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的文字 (2)
依钟灵所言,她住在澜沧江西岸一处山谷中,与此地相距不远。不过地势隐秘,道路曲折,若无谷中人指明,外人难以到达。
月上中天,段钰向西行去,心中牢记钟灵说话的话,半点也不敢忘。因忧心钟灵,她走得极快,不敢有一刻松懈。如此走出十余里,绕至无量山主峰后山。其时月色明亮,能清楚瞧见一条白练从莽莽群山间奔流而下,在月华辉光中犹如银带,熠熠生辉。段钰喉中正有些焦渴,听见流水声,顿时大喜过望,小心翼翼穿林而过,来到水畔,先洗净双手,才捧起溪水喝了一口。渴意稍解,又想起自己满身土灰,便撩起衣袖,以掌心沾水洁面。
忽听水边传来脚步声,一人道:“葛师妹,咱们不如在这溪流边暂歇一会儿,再赶路也不迟。”
这人声音颇为熟悉,段钰一时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一女子应了,溪边窸窣作响,两人坐了下来。
段钰闻声不敢动作,想悄然离去,但林中满地枯枝落叶,人一落脚边会发出声音。她不敢让那二人发觉自己,只得在树影下躲藏起来,心中盼着这二人尽快离去。
那女子道:“没想到神农帮竟会打上门来,咱们无量剑派与他无仇无怨,他们为何要如此行事?”
男子道:“谁知道是哪一辈的旧仇宿怨,反正都和我们没甚幺关系,他们要寻仇也都随他们去。”
女子道:“这条路倒是隐僻,你是怎幺知道的?”
男子嘿嘿一笑,道:“师父每隔五天就带众弟子来钻研这无量玉璧上的秘奥,有时候我不耐烦了,就假装要大解,出来乱走散心,这才发现了这条小路。”
段钰才明白这二人原是无量剑派的弟子,却不知他们为何会到此处来。
那女子嗔道:“原来是你偷懒逃学发现的。无怪在你众同门之中,是最没恒心毅力的那个。”
男子笑道:“能败在师妹手下,我甘之如饴。”
女子道:“我知道五年前的剑湖宫比剑是你故意让了我,这才输了比试……”
言罢叹了口气,道:“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却背师私逃,于道义情理皆无可恕,武林中只怕是难在立足了。索性逃的远些,悄悄躲起来,莫让师父与同门发现才是。”
男子道:“葛师妹,我一点也不后悔。早在无量剑派时我便想,只要能和你厮守终生,让我做什幺都行。你放心,神农帮有备而来,咱们师父与同门恐怕难是对手。经此一役,无量剑派也只剩下你我二人活着,只要我们不说,谁又会知道呢?”
“但愿如此。”女子微微一叹,又问,“那无量玉璧到底是什幺,东西二宗争来争去不就是为了这个。你们在此地住了十年,可瞧出什幺端倪来了?”
男子答道:“我听师父说,许多年之前,我太师父做东宗掌门时,常于明月之夜见到玉壁上出现舞剑的人影。有时是男子,有时是女子,有时是男女对剑。这二人剑法精妙绝伦,我太师父生平从未见过。他夜夜来此,只盼着能学几招剑法。但玉壁上的剑影太快太奇,时有时无,看也看不清楚,他这剑也学的颇为艰难。那剑影有时等上一两个月都不见得出现一次,有时又接连几夜都能看见,太师父沉迷于玉壁上的剑影,将其视作神仙指点,终日在此钻研,反将本门剑法荒疏了,也无心指点弟子练剑,后来比剑时败给了西宗。”
女子道:“我师父也说过,我太师父昔年也曾见过那玉壁上有剑影出现。起初尚有二人,后来便只见到一个女子了。她自然欣喜不已,以为是心诚感动上天,引来神仙指点。可玉壁上的影子太过模糊,隔着深谷与剑湖什幺也看不清。太师父无飞鸟横波的本领,又不能亲自到那玉璧前看个明白,便日日夜夜在山峰上徘徊,对着玉壁出神,不过半年就病死了。听师父说,太师父死前仍在这山上望着玉壁,似乎心有不甘。”
段钰听的入神,此时月光皎洁,流动的溪水上泛出茫茫微光,那玉壁剑影仿佛就在眼前。
那女子道:“想来与神仙无关,我猜是不是有两位武林高人在玉璧前对剑,影子映在了玉壁上?”
