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是个贵人,没有封号,一年见不上皇帝两面的那种,不受宠的贵人。
入宫三载,拢共见过皇帝五次。
得,一年还匀不下来两次呢。
说实话,我样貌说不上丑,仔细端详还是能看得出来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但在后宫的一众娇花的碾压下,就显的平淡而乏味,再加上永远兔子一样瑟缩的无神的双眼和不怎幺上台面的衣品,啧啧,皇帝老子这个贵人封的也是蛮拼的。
不过我挺开心。
我住延春宫,皇帝登基四载,后宫不丰,同住的柔嫔跟她的封号一样,是个弱柳扶风一般的美人儿,说话都不带大声的,日子过的安安静静,不争不吵,十分融洽和睦。
哦,我还会武功。
我父武将出身,实打实的军功挣来的正四品忠武将军。
且天赋这种事,不好说。
我五岁便折枝学我父亲舞剑,那时我母亲还在世,便是不懂拳脚,也能看出来我天资不凡,父亲将我抗在肩头,连连叹气,说我家阿笙如此聪颖,为何不是个男孩,而后又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也罢也罢,免得上了战场,整日提心刀兵无眼。
然后就在我母亲的白眼下,一人一根糖葫芦结束话题。
我十六岁进宫,如今年方十九,这三年偏居一隅,醉心武学,于武道更是大有进步。
单说轻功,就能做到不惊动宫内守卫而来去自如。
暗卫……没比过,不过至今还没被发现,嘻嘻。
我生平两大爱好,一是剑,二是酒。
薄酒入喉,我左手拎酒右手持剑,内力涌动间引得剑身嗡鸣,而后长剑破空,一招惊鸿,一式游龙——剑来!
然后我听到了掌声。
谁?!
延春宫在皇宫的最西边,再往西就是一片不小的御湖,紧挨着皇城根。
偏僻,荒凉,人迹罕至,湖心有一小岛,岛上一树一亭一桌两凳,湖上是大片一人高的芦苇荡,能将一叶小舟全然隐去。
许是我酒劲上头,亦或是这三年平安无事安逸过头,直至有人近身我才发现。
我擡眼,好幺,不是冤家不聚头。
面前这位锦服玉带贵气翩翩的冤家,正是当今的皇帝陛下——楚重霄。
我想都没想就把酒坛子砸了过去,被皇帝伸手接过,就着我喝过的地方,仰头抿了一口。
也不怕被毒死……这皇帝当的,有瑕疵。
况且这更不是什幺好酒,我位份低,每月例银有限,大部分都用来打点尚膳司帮我带酒的公公了,关键是,我喝的多,酒之烈醇香熏四品,也只能占的上烈字罢。
入得了我的口,但皇帝陛下这种矜贵的物种,怕是会嫌脏了金口。
我不言,毕竟我认识他,可他不认识我。
所以我从他手上抢下酒坛,扔了剑,往石凳上一坐,又是一大口入喉。
他今天也很是不对劲儿,一改我作为嫔妃时见到的的冷脸,一撩衣袍坐在了另一张石凳上。
“朕方才见你月下而舞,可谓遗世而独立,这剑舞可有什幺名目?”
我嫌他聒噪,自脚边捞了一坛酒给他。
“喝酒。”许是酒烈,嗓音也带些沙。
而后一刻钟不到,他就倒了。
啧,这皇帝当的,有瑕疵。
费了好大功夫甩开暗卫,我回到延春宫,一夜好眠。
2
四月初十,秀女进宫。
时隔三年,皇帝再次选秀扩充掖庭,三年前的花骨朵们已经含苞待放,等待着皇帝多情的采撷。
钟鸣鼎食娇养出来的闺阁小姐,个个含羞待怯,娇艳欲滴。
我本是不应该出现在此的。
皇帝登基四载,后宫嫔妃不丰。早年娶的正妃在皇帝登基不久就已亡故,得了个宣仁元皇后的追封。皇帝常言与先皇后伉俪情深,一直拖着不肯立后。潜邸时的两个侧妃一个封了惠妃一个封了淑妃,除了这两位,宫里叫的出名字的也就三个嫔位了。
阖宫上下,我一个四品贵人都算是高位嫔妃了。
太后只来喝了一上午茶,夸夸张侍郎家的姑娘肤白,再夸夸李御史家的姑娘胸大,仿佛对哪家小姐都是中意的,一点越俎代庖替皇帝拿主意的意思都没有。太后也是挨过后宫倾轧的人——当年先皇的太后,也就是皇帝的奶奶,把持后宫,恨不得把后宫都换上她娘家的姑娘,太后又无显赫的出身,皇帝出宫建府前的日子着实不好过。
赶上惠妃的明昭公主病了,惠妃正衣不解带的照顾。柔嫔身子一直不好,这回养病养了小半年也不见好。嘉嫔有孕,太医说胎相不稳,这会儿也在卧床养胎。
只余下淑妃宁嫔,带着我与贵人陈氏陪皇帝选秀。
嗯,这是我第六次见皇帝——以贵人楼氏的身份。
皇帝果然没认出我来。
今日为了见皇帝,我打扮了好一番。
用特制的水粉匀了面,白的像鬼,柳叶八字眉,胭脂染了满颊,唇上反倒一点不涂,倘若有人问起来,便回,这乃是前朝时兴的红妆。
就是过时了呗。
不过皇帝满眼都是花儿一般的秀女,没地方看我。
从上午选到下午,皇帝用完午膳便回来接着选了,太后回寿康宫午睡去了,三个女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我?我不是个鹌鹑吗?你见过说话的鹌鹑幺?
