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薇不正常。
伍嘉丽的葬礼上,她没掉一滴眼泪,面对满面悲戚仿佛一夜老了许多岁的图明抒,她更是冷漠得几近刻薄。
所有前来悼念缅怀,参加伍嘉丽葬礼的亲眷宾客,谁能觉得她正常。
满堂宾客,图薇认识的鲜少,瞧着顺眼的,她鞠个躬,瞧着不顺眼的,她就垂着眼皮子,打量自己脚上那双黑皮鞋上沾上的一块灰迹。
图明抒拉着她的手握得很紧,图薇掌心捂出许多汗,好不容易熬到伍嘉丽送进焚尸炉,她才得了机会跑了出来,找到卫生间门口的洗手池洗手。
“别太难过。”一个沉沉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图薇低头看到从身侧递过来一张手帕纸,目光定格了片刻,然后迅速上移,定在来人的脸上。
“看什幺?不认识了?”
图薇没有接那张手帕纸,湿淋淋的手直接在自己的黑色长裤擦了擦,蹭出几块深色,转身叫了一声:“小舅。”
眼前这个一身黑西服的男人,是伍嘉丽最小的表弟郑跃。现年三十二,目前算是地方二把手,频繁出现在地方台各大会议转播中。所谓的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用在他身上,最是贴切适用。
“这几年在外面怎幺样?我看你精神还挺好。”郑跃那张脸几乎看不出岁数,要不是为了衬得住他自己的身份故意打扮老沉持重了,图薇都要觉得,他应该出现在时装杂志的封面,而不是自己触手可及的眼前。
“挺好。”图薇说完这句就想走,她最不善与人交谈,更何况是一个端着架子明摆着要教训她的长辈。
“准备去哪儿?老实待一会儿,等葬礼结束你跟我走。”郑跃的话止住了图薇的脚步,图薇皱眉不耐烦地问:“有什幺事?”
“你外婆年纪大,想你了。等会儿跟我回去一趟。”郑跃走过去,从她身边略过时,擡手要去搭她肩头,被她厌恶而防备地躲开。郑跃顿了顿手,收回来,然后警告她:“别跑,没什幺用的。”
郑跃的离开带着一股颇重的烟味,图薇转过头,十分不以为意地瞥向他的背影,根本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然后,她就跑了。
她手里捏着下午三点半跑外省的高铁票,一时半刻都等不了了。
等她收拾了一个行李箱一个旅行包准备从租处离开时,郑跃正坐在那辆白色普拉多的后座上,姿态放松,车窗降下,他神色如常,仿佛无事发生。
“图薇,我说过,你得跟我走,没我同意,你还能去哪儿?”
图薇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手里捏着的那张高铁票,也被她藏到了身后。
迫于形势,图薇坐上了郑跃的车,路上还碰到起车祸,堵车了十几分钟。
郑跃就那幺坐在车里,并没有主动跟图薇说话,这让图薇贴着车门坐得离他远远的,也稍微自在了点。
等车停在山水湾门口,郑跃的司机想给她提行李箱,被她拒绝后,郑跃连看都没有多看她一眼,领着她往里走。
伍嘉丽的妈妈,也就是郑跃口中,图薇的外婆,坐在轮椅上,正对着客厅黑着屏的电视,等家里保姆给她说:“来客了老太太。”她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来,脸色苍白无力,喉中吞咽两次,才干着嗓子询问一句:“已经下葬了?”
图薇知道这话不是问她的,两手拉拽着背包的两个带子,低着头,想不起来自己鞋头上那块灰到底是什幺时候沾上的,却怎幺都擦不干净。
“都安排得很妥当,姨母放心。”郑跃说着,低头看着如锯嘴葫芦的图薇命令式道:“叫人。”
图薇忍了忍,知道自己是拧不过他的,只能开口叫一声,外婆。
老太太似乎并没有分出多余精力给她,问郑跃要不要留下一起吃个晚饭。
郑跃顿了两秒,说可以,
图薇倒是急了:“我改签的高铁票是下午六点五十的,有什幺事你们不如先说,我赶着走……”擡起头,她看着老太太一双沉寂得似枯木死水般的眼睛,再转头,郑跃也是一副看得人忍不住瑟缩的冷肃样子,活像她在无理取闹胡搅蛮缠。
“图薇,忘了跟你说了,从今天开始,你就跟老太太住一起了。小姑娘一个人跑外地做什幺?”郑跃擡手要去摸她后脑勺,被图薇歪过脑袋躲过,翻起眼睛,终于是藏不住爪牙拔高声音:“什幺意思?限制我的人生自由?我为什幺要住在这里?我跟你们根本不熟,何必装什幺一家人?”
所有人都在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望着她,包括那个伺候老太太的保姆。
在他们这些人眼中,图薇知道,她一定不是个正常人。
可是那又怎幺样?她也只是想摆脱这里的所有人和事,重新过她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先坐下,不管怎幺样,喝杯水的时间总该有。”郑跃说着,擡起下颚示意她坐到沙发上去。
图薇和突然温和起来的郑跃对视片刻,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沙发那儿,找了个最远的位置,一屁股了下去。
保姆端上来两杯热腾腾的茶水,提醒他们注意烫口。
“让你搬过来住,不是因为我心疼你,是我心疼我刚没了的女儿。”老太太哑着嗓子说:“我心疼她费尽心血养的孩子,苦心筹谋,最后偏要一条歪路走到底。”
“我做什幺了?怎幺就一条歪路走到底了?”图薇觉得自己气的想笑,简直太可笑了。
“你那个男朋友故意伤人,没你帮他填补上那十多万的窟窿,他现在应该还在吃牢饭。”郑跃慢慢悠悠地说:“话说,你那些钱,又是从哪儿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