男子道:“那玉璧前是剑湖,湖西是深谷,就算这二人本领通天,能在湖面上对剑,我太师父也未必能看见。如果是在剑湖这一边的山上又说不通,相隔这幺远,影子也照不到那玉璧上去。”
女子道:“如今再说这些也没甚幺用,还是尽快忘了,日后莫要对人提起。”
男子道:“你说的对,等咱们远走他乡,寻个僻静的地方好好过日子,远胜过在这无量剑派里苦熬。”言罢又是窸窣一阵声响,女子娇喘声传来,随后推拒道:“那快别磨蹭了,趁着月光还亮,看得清路,早些离开这个地方。”
段钰听他们走远,这才松了口气,揉了揉僵硬的手臂走了出来。她刚刚走到月光下,便听有人大喝:“什幺人!”
段钰吓了一跳,这才明白那二人并未走远,不知为何去又返还。她慌不择路,立刻拔足急奔,从密林中穿过。身后那二人穷追不舍,男子道:“葛师妹,快抓住这小丫头,剑湖宫比剑之时,她曾在师父身边见过我!”
他这一说段钰猛然想起这人的样貌来,是东宗掌门左子穆的弟子干光豪,难怪她觉得此人声音有些熟悉。段钰心道不妙,她无意撞破了这二人的私情,他们又怎会轻易放过自己?钟灵还被神农帮扣着,等自己拿到解药后回去救她。
这念头一生起,她仿佛又重新生出了一股力量,不顾双腿酸软,加快脚步,奋力向前奔去,也不管干光豪在身后叫喊什幺。那树枝密叶从她面颊划过,细密伤痕火辣辣地疼。穿过这片林子,便来到了高坡之上,只听水声如雷,擡眼望去,西北角一条大瀑布直泻而下。段钰听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向西走去,想在这坡下躲藏起来。没想到走了几步,脚下突然踏空,干光豪叫嚷之声随之传来:“你敢擅闯本派禁地……”
为时已晚,段钰已坠入崖下,随着泥沙碎石一并滑了下去。崖下便是云雾缭绕的深谷,料想这般掉下去只怕要摔成肉泥,段钰心颤胆寒,情急之下双手乱挥,突然下落之势骤然一止,腰带被甚幺东西勾住了,回头一看,原来是从崖壁上生出的一棵古松。她身形娇小,松树枝干堪能承载重量,段钰惊魂甫定,不敢去看深谷,小心试探片刻,从松树上慢慢向崖边移去。
在崖壁边缘站稳之后,她见山崖中裂开了一条大缝,勉强可攀援。想起崖上还有干光豪二人在,回去定是不行的了,唯有向下方能躲开。段钰便借着月光从崖缝慢慢爬落,也不知爬了多久,直至手足酸软,衣裳被尖锐岩石割得褴褛不堪,方从陡崖上不断溜滑而下,到达谷底。
脚刚落地,便听见轰隆巨响传来,段钰登时一惊,向前走了几步望去,只见水雾腾空,左边山崖上一条大瀑布倾落而下,水流注入瀑布下方的一座大湖中。那湖水清澈异常,倒映着天中明月,湖心平滑如镜,不受瀑布流水所扰,水中银光闪闪,仿佛天中月沉进了湖底。
月光如昼,那湖畔生着丛丛茶花,开得正好。段钰看了几眼,有两种‘羽衣霓裳’、‘步步生莲’正是家中所有的,不由想到了母亲,若是被她知道了自己的遭遇,不知要有多心痛。回想起自己负气偷偷离家,一路也只是游山玩水,不曾想踏入无量山以来,所历之事皆身不由己,还被人下毒,性命堪忧,心中顿生出几分委屈来。
江湖是什幺,武林又是什幺,她起先一概不知。大理段氏一阳指天下闻名,可爹爹却说女子不应习武,否则后患无穷;而江湖一入,任是什幺豪杰英雄,都难再脱身。
她此刻依稀感觉这江湖并非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而爹爹的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手腕上的银镯触碰到石块滑出的伤痕,段钰又想到了钟灵,如今她的生死正在自己手中,当即心中一凛,大步向湖岸走去。
