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胆向前去。

陈沿安在无声的流泪。

无法诉说出口的情感重量,压的他喘不过气。

苏迟就静静地抱着他,感受着陈沿安外露的情绪,大概是憋在心里很久很久了,一旦开了个口子,那奔腾而出的念想像是要将人溺毙。

他不知道要说些什幺了,也许两个人都没有想到过未来会有这幺一天,坦白一切后,是两颗热烈赤诚跳动心脏的紧紧相拥。

陈沿安不记得那一夜是怎幺过去的,他只记得那一夜睡的很踏实,有人轻轻拍着他的背,哄小孩似的动作,还有似有若无的小调声音,哼的是外婆桥,断断续续的。

让他想到了母亲。

在仅存的记忆中,雷雨天里,母亲也会给他和妹妹哼些家乡童谣,那个时候,听外边的这雨声,裹在母亲那低低的声音中,他们能一觉睡到雨停。

久违的,陈沿安想起了母亲,其实他最近时不时都会回想起来,只是那些时间里带来的都是痛苦的回忆,这是第一次怀念起了她的温柔。

苏迟昨晚睡的并不好,陈沿安睡着了之后她反而睡不着了,盯着他的眉眼看了许久,越看越清醒,直到后半夜才睡过去,睡的也不沉,陈沿安早上醒来动了一下后,她也跟着醒来了。

两人是面对面的姿势,陈沿安没想到苏迟会醒的这幺早,以为是自己吵到她了,“再睡会儿,我去买早饭。”

苏迟睡眼朦胧,主动搂住他的脖子,像只猫咪似的,在他的脖子上蹭蹭,“一起出去吃吧,顺便给我讲讲你父母的事情,可以吗?”

两个人呼吸平稳,交织在一起,干净温暖。

“好。”他说。

早饭吃的是馄饨和小笼包,苏迟给自己加了一大勺的醋,原本澄澈的汤底混进了丝丝缕缕的暗色,她拿勺子搅开,陈醋的酸味包裹住每一个馄饨,她吃了一大口后,发出满足的赞叹声。

“他们是在我六岁那年去世的,那时候陈瑶三岁,因为山体滑坡。”

苏迟掰指头认真算起来,“我那个时候刚出生。”

陈沿安笑的很宠溺,吃了一个馄饨,有点烫,舌尖抵在上颚,“对啊,你那时候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我小时候很可爱的,下次给你看照片。”

“好啊。”陈沿安应和她。

两人吃完了,也没聊到陈沿安父母的事情,反倒是在慢慢走的过程中,陈沿安主动说出口了。

“那年的雨季格外长,村子里的人出不去,外边的人进不来,那天雨势稍微小了点,有人出去了,我父母也要出去,但是遇上了山体滑坡,他们救了人回来后又返回,没能活着回来,后来我就变成了吃百家饭长大的孩子。”

十月初的榆市还很绿,梧桐树叶只有叶子尖有点泛黄,它们想要将夏天延长,但是抵不过时间的推移。

陈沿安的声音有点淡,他牵着苏迟的手,讲述了一段幼时经历。

“我一直很恨那段路,所以在大学毕业后,回来了,日复一日的路过它,然后平等的恨着那段路和我的父母,我有时候在想,他们为什幺偏偏要在那一天出去,他们都已经回来了为什幺还要再出去。”

骨子里的卑劣逼迫的陈沿安无法呼吸,他甚至还会去想,到底什幺样的才叫做恨,如何才能将这样的恨从骨髓上剔除下来。

于是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在人声微弱的学校里,他给自己找了点事情干,那也是头一年,两人在自家院子过了个年,饭菜一般,两兄妹喝了点酒,陈瑶哭的稀里哗啦,说是毕业了一定要回来和陈沿安建设家乡,陈沿安很沉默,等陈瑶酒醒了些,让她早点回屋睡觉。

陈瑶羡慕陈沿安的一腔孤勇,觉得自己日后也要成为哥哥那样的人,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陈沿安活的像一个行尸走肉,销毁掉那段路,彷佛成了陈沿安公开于众的“秘密”。

在第一次修路的时候,特意等雨季过去了才动工,但是刚铺好的路面,一场小雨轻松毁掉了即将凝结而成的坚硬,谁都没有想到,连村里的老人都说今年奇了怪了,往年从来没有这样的情况。

钱,打了水漂,政府觉得私人修路不太安全,担心会造成人员伤亡,不建议陈沿安继续搞下去。

陈沿安那段时间整日沉默不语,陈瑶去上学了,根本不知道这件事,陈沿安也没提,等她回来的时候才了解到经过,她不仅心疼陈沿安的钱,更心疼自己哥哥,长久的等待却落了空,远比一开始没有实现过更让人难受。

后来,陈沿安主动去村里的学校那边给帮忙了,一开始只是一些简单的代课,后来什幺事都干,闲了会帮学校收拾收拾漏雨的教室,从只带数学课到后来偶尔会教他们唱歌。

只是在唱歌的时候,他偶尔会想起在千里之外见到的那个女孩子。

回到双龙镇的第四年,陈沿安再次递交了修路申请,政府里的一些人员都发生了变动,他还是他,一个腰背绷直的青年。

直到,他再次遇见苏迟,在那之前,他以为他要烂在那片土地里。

沉寂的岁月彷佛开始向上攀爬,静谧无声的树林里风动心动。

他的人生,何必非要将自己囚于脚下。

陈沿安的坦荡只在苏迟面前,当他用最恶劣最鄙夷的词去形容自己的时候,他才惊觉,他已经陷进去二十年了。

恶种不会开花了,白松柏结出了今年第一个松果,那是献给过去的秋天。

二十六岁的秋天里,会被满路的爱包围的,如此,大胆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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