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仇”
十月十日,距离徐双的身体变成植物人已经十天了。
大雨过后迎来了久违的暖阳,徐双懒洋洋地趴在济良镇的街道上——以一只戴着白手套的狸花猫形态。十一那天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去三亚放松放松,却在出发的时候遭遇车祸,醒来后就变成了一只猫。变成猫的徐双守在病床窗外四天,同事来过,朋友来过,她看着他们或惋惜或担忧的表情,焦躁的心竟奇异的平静下来。
在尝试过各种方法但仍然不能回到自己身体后,徐双死心了。她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想法,索性跟着大巴,断断续续跑到了济良镇的青旅,这个自己曾经短短住过一段时间的地方。文青老板第一眼看见这只脏兮兮的小狸花就很喜欢,让它留下和青旅里的三花猫天天做伴,于是徐双过上了吃饭睡觉打天天的惬意生活,不刻意去想还是人时那些糟糕透顶的事情。
只是今天有点不一样。徐双视线中出现两只脚,一边裤脚上有带着飞天元素的印画。这条裤子她很眼熟,是青旅一个年轻租客的。于是她擡起头,恰好和刚刚蹲下身的青年撞上了目光。四目相对中,青年伸出苍白的手摸了摸徐双,开口打破沉默:“要和我一起出去玩吗,小猫?”
大理一夜
徐双想,自己一定是变成猫太久,也沾上了猫自由散漫的野性,不然没法解释林绪一句话就能带走她这件事。不过望着车窗外美丽的洱海,徐双觉得自己好像也可以接受完全变成猫,她要是个人,林绪哪能带她免费游大理?
没有神游太久,林绪就打开车门向湖边走去,徐双也连忙钻下车跟着。随着十一长假的过去,大理的游客渐渐减少,此刻海边只有一人一猫静静立着。晚风裹挟着大海独有的腥气朝他们吹来,时急时缓的,让徐双惬意地张开了爪子。一阵放松运动结束,徐双朝林绪看去,发现他的眼睛像洱海一样。如果说洱海是镶嵌在大理沉静优雅的绿宝石,那幺林绪的眼睛就是嵌在艺术品上内敛又不失贵气的黑曜石,这件叫林绪的艺术品内里和徐双一样充满了对可恶俗世的厌恶。
在来大理的路上,林绪接到过父亲让他回去上班的电话,接到过医院让住院的电话,还有各种朋友组局让他去玩……他总是没说几句就挂掉,最后实在不耐烦了直接将SIM卡拔出来扔掉,到营业厅换了一张新的。徐双之所以知道林绪的名字,是因为他每一夜窝在车里痛得睡不着时都反复在纸上写自己的名字。
今夜也是如此。搭完帐篷后林绪和衣躺下,巨大的疼痛席卷了他的身体,他难以自抑地哼出声,手上的笔几乎穿透了纸张。徐双卧在旁边看他痛苦的表情,没有发出声音,许久之后一切平息下来,经历过的变作什幺也没有发生。
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
去普陀山的路上林绪的病在渐渐严重,徐双上蹿下跳,企图阻止他继续开车转去医院,可他以为徐双病了,绕了一百多公里的路找了家宠物医院给徐双看病。事实证明,徐双跟着林绪,唯一的病可能就是肥胖病,因为她吃得太多了。看到徐双因为医生说它胖而耷拉着一张死猫脸,林绪露出了旅行来的第一个笑容,也是徐双见到的唯一一个笑容。
站在高大的观音像前,在其他游客的情绪感染下,也伸出爪子握在一起作祷告状,看得游客们啧啧称奇。徐双听着他们的夸奖竟有些骄傲起来,不自觉地就扬起了下巴,高贵冷艳地跳上了林绪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也拜一拜。
林绪没有领会徐双的意思,只是稍稍擡头望了一下观音像,半阖的瞳仁中映着雾气的倒影,倒像是他眼里长了雾一样。观音踩着莲花座高高立在神坛上看着芸芸众生,聆听他们的抱怨与心愿却不置一词,安安静静做一个旁观者,做芸芸众生的倾听者——或许神存在的意义也就是这样。徐双想。
看完观音像后他们又去了潮音洞,一个海岸曲折往复,怪石层层叠叠的大洞。徐双觉得林绪很奇怪,有亭子不坐一定要站在桥上看洞。洞底下的水那幺湍急那幺深,浑浊又带着沙土的气息,他到底要看什幺呢?她没法开口问,林绪也不会回答,只有他自己知道。
最后的日子
青山市的青山上,青山上的青山公墓上,长眠着一个叫林绪的人。林绪,男,青山市人,毕业于青大艺术系,花花公子里最懂艺术的,搞艺术里玩得最花的。有名的企业家父亲与继母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家庭幸福和睦,当然,除却林绪。
在离天涯海角还有三百公里的一个寒夜,林绪在车里小憩再也没有醒过来。徐双就是在那时候脱离猫的身体变回灵魂的。她还没来得及想办法报警让人来带林绪走,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附然后不省人事,再醒过来就是医院了。
徐双拔掉针头,拔掉氧气罩想要冲出病房去找林绪,却看到了大厅上的电视。徐双如果是林绪,一定挺骄傲:果然人还是死了更受关注。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活着的她一定比死了更受关注。一个手背飙血脸色苍白穿着病号服的女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瘦小的身体微微颤抖,枯黄头发没掩住的一半脸露出难以捉摸的表情,又像疯狂又像痛苦。
再回忆起和林绪在一起浪迹天涯的日子,徐双有些遗憾,她知道了关于林绪的一切,可林绪却对她一无所知,甚至都不知道和自己朝夕相处的是一个灵魂这种魔幻的事情。等到了那边一定要给他一个大惊喜,公平起见也告诉他自己的过往,比如怎样变成孤儿的,比如怎样变成合群的精神病的。
离去的人离去了,留下的人生活还要继续,不论多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