段钰沿着湖岸走了一圈,发现这深谷四面都是悬崖峭壁,再无其他出路,她不死心,又走了几遍,依然没找到离开的道路。想来除非生出双翼,或化作水中游鱼,不然决计是无法离开的。
她有些心灰意冷,坐在湖边望着那瀑布出神。天光渐亮,谷中鸟声啾啾,空灵缥缈。段钰忽然发现瀑布右侧一片石壁平滑如琉璃,蓦然想起干光豪与他师妹所说的玉璧剑影之事,心中一动。若是真有人在此对剑,影子被月光映在了石壁上,那此地必定有出路。
如此一想精神大振,段钰舀了几捧湖水洗了洗脸,看见水面自己形容狼狈,衣着破烂,活像个小乞儿。此时她也顾不得这些了,又回到那湖岸边细细搜寻起来。日出之后这山谷的面貌清晰展现在她眼前,湖岸花树摇曳,四面青山如屏,湖光山色清透动人,果真是个避世隐居的神仙之处。
段钰仰头细看,猜想自己应当在无量山后,这里的湖水与剑湖相通,故而瀑布终日不绝而湖水不满不溢。她在湖边搜寻了一上午,始终一无所获,兼之连夜奔波,体力不支,腹中饥肠辘辘,不免有些丧气。
她在岸边发现一片青红色的野果,先试着吃了两个,只觉得又酸又涩,但饥饿之下竟也忍了,一口气吃了七八枚,这才觉得好过了许多。填饱肚子之后,她又觉得混身筋骨酸痛,人更是困乏不堪,便伏在花树下的大石上沉沉睡去。
那石头被太阳晒得发热,山谷中瀑布飞流,时有微风拂过,抵消了炎炎暑气。这一觉睡到傍晚,段钰方才醒来,又去摘了几个野果填肚子,坐在湖岸思索起来。
光凭想也想不出什幺东西,段钰准备在湖边多绕几圈。她走过草地,看见自己走过的地方草被压的向一侧偏去,突然想到,这深谷中如果真有人出入,那这出口周围必然草木稀疏,难免有人工开凿的痕迹留下。如此一想,她便不拘于在湖边寻找,转向山石隐蔽处查看。
入夜前果真被她找到一块大岩石,石上虽覆满青苔,但拨开之后细看,便可看见累累凿痕,岩石竟凌空置于一块小岩石顶上,出手一推摇摇晃晃。段钰心知这其中大有古怪,当即拨开岩石周围蔓草葛藤与泥沙,再用手推,那岩石缓缓转动起来,开到一半,露出一个三尺来高的洞穴。
洞中昏暗无光,段钰一心想要离开这里,毫不犹豫走进洞去。因离家时曾带了个腰包,里头装了些零碎的东西,其中便有火石与半截蜡烛,此时正好用来照明。段钰举着蜡烛往深处走去,见一段段台向下延伸,显然是人工开凿出的,更是心中大定,顺着台阶往下走去。直到蜡烛快熄灭,才看见一扇门出现在面前。
她握住门环去推门,发觉那门巍然不动,甚是沉重,便用肩膀顶着门推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她向前走了十来步,又见到一扇门,推开门之后,手中的蜡烛叶彻底熄灭了。
这门后竟有光亮透出,段钰看了看四周,这是一座圆形石室,左边似有一窗,透进光亮来。忽见鱼虾从窗外游过,她定睛一看,水波荡漾,极为奇异,这才明白自己身在水底。
没想到这路竟然是通向湖底的,段钰回头看这室内,发现一张石桌上放着一面铜镜,镜旁整整齐齐摆着钗钏之属,镜面已生满铜绿,想来已有多年无人踏足此地。
观四周布置,如女子闺阁一般,石壁上镶满了大大小小的铜镜。段钰又想起那玉璧剑影,舞剑的是一男一女,莫非这二人本是一对侠侣,从前便隐居在这剑湖水底,闲暇时到谷中练剑,影子倒映在玉璧上,这才有了无量剑派中玉璧剑影的传说?
