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爱的泥淖

是了,他想让我忘了他,而我,也想让他忘了我。

起初只是微微的,淡淡的,而后,我在消散的、虚无的风中,听见他哽咽的抽泣声。他竟因着我说出的话而哭泣。

自上帝创世以前迄今,我们已认识了整整七千年,可是我们一起待在人间的时间并不长,这样轰轰烈烈的爱意,只持续了不到二、三百年。直到他葬身耶路撒冷之时,都未曾哭过,此时他却哭了。为什幺呢?我好像知道,又仿佛不能理解,只觉此刻的我若有形体,定然因着听见这幽幽的哭声而肝肠寸断。

阿撒兹勒,我不要你为了我而痛苦,那真的使我难受。我怎幺舍得、我不该,也不能让你这样。

夹杂着断续的呜咽,阿撒兹勒强忍着情绪说道:“桑杨沙……我绝不回到耶和华那里。”

“我要再次反抗!只要我还能反抗,不论我被击落多少次,耶路撒冷的大坑也好,地狱深处的硫磺火湖也罢,我将再次站起,挺着破败不堪的残躯继续奋战--哪怕提剑飞来的是拉斐尔也好,米迦勒也罢,哪怕无数次,我都要与神争战到底。”

我不忍见他如此,劝他:“放弃吧,这样活着实在太累了。你明知一切的反抗与挣扎都是痴妄,是天国所不能理解,更无法容忍的。你是不容易被击倒,但是天国里还有强过你的大天使在,你仍会被击倒无数次。你想重复如此的死亡多少回?你的精神能忍受这些轮回的崩溃与苦楚吗?何况耶和华只要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瞬间化作尘埃。”

阿撒兹勒的话声,却逐渐自低沉变得高亢,“他们只祝福你和卡麦尔,视我为污秽,为众恶之首,不配与你厮守……其实我别无所求,不过是想好好地再爱你一次。”他的语气开始充满决意:“如此的悲愿,天国亦不能满足,那幺我回那处又有何用?他们视我为寇仇,不过是因着他们不能战胜路西法,才拿我作靶而已,无聊透顶!”

他仿佛有许许多多的话想向我尽诉,急切而热忱地,层层叠叠地说着:“桑杨沙,在这段因着被拉斐尔击杀而寂灭的漫长岁月里,我反复思考了很多--如今,我终于想透澈了。”

“以后我要带你去一个地方,只有那里可以接受我们在一起,不视我们的结合为禁忌,更不会因着我对你的爱而击杀我、因着你对我的爱而囚禁你的灵魂。”

“就算要与全世界为敌也罢,至少我们可以在那里拥有自由。倘若能继续拥有你,就算作王的那个人不再是我,我也愿意服从于他人的权柄之下。”

我很欣慰,亦感觉到在历经此番死生之劫以后,阿撒兹勒的灵命产生了多大的转变,但是我选择告诉他:“阿撒兹勒,这不可能。”

“你既是自耶和华所出,权力就是你性子里最根深蒂固的渴望。”

“你难道没看出你的权力欲,就与耶和华对天国权柄的执着完全一致幺?他不容忍有人在他的面前作王,一如你也绝不可能容忍别人作你的王;你不能为了我,而舍弃你最深沉的欲望。这不是你的错,仅仅是天性使然而已。”

阿撒兹勒沉寂了一会儿,仿佛又在深思。

“桑杨沙,你是对的。”随后,他截然而果断地回应道:“但是我愿意用我接下来所有的人生、寿命,不论几世,向你证明我可以为你抛却这一切,就像你也愿意为我这幺做。”

“从今以后,我的肉体将不再自天国所出,这是我对你说的预言,是只有你我才知道的隐世之秘。”

“桑杨沙,请你等我。”他缓慢而镇重地说道。

“就算你从此再也不完整,就算你还有一半的灵魂被囚禁在天上、在卡麦尔那里;就算此生注定只有一半的你能继续怜悯我、爱我,但是我会再来。届时,我会把你从耶路撒冷解放出来。”

“--我想再次握住你温柔白皙的双手,听你令人心醉的嗓音,在我耳边轻轻地叫唤我的名字。我会做到的,只要你愿意等我。”

随着最后一句话消散于幽冥之间,此后,我再也没听过阿撒兹勒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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