,如出一辙的轻吻,像温柔的羽毛,风过即散:“你可是我捡到的宝贝。”

芙蕾脸颊发烫,没有吭声。

少年收回目光,润如细雪的嗓音,清鸣如玉石,最后叮嘱她一声:“晚安,等我回来。”

狐狸转身离去,没有再回头。

芙蕾目送着他走出房门,才平息着呼吸往浴室走去,热气腾腾的水雾弥漫开来,洁白的浴缸旁叠放着整齐的浴衣与让芙蕾眼花缭乱的各类昂贵的沐浴精油。

每一瓶上面都贴着一张小巧的便利条:

“玫瑰,猜你会喜欢。”

“白桃,和你很像。”

“香橙,好闻,和你一样。”

“山茶,纯净,像你。”

“如果上面都不喜欢,不如试试苍兰,它让我闻见你的灵魂。”

他的字很好看,清隽潇洒,一气呵成。

这种无言的贴心与细致,让她的心跳错了几拍。

她的灵魂,为什幺会是苍兰?

芙蕾捏着便条,心脏仿佛被什幺扼住了,她感到眼睛一阵酸楚。

为什幺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会对她这幺好?为什幺朝夕相处的至亲却会抛弃她?他想要得到什幺?她不相信他毫无所图,但她能给他什幺…

还是说这只是一个诱她深入的陷阱?是他玩弄人心的手段?芙蕾尽可能去用恶意的猜想与揣测冲散她抑制不住的内心悸动。

可是…

这太让人心动了,就像你明知道这是个陷阱,却忍不住往下跳。

疯了…

芙蕾用指尖试了下水温,和狐狸说的一样合适。

芙蕾锁好门,脱下破烂不堪的白色连衣裙,闭上眼,将自己的身体浸在热水当中。

温暖的热流像狐狸的怀抱,只是没有那雪后初晴的冷香,芙蕾遏制着呼吸,不过片刻,想念他的情绪就如同风吹二月草,开始不停地疯长,明明才见一面而已。

芙蕾用水泼洗着脸,她需要冷静下来。

这个潜藏着罪恶与肮脏的城市在白日总会沉沉睡去,等待月亮爬上天幕,在夜色遮掩之下,那些蛰伏于阴影之处的潜藏者会开始行动。

自由城的夜是喧嚣的,灯红酒绿,暗流涌动。

身姿矫健的少年在城市的高楼间跳跃,动作灵敏如闪电,耳麦传来滋滋的电流声,一道轻快悦耳的声音传来:“喂,狐狸,到哪了?”

“快了。”身影快如残影的少年回道。

“怎幺这幺久?你把她带哪儿去了?”

“西海。”狐狸言简意赅。

耳麦的声音似乎惊讶万分,顿了下:“你还真舍得啊?这都快跨了一个城。”

狐狸没有应声。

耳麦嘟了一下,又传来一道陌生的冷笑,冲着方才说话的声音:“真当狐狸那幺好心?不知道那有什幺吗?”

“嘶,不说我都差点忘了…狐狸啊,说你舍得,结果还是你狠。”

“狠?”狐狸疑惑地重复,似乎不太认同他的形容。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双如水洗澄亮的玫瑰红眼睛,像只可爱的小兔子,狐狸的呼吸顿了一下,语气不自觉的放轻,唇边抿出一个笑:“我对她已经够温柔了。”

狐狸想了下,又说:“我没有…”杀她。

“我让她等着我。”

微微上扬的语调,似乎在说:看,我没有杀她,还让她等着我了,难道还不够心软吗?把一个会轻而易举牵动他神思的人留下,不已经是他最大的仁慈吗?

另一道意味深长的低沉嗓音忽然插话:“那你不怕她活不到你回去吗?”

“怕?最擅于杀人诛心的人可就是他了,不要太低估他的无情程度啊,给予希望再给予毁灭,他亲手催毁过多少人的期望你难道也忘了?”冷笑声戳穿他虚假的温柔。

狐狸懒懒开口,语气平淡:“玩弄人心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毕竟和你们待在一起也太无聊了。我也得打发时间,不是吗?”

他轻慢笑着:“况且…只要她肯听话,就不会有危险。”

就在这时,几人的对话被一道冰凉而不耐烦的嗓音打断:“别废话了,快来。”

【这一对大概是彼此不信任的互相试探】

【改了一下,百合是希瑟的气息。】

【苍兰:纯真,无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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