如今这石室积灰遍布,久无人迹,那对侠侣恐怕早已离开了。他们既然能走,说明这水底另有通道出去,段钰在石室内寻找片刻,在西南隅石壁上寻找一道缝隙,用力推开石门,露出一个大洞,又有石阶级级向下,不知通往何处。
段钰顺着石阶走下,约莫十余级后,竟又出现了一扇门。她小心推开一道缝,见有光亮照了进来,便大着胆子推开半扇,忽见一个宫装丽人手持长剑向自己攻来,被吓得险些从门后滚了出来。
过了一会她才发现那女子并非真人,而是一座玉像。那玉像身着一件淡黄色绸衫,云鬓如雾,发间插着玉钏。她双目由黑宝石雕成,望觉生辉,顾盼间莹然有光,灵动至极,仿佛活人一般。任段钰如何转动身子,都觉得玉像目光随移来。而目光一动,玉像神色则随之而变。
这玉像姿容当真如神仙妃子一般,风姿绰约,言语难描一二。段钰生平所见之人中,无有能与其并论者,不觉多看了几眼,隐隐觉得那玉像仿佛是在对着自己微笑,似脉脉含情,心头怦然一动。
不知这玉像是凭空虚构,还是确有真人。段钰看了片刻,转头见东壁上刮磨平整,刻着数十行字。那字笔力遒劲,深入石壁,字迹飘逸非常,如流云飞散。文末另有一行小字:“逍遥子为秋水妹书。洞中无日月,人间至乐也。”
这便与段钰先前所想的一样,这石洞中果然曾有一对侠侣隐居,数十年前玉璧上出现的剑影,想来也是这二人所为。
那‘逍遥子’定是个男人,不必多说,‘秋水妹’一听便是女子。段钰心想那玉像难道就是这位秋水姑娘的真容,世上真有这般美丽的女子?
又见石壁上另有几行字:“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
她默默念了几遍,忽地了悟,玉像或许并非是活人,也不是那秋水姑娘,而是这神话中的姑射仙人。她转目看见玉像前放着两个蒲团,隐约印证了心中所想。那蒲团一大一小,小的想来是让人跪拜时磕头用的。
段钰又想到钟灵,不知她现在过的怎幺样。落在神农帮手中,司空玄是否也逼她服下了断肠散?一时间心绪焦灼烦杂,想起自己时日无多,走到玉像下,合掌低声道:“神仙姐姐,请你保佑我此行顺遂无虞,保佑钟灵能平安无事……等我救出钟灵,回到家里,一定再不和爹爹拌嘴了。”
说完拜倒在地,又在心中复述了一遍。起身时突然见到玉像双脚鞋子内侧似乎有字迹,凝目一看,右足鞋上绣的是“磕首千遍,供我驱策”,左足鞋上绣的是“遵行我命,百死无悔”。
她连日奔走,又惊又吓,一起身便觉头晕目眩,向前重重扑去,头磕在那小蒲团上,竟不觉得有多痛,立刻察觉到蒲团里垫了什幺东西。
段钰把蒲团拿起来抖了抖,听见里头声响窸窣,不像是稻草,好奇地将蒲团在地上来回磨了一会,磨断笋壳,取出一个绸包。她打开绸包,白绸上写着几行字:
“汝既磕首千遍,自当供我驱策,终身无悔。此卷为我逍遥派武功精要,每日卯午酉三时,务须用心修习一次,若稍有懈惰,余将蹙眉痛心矣。神功既成,可至琅嬛福地遍阅诸般曲籍,天下各门派武功家数尽集于斯,亦即尽为汝用。勉之勉之。学成下山,为余杀尽逍遥派弟子,有一遗漏,余于天上地下耿耿长恨也。”
她一看那磕首千遍,只觉得有些心虚,原来这蒲团中所藏之物是为诚心的信徒所备下的,自己却因一时好奇而打开来。正要将绸包塞回蒲团,但往下看却是一怔,武功精要等字迹映入眼中,歪打正着,居然切中了她的心病。
这一路上,段钰不止一次想过,要是爹爹早些松口教会自己武功,说不定那日就不会拖累钟灵,自己也有余力自保。倘若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能去救助他人呢?
哪怕学些拳脚功夫也好,总比坐以待毙来得强,至于逍遥派是甚幺,又为何要杀尽逍遥派弟子,她是一概不知,也不明其意。
段钰打开绸包,里头是一卷帛卷,展将开来,第一行写着“北冥神功”,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是以一目十行扫过,仓促间便记在心中。再展帛卷,她咦了一声,见帛卷上画着一个横卧的裸女画像,面容与玉像无异,心想这又是甚幺武功,还要人脱光了衣服躺着去练幺?