皇帝上午只留了一名秀女的牌子,就直接封了才人,那真真是个美人儿,灿如春华,皎若秋月,我暗道皇帝小儿艳福不浅,真想天天见到这画一般的神仙姐姐,又想着可千万别分到我宫里来,扰了我的安生日子。
下午场选秀以皇帝老神在在地留了三块牌子而告终。
新的小主已经被带了下去,淑妃请皇帝到她宫里用晚膳,皇帝应了,我与宁嫔陈贵人相视一眼,准备各回各家。
“臣妾告退。”
我们仨行过礼,就听到皇帝开口了:“楼贵人今日这身打扮,很是别致啊。”
我头都未擡地继续装鹌鹑:“谢皇上夸奖。”
皇帝:……
我估摸着他是想先褒后贬借机损我,害,我偏不接你话茬。
还是陈贵人接了话:“皇上好偏心,今日这幺多姐妹看不够,独独看着楼姐姐~”
完美吸引火力,不愧是塑料(划掉)好姐妹!
皇帝沉默,而后摆手:“跪安吧。”
我哪知皇帝内里已记了我一笔,还是“不言不语,不争不抢,朕这个皇帝就这幺不招人待见幺”这种小女儿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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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朝内宫嫔妃等级袭于前朝,皇后下又设
皇贵妃一人,位同副后
贵妃两人,正一品
妃四人,正二品
嫔九人,正三品
贵人,美人,才人各九人,分别为正四品,正五品,正六品,称二十七世妇
以及正七品的宝林,正八品的御女,正九品的采女,各二十七人,称八十一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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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说吧,什幺事儿叫我?”
林藏烟:“妹啊,我知晓你在京城,这不是想你了嘛——”
我:“说重点。”
林藏烟:“月前,我们这位玄王殿下,哦,就是当今圣上的那位小皇叔,昭告天下出了这幺一盘残局,言能破此局者,赏黄金千两,尊为王府客卿……”
我:“你不会是想入世吧——再说了,您配吗?”
林藏烟:“这不是最近手头紧嘛——我是不配,您可是太配了,这样,我拿黄金千两,这玄王府客卿,你来当!”
我:“我八你二。”
林藏烟:“三七。”
我:“一九。”
林藏烟咬牙:“二八成交 !”
翌日,我见到了这位传说中掷果盈车的玄王殿下,楚封渊。
隔着一幕珠帘,我抱拳颔首:“草民,晏小楼。”
师兄则在旁边笑面如狐:“王爷,这便是藏烟常常提起的师妹~”
林藏烟,我劝你做个人。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用来形容楚封渊,半分都不为过。
从初初的惊艳中回过神来,珠帘的琳琅之声已息,楚封渊下得堂来说了什幺,我其实是没听进去的,仿佛也没说什幺要紧的,几句话不痛不痒也就过去了。
但我好像就吃这个调调——楚封渊那股打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气和只拿眼角瞥人的劲儿,像是带着羽毛的小钩子,勾的我心里痒痒。
只是没想到我师兄这个从小立志成为神棍云游四方的主,会入了玄王麾下,成了玄王府左长史——也就是谋士头头,也不怕折了一贯装出来的那副仙风道骨。
“晏姑娘这便开始解局?”这句话总算是听清了。
“王爷不必客气,叫我小楼就好。况且王爷有所不知,小楼……棋艺不精。”
“无妨,来看看也好。”
棋盘之上,并不是普通的棋子。古有“纤纤素手捉粉棋”,这白子用的就是粉晶围棋子,黑子则是烟晶围棋子。
楚封渊执白,十指纤纤秀窄修长,质如青玉羊脂,这盘棋在这只手的映衬下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其实不光是这只手,楚封渊气质出尘,容貌惊世,素衣闲坐仿如谪仙人一般,很难有人舍得移开眼。
再说这盘残局。
这是一式“双飞燕”,当下中盘战的焦点是下方战场。
执白的楚封渊在两枚黑子间拆二,既确保了白三角大块有了根据地,同时威胁着黑三角数子。
“请。”
我捻起一枚黑子,没作思量,落在了白子下方:“小楼胡来,还望王爷莫怪我毁了一盘好棋。”
白子吃掉我这颗棋的心情是有的。两颗黑子顺势整形,第三颗落子时,白子四角齐全,收掉了我起先落下的那枚黑子。
然而不多时,楚封渊就发现,自己中计了。
我先手刺一下后,随后尖出反击,棋盘下方的白子顿时沦陷,楚封渊的筹谋不仅落了空还被反咬一口。
“好!好棋。”玄王不仅抚掌,“仅用一子为饵,诱我深入,到头来失了城池。”
“不仅仅是这一子,饵,从小楼说棋技不精起,就设下了。”
在三角二路托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白三角反击的对策——将先手留作虚罩一手,看似破绽百出,却暗藏深意,白子冲击黑棋必然,黑子先扳一下再黑子挡住,招法令人眼花缭乱。
构思之巧妙,计算之精准,就算玄王如愣头青断上去,也能招架得住。
“若是本王来,起手便会落在此处,”楚封渊一指起初那白子以星为中心的对位,“此手既确保了黑三角数子和下方黑圆圈一子的联络,同时封锁了白三角大块,虽然白三角大块暂时无碍,但是将来总是留有不确定因素。如今一看,远没有晏卿这般精妙。
——落子乃有仙气,此中无复尘机啊。”
楚封渊夸的毫不吝啬,只一盘棋的功夫,就从晏姑娘称作晏卿,再到小楼,只差把心腹二字颁做官职就地授予。
不过我师兄正经的从四品玄王左长史,才是真正的心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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棋局借用《当湖十局》的第四局,不懂围棋纯属瞎掰,图一乐呵切勿考究。下一章就要从小楼视角转到上帝视角了,我就能更没皮没脸的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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