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临海罕见地落了雪,程嘉迦推开窗户,到处都是银装素裹。
现在是早上四点半,她们家大年初一有礼佛的习惯,年年如此。
程嘉迦从衣柜里拿出买的新衣换上,她伸手往窗外试了试温度,冷得她手指像生了疮。于是她又给自己裹了条围巾,再往口袋里塞了双手套,这才出了房门。
她昨天将近一点才睡,加起来睡了统共不到四小时,眼下泛青,不怎幺精神。
李云华热好了包子喊她来吃,又催促她快些,再晚了怕赶不上趟儿。程嘉迦三下五除二地把菜包吃完了,戴上手套,终于出门了。
她总说自己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年年礼佛的习惯也让她偶尔会愧对于菩萨。她总觉得自己叩拜之时不算真心。
她在叩首求愿的时候,求的都是健康与成绩。
这十余年来她身体健康,成绩优异,大概有菩萨的帮忙,也有自己的努力,所以她在心底里是感激的。
寺庙在郊区,等到两人赶到的时候已经近七点了,门前已经挤了不少人。
李云华懊恼自省,觉得自己该再早点出门。
“嘉迦,来,拿两支蜡烛去点。”李云华把装着香烛的火红的塑料袋搁在红木桌上,“诚心点儿,下学期要分班了,要分个好点的班级。”
李云华知道自己的女儿成绩优异,但也怕马失前蹄,尽管这样的担忧在此刻显得有些晦气。
程嘉迦接过李云华递过来的两支蜡烛,一支写着“吉祥如意”,另一支写着“心想事成”。
猩红的烛火跳跃在朱红的蜡烛上,程嘉迦双手合十,拜了三拜。
又许了和往年一样的愿望。
身体健康,成绩优异。
李云华见她拜完了,又递了三支清香给她。
深沉的檀香悠悠扬扬地被风吹在她的鼻前,沉稳又清心。
线香点燃,她的心也静了下来。
三支清香被举过头顶,她轻闭双眼,心里不知为何又给今年加了个愿望。
菩萨在上,信女程嘉迦今日想向菩萨求得三个心愿。
一是愿信女与母亲身体健康。
二是愿信女今年依然能够与往年一样保持优异成绩。
三——三是希望信女与翟渐青都能得偿所愿。
很多年后,程嘉迦再次回想起她17岁时求的愿望,只觉得自己当日用词之妙,连当时的自己都没能察觉。
她这回拜得更为虔诚,每一下鞠躬都是正正的90度,仿佛想要通过自己的动作来让菩萨感觉到自己的诚心。
礼佛不止礼一位,寺内所有的菩萨都需拜上一拜。
她们行了四十多分钟的礼才来到了最后一座佛殿前。
这佛殿建在高处,需要走上百阶石阶才能抵达,好在她今天穿的是休闲鞋,不算累脚。
“程嘉迦。”
她拾阶而上,却听到了一个温柔低沉的声音呼唤着她的名字。
在她回头的一瞬间,她想,原来她的末日愿望成真了,多谢神明。
先反应过来的是李云华,她上下打量了翟渐青许久,眼神不算友好,没过一会儿她推了推程嘉迦的肩,“叫你呢,怎幺不理人?”
她这才回了神,“哦……翟……”
她忽然呆滞了,有些不知道喊他什幺。
大脑突如其来的短路让她不知道是喊翟渐青合适,还是喊翟学长更合适。
翟渐青见她僵在了那,自行打破了僵局,“阿姨好,我是程嘉迦的学长,我叫翟渐青。”
他今天穿了件黑色短款羽绒服,下身穿着一件单薄的牛仔裤,简单的搭配被他穿出了韩剧男星的味道。
程嘉迦又对比了一下自己粉色的棉服,忽然觉得自己的衣服有些土气,她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人面前擡不起头来。
“哦,嘉迦的学长啊,真巧真巧,你高几啦?”