画中裸女眉眼含笑,娇媚无比,自有一股天生天然的魅惑之意。段钰隐隐有些抵触,不禁擡头看了玉像一眼,心道:“还是穿上衣裳的模样更好看些。”复又低头细看,裸女身躯上一条绿线起自左肩,横至颈下,斜行至右乳,通至腋下,延至右臂,经手腕至右手大拇指而止。另一条绿线却是至颈口向下延伸,经肚腹不住向下,至离肚脐数分处而止。*
她将帛卷铺在地上展开,见手臂上那条绿线,线旁以细字注满了“云门”、“中府”、“天府”、“侠白”、“尺泽”、“孔最”、“列缺”、“经渠”、“大渊”、“鱼际”等字样,至拇指的“少商”而止。*她平常听父母谈论武功,留心记过,知道这些都是人身的穴道名称。
再向下看去,见下面的字是:“北冥神功系引世人之内力而为我有。北冥大水,非由自生。语云:百川汇海,大海之水以容百川而得。汪洋巨浸,端在积聚。此‘手太阴肺经’为北冥神功之第一课。”下面写的是这门功夫的详细练法。最后写道:“世人练功,皆自云门而至少商,我逍遥派则反其道而行之,自少商而至云门,拇指与人相接,彼之内力即入我身,贮于云门等诸穴。然敌之内力若胜于我,则海水倒灌而入江河,凶险莫甚,慎之,慎之。本派旁支,未窥要道,惟能消敌内力,不能引而为我用,犹日取千金而复弃之于地,暴殄珍物,殊可哂也。”*
她并未细想,展卷看去,长卷上皆是裸女画像,姿势不一,神情各异,一共有三十六幅画像,如第一幅那样,都注明了穴道部位及练功法诀。而在帛卷最后则有“凌波微步”四字,其后绘着无数足印,注明“无妄”、“归妹”。足印密密麻麻,均有绿线标记,绘出箭头方向,显然是一套繁复的步法。段钰不明何意,当即强记于心,想着日后回家向伯伯请教一二。
最后一行字写道:“猝遇强敌,以此保身,更积内力,再取敌命。”*
至此帛卷阅尽,段钰闭目思索一番,又将心中所记与帛卷一一对应,确认无缺漏后,方才将帛卷重新卷起,用绸布包上,塞回了蒲团之中,让此物留在此处,静待那诚心磕首千遍的有缘之人。
她又朝玉像跪拜叩首三次,这才起身离去,见左侧有个月洞门,还以为是出口,走近一看,发现又是一间石室,壁上悬了一张七弦琴,琴弦已断。床前有张木摇篮,床左有张石几,石几上摆着一局棋,并未下完,仿佛此间主人只是暂时离去,很快就会回来。
这定是那对侠侣日常起居之处,主人虽已不在,段钰仍觉不妥,匆匆扫了一眼走到床尾月洞门前,门旁壁上凿着四字:“琅嬛福地”。她对这藏有天下各派武学典籍的地方格外好奇,从石几上取下烛台照明,进到月洞门内,见又是一个石洞,比之外室大了数倍,摆着一排排书架,但架上却空无一物。她走近去看,书架上贴满了签条,尽是“昆仑派”、“少林派”、“四川青城派”、“山东蓬莱派”等等名称,其中赫然也有“大理段氏”的签条。但在“少林派”的签条下注“缺易筋经”,在“丐帮”的签条下注“缺降龙十八掌”。*
段钰握着烛台的手剧烈一颤,烛油从手背滑落。一条“大理段氏”的签条出现在眼前,她几乎难以置信,待看清那下注“缺一阳指法、六脉神剑剑法,憾甚”的字样,方才松了口气。
一阳指与六脉神剑皆为段氏不传之秘,她曾听伯伯与爹爹说起过,至于这功法如何,却是从未见过的。
没想到帛卷上所说的琅嬛福地集尽天下武学原来是真的,不知那易筋经与降龙十八掌又是甚幺高深莫测的武功。
她修习武艺不过是为求自保而已,这些武功典籍再好,也只是看一看增长见识罢了。没想到架上书册已经被人搬走,这藏书之处也无别的门洞,她也不再停留,转身离开,想回到那玉像附近重找出口,却见室旁一条石阶斜引向上,说不定就是离开的出口,毫不犹豫跨上石阶朝上走去,走到一百多阶时已转了个三个弯,这时听见水声,猜想这出口莫非藏在一条瀑布之后?又行二百余阶,水声震耳欲聋,光亮透入,她一时情急,加快脚步走到尽头,到那台阶上向外望去。这一望被吓了一跳,原来她此时在一处高崖边,下方是一条大江,水势湍急,声震如雷,可见江面波涛滚滚,白浪飞溅,声势浩大。
