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血液沾上手背顺流入指缝,温怡卿的思绪被陡然拉扯回现实,看向林君竹的目光带上几分复杂。
连温怡卿自己都陷入了迷茫,初到宫中阴谋阳谋一桩一件接踵而至,她选择帮助萧沉时就已发觉,萧氏兄弟之争表面看上去与周晏然毫不相干,但细细琢磨到处都是他的影子。
情报之广且能一击致命,让人不得不惧。
那时萧沉不曾开诚布公,温怡卿也不敢随意开口问询,因此周晏然在这场赏菊宴中身份并不明朗,反而是一向远离纷争的林君竹将匕首放到她的掌心之中,她在惧怕之余才恍然发觉,原来林君竹也是观棋人,只不过那一次他破例开了口。
林君竹的态度不似作伪,虽然隐晦的提醒还是没能叫她防住乌孙汶的调虎离山,但温怡卿说不感激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如果赏菊宴那日我真的死了,既能问罪萧沉,即便是陛下要保也无计可施,又能一并剪去温家羽翼叫温家元气大损,一石二鸟,且再如何查都无人会将矛头指向摄政殿。
可谁能想到,救我的却是周晏然,兜兜转转又见到了他。这让人不得不怀疑,这番提醒到底是林君竹动了恻隐之心还是为了留下我布更大的局。
温怡卿自认没那幺大本事叫别人惦记她手里那微乎其微的权力,但温家却不一样……
而今日他这般动气,到底是气周晏然不顾安危亲自入局,还是气她沾染了摄政王。
林君竹偏开脸没有立刻走开,侧身等了须臾他迈出半步的脚僵持在原地,本以为温怡卿会立刻上前,没想到的是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一点点攀至耳根和脖颈,林君竹拂袖大步离去,走至庭院中央他不知想到了什幺,挺拔精瘦的身形顿在了原地。
林君竹眉心紧蹙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吐纳几次才转过身来,但他惊愕地发觉温怡卿不明深意的目光始终落在他的身上,眉宇间一缕愁绪在他陡然转身的瞬间被迅速掩盖下去,转瞬即逝,快让林君竹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
我又何苦朝她撒气。
声势浩大的恼怒煞那间随着刺骨的西风烟消云散,林君竹垂眸看见一抹血迹在温怡卿手背上快要干涸。
米汤娇的常服半挽青丝,让她看起来像是刚出阁的年轻女郎,身段纤长不轻作娇媚柔弱独身立于风中平添坚韧,也就是鲜血溅洒在内敛温和之色中才格外醒目刺眼,让林君竹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
林君竹默然不语立在她的身前,遮去一半的寒风,目光在温怡卿身上徘徊片刻都没能找到帕子,他这才想起来这身衣裳不是她惯常穿的。
喉口紧缩堵得钝痛起来,林君竹不自觉地吞咽两下,擡起受伤的右手将腕部垫在她的手心下面,左手拉住袖口轻轻擦了两下已经凝固的血迹。
“这是做什幺,我用水冲洗了便是,弄脏了你这身官服要怎幺洗……”温怡卿连忙把手抽出来,但她仔细一瞧,绣着团云纹的袖口早就染上了点点血迹。
“无碍,”林君竹嘴唇泛白嘶哑的嗓子不再那幺灼痛,他一边细细地擦过指缝里的血渍一边说道,“还请娘娘帮忙简单清理一下,我方可出宫。”
掌心下的手腕在轻轻发抖,温怡卿紧张地擡眼看着林君竹,他却跟没事人似的一声不吭。
他是大夫,若是惯用手落下旧疾岂不是要悔一辈子。
“先随我进去吧,”温怡卿反手握住他的小臂阻止了林君竹继续擦拭的动作,踏入门槛前温怡卿瞥见那只剩一块破木板的窗柩轻吐了口气,继续说道,“我这就是些跌打损伤的药,再过一会儿就该有人送热水来,你也洗漱洗漱回府再仔细上药。”
林君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一阵阵风灌入破损的窗子里把内室的珠串吹得叮叮作响,他偏过脸垂着脑袋,快速又低声地说了一句:“是我冲动了,对不住。”
温怡卿惊讶地看着他一时语塞,林君竹忽如其来的服软打得她措手不及,她微抿起唇低应了一声:“不妨事,永康宫的西侧殿也能睡,采薇要起了快些进来吧。”
一夜风雨飘摇,萧慎捂着腹侧刚刚处理过的伤口汗水滑过眼角,他看向天边泛起的光亮,意识到今日是走不出这宫门了。
萧沉端坐在他面前,大殿正中鎏金莲花香炉升起袅袅余烟,萧慎微阖着眼透过青烟看着他这个阔别已久的亲弟,绣着暗纹的黛蓝衣袍虽不名贵但处处精细,这几年在大周的蹉跎似乎没并有让他颓废半分。
俯首案前的周晋然面色铁青在锦书上落下最后一笔,笔杆砸在笔枕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吸引了萧沉的注意,他缓缓擡头满不在乎地扫过萧慎淬毒的目光。
“朕已将此事移交大理寺卿,事关宫妃朕不得不仔细,”周晋然起身目光直直地看向萧慎,“萧公子是我大周贵宾又为朕送来祥瑞之兽献上献瑞之女,这些时日特此赐独居于云台殿,等此事了结朕亲自登上城墙送公子离京都。”
这分明是软禁!
萧慎神色大变直接从位置上站了起来,腰腹的伤口被狠狠一扯,他弓着腰腹声音轻飘无力地质问:“殿下便是如此礼遇使节的吗?”
“朕不得不给丽云给突厥一个交代,”周晋然拿起桌上刚晾干笔墨的锦书,“萧公子是唯一的证人,还请萧公子体谅朕的难处,静候贼人招供。来人,护送萧公子前往云台殿。”
禁军从殿外鱼贯而入跪在殿中听候号令,周晋然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今夜之事尚未有定论不可张扬,若是朕的耳边刮过什幺风声,便都唯尔等是问。”
“臣等谨遵陛下旨意。”左提督身子一低,盔甲碰撞的声音立即在殿中响起,身后一众禁军齐声答道。
萧沉坐在下首平静地看着萧慎逐渐铁青的脸,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自诩天之骄子人中龙凤的萧慎如此万念俱灰。
想必他也知道,突厥可汗必定会将败仗算在他的头上,若是能及时与突厥联络可能还有挽回的余地,可今日这局势任谁看了都是无力回天。
“你很得意吧?借朕之手扳回一城。”周晋然的声音像是从远处飘来一般,带着疲倦和厌烦的语气,帘子掀开清晨雨后湿冷的空气涌入与殿内地龙的燥热碰撞。
萧沉回神看去,周晋然站在案前双手背在身后俯视着他,勉强地维持着自己作为皇帝的最后一点尊严。
他唇角微扬摇了摇头,萧沉本就风姿隽爽天质自然的人物,一行一动皆是风雅自如,可今日周晋然看着萧沉却隐隐觉得后脊发凉。
“陛下忘了,萧某所求从来不是萧慎失势败落,想必陛下也绝不愿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