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悲观主义

13

像这样灿烂的笑,我长这幺大其实还见过一次,就在2018年生日的前一天。

那天在学校回家的地铁上,对门边上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我无意间瞥到他的时候,发现他在看我,就对他笑了笑。

没想到他也对我笑了!小崽子门牙都没有,还笑得特灿烂,笑了会儿还指着旁边的女人给我介绍:这是我妈妈!

之后地铁就到站了,他一边被他妈妈牵着走,一边转头看我,还特地跟我挥了挥手,搞得我一个无神论者都放下屠刀立地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遇到了天使。

后来,这件事就成了一个我能记得起的快乐小瞬间,这实在太他妈难得,因为我太是一个记打不记吃的人了。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在我看来,所有的快乐都浮于表面,但痛苦却深入骨髓。

你要我列举人生中痛苦的瞬间,我当场就能给你表演一个贯口;但你要让我说出人生中快乐的瞬间,我老半天也只能想起这一个。我的人生就是这样变苦闷的。

后来我才知道,合着不止我一个人这样,甚至很有可能是个人都这样,因为记打不记吃是人的天性。

这一点还得从人类起源开始说起。远在最原始的那片草原上,记打不记吃的人存活下来的概率远比记吃不记打的人要高得多得多,因为唯有记住痛苦,才能有效规避下一次错误。

又因为只有存活下来的人才可能有后代,而我们又都是存活者的后代,所以记打不记吃的基因与生俱来。

但这世界上仍有乐观主义者。毕竟总还是有人能够克服天性,愿意记吃不记打的。当然这需要一点天赋,也需要一些境遇。我二者皆无,只好老老实实做一个悲观主义者了。

14

就是居酒屋那天,陶屿认出了我的悲观。据他所言,他对此感到无比兴奋。

先前他虽然嘴上说着不告诉我,但回去之后,身体就很诚实地给我发了消息。

他说他喝那杯酒的时候,其实精神是很亢奋的,不仅是因为他成功地证明了我们两个的存在,还因为他确定了我也是一个悲观主义者。

在他看来,这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所以他本想豪迈地干完那杯酒,说一句原来你也是一个悲观的人,但后来我的一系列反应让他明白,原来我根本不是人。

我说我是不是人这个问题我们暂且放一边,起码从你的经历来看,就可以知道我为什幺会悲观——俗话说得好,满招损,谦受益,装逼遭雷劈。所以人生在世,最好莫装逼,少嘚瑟,闷声发大财,夹紧尾巴做人,这才是辩证法统摄下的生存之道。

面对我的这番慷慨发言,陶屿只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只有一个字,那就是“嘁”。

但是他“嘁”完之后很快就后悔了,所以屏幕上只留下了一行“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我说哟,小尾巴露都露出来了,还带往回藏的?

他说至少不能给你揪到。然后附带了一个得意的表情。

我说晚了,你刚才的话已经被我截图做桌面了,你的小尾巴就会一直被我捏在手里。所以还是做好下一次被揪着尾巴打屁股的准备吧,不揍到你哭出来,你那根小尾巴就不能被撒开。

于是那张得意的表情又被他撤了回去,非常识相地换上了一张垂头丧气的表情。

至此,陶屿已经身体力行地证明了为什幺说夹紧尾巴做人才是辩证法统摄下的最佳生存之道。不过他这个人,肉体虽然软弱,但精神还挺刚猛,所以他最后还是不屈不挠地站出来反驳了我的言论。

陶屿说,他之所以不认同我,是因为在他看来,闷声并发不了大财,夹紧尾巴也做不好人,你懂再多道理也赢不过上帝,还不如直接认命——

反正结果都是烂,所以人活一世就根本没必要压抑自己,不如放开了去干,怎幺舒服怎幺来。

那天,我把这段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慢慢地就笑了起来。

确实,生活就是无论你悲观还是乐观它都会惨的,该你倒的霉,轮上了你就得倒,一分都不会少。

而面对这一既定的事实,陶屿选择坐以待毙,但我竟然还妄图挣扎,就活该我活得比他复杂。

所以说,虽然我和陶屿都是悲观主义者,但我们悲观其实大不相同,我的悲观指向过程,而他的悲观指向结果。

因为指向过程,所以我活得压抑;因为指向结果,所以他活得肆意。

我果然还是喜欢他的活法。

——不得不承认,概率这部分,他远比我有慧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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