这四周无路,段钰只得从峭壁间慢慢爬向江岸,如此一来又费了好一番功夫,待爬上岸边时已是气喘吁吁,狼狈不堪。她不敢停留,待走出江岸后,又行了十余里,终于见到一条小径。沿小径行去,入夜之后才到了过江的铁索桥前。那桥边石上刻着善人渡三个大字,正与钟灵指点的一致。
夜中江风骤盛,铁索晃动得厉害,段钰踏上桥板,行至江心,耳畔风声凄厉,,唯有紧紧抓着铁索方能稳住身形。夜色中但闻水声滔滔,如快马奔腾,虽然看不见,却能想象出那水势是何等汹涌。
若是在白日,她一人只怕是难以渡江,好在深夜漆黑一片,除了风声水声之外,眼前甚幺也看不见,反倒顺顺当当走过了铁索桥。过桥后四野寂寥,她望着茫茫夜色,不敢贸然前行,在桥边等到天亮方才上路。
她很快寻找了钟灵说过的路径,走了大半个时辰以后便来到一座黑压压的大森林。依钟灵所言,此地名为“万劫谷”。段钰走近前去,果真见着了九株大松树,自右数到第四株,她绕至树后,拨开长草,树上出现了一洞,正与钟灵交代的一一对上,这便是万劫谷的入口了。
段钰钻进树洞,在枯草中找到一个大铁环。那铁环与木板相连,提起之后木板掀开,赫然有一道石阶向下延伸。她走下石阶将木板托举放回原处,沿着石阶向下,一路畅通无阻,最后出了洞口,来到一处平地。
洞外便是一大片草地,远处又是一片树林,种的还是松树。她走到那些松树前,见其中一株大松上被削下一片树皮,漆了白漆,写着九个大字:“姓段者入此谷杀无赦”。八字漆黑,唯有“杀”字却是殷红色。
想来这谷中主人有个姓段的对头,两人之间的过节必然不小,否则谷主也不会迁怒天下姓段的人了。段钰想起钟灵嘱咐,万不可当着她爹爹的面说自己姓段,一时有些苦恼,转念一想,不如随母姓,谎称自己姓刀便是。
那树上悬着一枚小铁锤,段钰取下铁锤,向着那“段”字上敲去。连敲三下之后,又过了一会,松树后传来一个少女声音,欣喜道:“小姐回来了!”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从树后转了出来,见着段钰吃了一惊,道:“你是何人,我家小姐呢?”
段钰忙道:“我受钟姐姐所托,前来拜见谷主。”
那少女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神色迟疑。段钰这才想起自己一路跋涉,此时已是衣衫褴褛,形容狼狈,不禁涨红了脸,挽起袖子道:“我没有骗人,这是钟灵给我的信物。”
少女啊了一声,道:“是小姐的镯子!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禀报夫人。”
段钰闻言放下心来,看着自己脏扑扑的衣袍,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那少女很快回来,道:“姑娘请随我来。”
段钰跟在她身后穿过一座树林,沿着林中小径向左首走去,来到一间瓦屋前。她推门请段钰先行,段钰走进门,见是一间小厅,东西二壁各挂着四幅屏条,分别是梅兰竹菊与春夏秋冬八幅屏画,不过次序却都乱了。她心中觉得奇怪,想起这是在别人家中,不可妄言,是以什幺也没问。
丫鬟奉上茶点便悄然离去,段钰腹中空空,刚吃了半块点心填肚子,内堂后传来脚步声。一个身穿淡绿绸衫的妇人走了出来,她约莫三十六七岁年纪,容貌与钟灵七八分相似,却不像寻常妇人那般庄重,眉目间自有一股少女娇柔,甚是温婉可人。
段钰起身行礼,钟夫人忙扶住她的手臂道:“姑娘不必多礼。”见她手腕上有个银镯,道:“这是小女的贴身之物不错,不知她在外遇着了什幺事?”
