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夕照太热了,舟若行又感到脸颊发烫。
把舟若行送到罗烿烿那里,南天远碰到了舟清朗。往日他都加班,很少这幺早回家。南天远见他背对客厅,坐在书房里,弯了腰脊。
他站在门口,敲敲敞开的门。走进去,摸摸放在书桌上的茶杯。一口没动,菊花茶凉透了。
“爸,我帮您重新沏。”
“天远?”舟清朗合上卷宗,从卷帙浩繁的材料中抽身擡头,摘下眼镜,捏揉鼻梁,“坐。”
“我刚听妈说您是连续加班胃病又犯了,今天才早点回家。怎幺回了家还这幺操累。”
“手上的案子任务重,纪委和监察委的人也都跟着一起加班加点。”
南天远礼貌挪开视线,不去看卷宗封面。“今晚我有些事情,正好糯糯想回来看看您二老。我晚点来接她。”
“糯糯都多大的人了,还撒娇得像小孩子。我让她自己回去,你忙你的,不用来接了。”
“爸,您好像提过,去年国家监察体制改革后,您原来负责的一些工作内容都转隶给监察委了,怎幺还这幺忙。还有几年就退休颐养天年了。您原来一直念叨没空和老朋友们打球游泳,退休后都补上,我再帮您和妈安排退休旅行。”
舟清朗摆手,“我和领导提了,退休不退后。只要还能发挥余热,我会一直在检察工作上干下去。”
“法治社会看起来风平浪静,却多得是风起云涌。”舟清朗像是对南天远说,也像是自我感叹。
用小指垫着,南天远将瓷杯重新放在书桌上,轻轻落下。
“喝口热茶,爸。暖胃。”
金祁路今非昔比。
三年前,市中心的这片价值洼地被港商看中。
当时地价已经擡头,除却央企国企及财大气粗的民企,其余已经不敢贸然参与土拍。寸土寸金的地方,祖祖辈辈住在老破小里的本地人终于可以扬眉吐气,等来拆迁。
港商拿出了整体土地规划方案,未来,这里将建成高档居住区和中央商务区,同时配套绿地花园和商业综合体。立志将金祁路打造成区域新地标。
一些写字楼已经封顶,有几个住宅楼盘已经售罄。此时的金祁路一半是工地,一半是冷清的还未营业的CBD。
路边小烧烤店,撑起蓝色遮雨棚。下工的工人三五成群吹牛逼喝酒,烟味汗味连着附近工地的水泥味和在一起。
一杯胡辣烧下肚,成铎从喉头到胃袋一路火辣辣。他咂咂嘴,“南哥,怎幺约来这里吃饭了?”
“忆苦思甜。”南天远押下半杯酒,眼眶被灼红。
“南叔最后一刻想的都是尽力保全你的生活。”成铎垂首夹起拌黄瓜,“这世界上好父亲的样子大都统一,卑鄙的父亲,却各有各的恶劣。”
南天远嘲讽一笑。
“挂网公示一周,就是走个形式。招标结果出来,交通局相关部门办事员已经联系展铎了。接下来,公司里的人会紧锣密鼓接手完成项目。我会以此更加接近他。南哥,您托给我的,我终于可以问心无愧说,我能帮到你了。”
“你帮了我这幺多年,我无以为报。”
傻小子已经二十多岁,感情波动之时,尤其在在南天远面前,仍旧纯粹青涩一如十几岁少年。成铎擡袖遮掩着擦了脸颊,“来!”
两个酒盅轻碰,南天远道,“兄弟之间不讲报或不报。我没有帮到你,一直是你在配合我。”
“当年我除了钱什幺都没有,学习一般,长得跟个猴子似的。说难听点就是有爹生没娘养的主,谁看了不顺眼都能踹两脚。还有拉老畜生下马,没有你在金融系统的关系,我也查不了这幺彻底。”
“这世界上虽然多得是灰,但该是黑的,白不了。平心而论,我没做什幺。”
总是这样风轻云淡,但成铎知道这简短几句话里,包含了南天远多少尽心尽力。
这一次,是南天远主动提杯,“成铎,今朝正式庆祝。我特意选在了这里,你懂为什幺。我们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发,一步一步。于我而言,我只不过是又走回到了原来的生活。但是。”
南天远放下酒盅,仰面。液体在眼窝里翻滚,他压抑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