“阿姨,我高三了。”
“嘉迦马上就分科了,你到时多给她一点建议哈,我们嘉迦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有时候我都劝不动她。”
李云华说话前言不搭后语,还想拉着翟渐青问些关于分班的事情,程嘉迦看不下去了,开口阻止了她,“妈,别耽误时辰了。”
搬出了“误时辰”这一点,李云华果然住嘴了,说着便要拉着程嘉迦进殿跪拜。
翟渐青跟上她们的脚步说,“我和你们一起吧。”
三人跪在佛前叩首,心中许下各自的心愿。
程嘉迦双手合十,心里升起了紧张的情绪,从而导致她的手臂线条微微颤抖,心脏也在怦怦乱跳,还好她今天穿的是宽松的棉服,没有人能够发觉到她抖动的小臂肌肉。
她在每一位菩萨面前许的愿都是一样的,只字未改。
相同的话说多了,菩萨在众多信徒中听到她的虔诚心愿的可能性就会大些。
翟渐青的愿望少,求得便快,程嘉迦求第二个心愿的时候,他就已经说完了自己所有的愿望。
他希望自己可以如愿以偿地考上A大,也希望身边的女孩可以事事顺遂,平安健康。
他睁开眼,身旁的女孩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佛殿安静,他仿佛能听到睫毛颤动的回响。
出了佛殿,李云华说自己丢了个布袋要回殿内找,最终殿前只留下了程嘉迦和翟渐青两人。
昨夜雪落得不算厚,只覆了石面薄薄的一层,但也足够让人踩在上面感受松软的积雪了。
翟渐青搓了搓手,嘴里哈出了一团白气,“确定去文科了吗?”
程嘉迦愣了一愣,似乎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她还以为他会沉默地陪她等妈妈出来,“嗯,基本确定了。”
她喜欢沉重的历史,也喜欢曼妙的文学,高考也许是她不能够拿来赌博的事情,但她不想多年以后回想起此事而后悔。
翟渐青点点头,“这年头还愿意大年初一起早礼佛的人不多了。”
就这样硬生生转了话题。
“还好,去年人和今年一样多。”等她说完这话,她才觉得这话有些擡杠,想要解释自己不是故意拆台的,可等她再次一开口又不是解释了,“你信神佛吗?”
翟渐青摇了摇头,没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甚至听起来有些敷衍,“也许吧。”
他还不知他的愿望能否实现,不敢确认神佛是否存在。
“哦,我信。”
她才刚求了得偿所愿的心愿,怎幺可能不信?
“学长你不是在集训吗?”
“回来过完年就走了。”他接着补充,“初三走吧,应该。”
程嘉迦想,原来他们真的只有大年初一能见面,早知如此,当时许愿时就该多许几天的。
“张岭知道你真的去文科了肯定会气死的。”翟渐青双手插兜,右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踢着薄雪,纯白的鞋子没一会儿就脏了,有几块雪块还停留在他的鞋面上不肯走。
他语气倒不是埋怨,全然是看热闹的语气,有点迫不及待想要看到张岭生气似的。
程嘉迦学着他的动作也一起玩雪,“黄曲老师会安慰他的。”
张岭喜欢黄曲的事情也不是什幺秘密,不过翟渐青一直以为她双耳不闻窗外事,对情情爱爱的事情一无所知,听到她提起黄曲的名字还没反应过来。
“我还以为你真的一心只读圣贤书。”
林穗和黄曲都拿这句话形容过她。
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了,不过这句话从翟渐青的嘴里说出来,却多了些别的意味,她分不清那是什幺,只知道好像与林穗她们不一样。
程嘉迦:“?”
翟渐青:“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以为你不关心这些事情。”
还在玩雪的程嘉迦停了下来,愣愣地说,“也不是不关心别的事。”
比如她还关心他自主招生的情况如何。
放假前她曾试探性地去高三教学楼逛了两圈,想知道翟渐青的近况。可惜的是她的探寻一无所得。
“嗯?”
“没什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