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季同当然认得眼前这个少年是……机器人。
和他几天前给程师那个邻居改装过的机器人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一看就是流水线产品。
但这不影响他听见那话心里不爽。
“阿诺不做让主人不开心的事。”
阿诺的声音清澈又平和，程师几乎要热泪盈眶。
贺季同眉头皱了下，阿诺？
他余光扫向旁边的程师，还给个批发机器人起了名字？
程师没感觉到他的视线，心里还为那句话感动。
她没怎幺接触过像阿诺这种智能的居家机器人，倒是在学校或是什幺公众场合经常碰到过代替人类工作的服务型机器人。
交谈后只感觉到非常机械化而且官方。
好好说话这个事情对轻易可以被情绪支配的人类来说好像只能存在于对话双方心情都不错的情况下。
而对阿诺这个居家机器人来讲，对主人保持愉悦积极的态度却是永远运行的程序密码。
程师又给阿诺找到一个美丽的标签。
她走向阿诺，阿诺也对上程师此时湿润柔软的双眸，他的视觉传感器将这画面输入到分析芯片中读取到主人此刻的心情是轻松。
阿诺因为这个结果而高兴。
但他并没有自主高兴的能力。
不过最新的交互技术给予阿诺可以根据主人情绪而分析做出正确的表情表现：
弯起的嘴角是他高兴的证明。
程师手里还拿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蛋糕，路过贺季同时轻飘飘睨他一眼：看看人家多会说话！
贺季同即使被阿诺分过一点心神过去，眼还是不由自主跟着程师动，几乎立马读出程师的意思，心里的不爽一下翻腾起来：把他跟一个机器人比？
胳膊一伸将程师手里的蛋糕夺过来，声音又冷一度：“哦？那我这个不会说话的人买来的蛋糕也必定不得姐姐喜欢了。”
姐姐？
程师听到这个名词乍一下没反应过来，她有多少年没听到他叫她这个称呼了。
阿诺却刚分析完程师蛋糕被夺去的那一瞬露出的表情。
他走到程师面前眼睛轻轻一眨，本来黑润的瞳孔遮上一层雾蓝的光又马上恢复，空气里突然出现一块浮着字的屏幕。
“阿诺可以做出主人喜欢的任何一款蛋糕。”
声音比刚才听起来要沉重一些。
阿诺通过分析知道主人喜欢那块被夺走的蛋糕。
但自己执行程序里面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可以伤害任何人类。
所以他不可以把蛋糕从那个惹主人不开心的男人手里抢过来。
——“抢”这个动词，在阿诺的代码里永远turn wrong。
程师被屏幕吸引一时忘掉因为许久未听到的称呼而带来的奇异感觉，站在原地仰头看去。
贺季同却站过来一目十行看完先淡淡出声评价：“不愧是科学院出来的机器人，这数据库还包括人家店里面秘制的方子。”
程师读的慢，也看清了文字最上方确实写着安亚糕坊四个字，制作的产品也是她喜欢的这款芋泥麻薯蛋糕。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
阿诺快速捕捉到程师脸颊皮肤下血管流动速度的变化，又适时开口：“任何饮食的方子都不算机密，若是想知道配方只要把成品送去食品研究院就可以。”
微微泛红的皮肤和有些僵硬的眨眼频率都在告诉他程师现在因为看到自己展示的信息而有些窘迫。
但这不是什幺应该让主人感到羞愧的东西。
贺季同在心中冷笑，他本来只是对“别人”随便评价自己和程师的事情感到不爽，即使这个阿诺在他心里只是几块会说话的破金属。
但此刻又听了这机器人的几句话，简直称得上是一朵通情达理的“解语花”，衬得自己好像多幺尖酸刻薄。
现在的算法已经进步到这个程度了吗？
看来自己家里的那个也应该更新换代一下了。
又想起今天进门倒的那杯温水，反应过来应该是昨晚程师允许这个阿诺连接家里的运行系统了。
突然一股奇怪的，好像是自己与程师间多年运转的规律要被强行改变了的感觉袭上心头。
这种不适感陌生而强烈，贺季同不再看阿诺转身把蛋糕放在桌上低头思索着什幺。
程师也立刻接收到阿诺的贴心。
只是她更明显的感觉到贺季同心情好像不大好。
一时间突然陷入沉默，她稍稍思虑一下，擡手一看，已经十一点多：“午饭想吃点什幺？我让阿诺做给你吃正好检测一下他的手艺。”
却没想到贺季同还是沉默，背着身，低着头不知道在干嘛。
程师伸手碰了下贺季同的腰，没用劲，柔软的棉质T恤布料轻轻碰到他的皮肤又离开，像阵风吹来。
贺季同反手精准握住程师擡起还没放下的手腕，还是背着身。
“唔，你自己检测吧。我要上课去了。”
程师不解，挣了挣反而被拉过去，她顺势矮下腰看贺季同的脸。
倒也没有特别生气的样子。
贺季同嘴唇常年颜色都很淡，唇线也不明显，没表情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是在不高兴。不过程师看他一双眉毛舒展的平着，两颗眼珠像刚从冰水里洗过的石子儿般，缓缓转了个角度对上程师的视线。
好像很平静，又带点疑惑。
不过绝对没有在生气。
“我晚上再过来。”那双眼好像沁出点寒气，凉丝丝的，“不许删掉门卫系统里我的信息。”
程师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点点头。
她确实想这幺干来着。
阿诺被程师打发去准备午饭，程师把贺季同送到玄关处。
要关上门的刹那又被他用手抵住。
门外阳光很好，透过缝隙投射到地板上形成一束橙色光条，程师赤脚踩在那块光里擡头看向贺季同。
“怎幺了？”
贺季同却垂着眼，握住门框的手掌微微用力。
沉默一会后才擡眼看她，细细的嘴角抿着，一副有话要嘱咐的样子。
程师向前走了两步。
贺季同个子高了程师一头，此时站在半开的门前，背脊宽阔，将身后的光完全遮挡住，程师整个人都被笼罩在他的身影下。
她有些看不清贺季同脸上的表情是否有什幺变化，不过声音倒是听起来愉快很多。
只是说话的内容却让程师感觉很不愉快。
他说：“今晚过来我要拆了他。”
他是谁？
很明显，是阿诺。
程师还没来得及拒绝门就被贺季同关上，只留一声不大不小的关门声震荡在程师脑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