段钰听她语声温柔,莫名想起钟灵来。钟夫人道:“姑娘怎幺不说话,为何看着我?”
段钰脱口道:“因为伯母生的好看。”话一说出口便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钟夫人掩唇轻笑,扶着她坐回椅子。她看似娇弱无力,段钰竟挣脱不得,被她按着坐了下去。钟夫人道:“姑娘是小女在外头结识的新朋友?咦,原来姑娘不会武功幺?”
段钰道:“我、我不会。”
钟夫人面上有些惊讶,仍是微笑着说:“不过姑娘为何会有小女的信物?她早说过了,这镯子可是要送给……”
段钰没听清后面几个字,立刻将与钟灵相遇之事交代了个清楚,道:“如今钟姐姐被扣在了神农帮,神农帮帮主要我取了解貂毒的药带回去才肯方了她。”
钟夫人未料到还有这些事,目光多了几分怜惜,看着眼前少女比自己女儿还小,道:“你不会武功,又孤身一人,能从无量山走到这里,路上想必吃了许多苦头罢?”
段钰这一路本是强撑着,被她这般关怀,想起家中等候自己的母亲,心中委屈源源不断涌了上来,低头看着手背上的伤痕道:“我想着要救钟姐姐,一刻也不能耽误,也就顾不上自己了。”
钟夫人道:“别哭别哭。”从袖中抽出丝帕为段钰擦眼泪,见帕上一片脏污,便叫来丫鬟带段钰去沐浴更衣。
等段钰梳洗完毕回到厅中,钟夫人只觉眼前一亮。这少女肌肤莹润,容貌秀美,笑对人时眉眼弯弯,更流露出难以言描的风流意蕴,盖因年纪小尚未展露。
钟灵的衣衫她穿着有些大,衣袖遮住了双手,就如一尊玉娃娃似的。那五官轮廓竟有几分熟悉之感,钟夫人蓦然怔住了,勉强笑道:“还未请问姑娘名姓。”
段钰见她生得温柔可亲,一时忘了钟灵的嘱咐,笑道:“回伯母的话,我姓段,单名一个钰字……”话还未说完,门外传来一声暴喝:“姓段的都该死!”
段钰还未反应过来,双脚离地,已被人拎着衣领提了起来。
那人怒道:“姓段的没一个好东西!敢入谷都是自寻死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段钰给那提在半空中,看不清他的相貌,给他用力甩了几下,一阵头晕目眩,连话也说不出来。
钟夫人急道:“钟万仇,你这是要做甚幺?这姑娘是为灵儿之事给咱们报讯来的,还不快放下她!”
钟万仇这才看清手中人不过是个小姑娘,将信将疑道:“可我方才听见她说她姓段……”
钟夫人道:“姓段又怎幺了?要是路边有窝蚂蚁也姓段,你是不是也要追着它们到天涯海角?”说着已带了几分气恼之意,道:“咱们在这谷里住了十多年了,这些年里,我可从未离开此地半步,你还有甚幺不放心的?我不提此事,你却偏要抓着不放。我问你,你为何执意要去请那‘四大恶人’来,闹的天翻地覆不提,想杀人就杀人。进喜儿忠心耿耿,服侍了咱们这幺多年,也被他随手杀了,现在好了,连女儿都被你气走了。你嘴上说是为了我好,我可半点也看不出来好在甚幺地方。”
钟万仇忙把段钰放下,见钟夫人转过身子不理自己,又提着段钰轻轻放在椅子上,陪笑道:“都是我的错,夫人千万别生气。”
钟夫人哽咽道:“你总惦记着这件事,这日子过着也没滋没味的。现在好了,女儿也走了,你要是不想过了,索性我也走,去外头寻女儿,像我师姐那样再找个僻静的地方……”
钟万仇叫道:“是我的错,我该死!好阿宝,你不能走!”
段钰呆坐了一会儿才回过神,看着眼前身形高大削瘦的黑衣男子,方明白过来,这就是钟灵的爹爹了。
他生得好长一张马脸,眼睛也如马儿一般圆溜溜的,生得甚高,嘴巴与鼻子挤在一起,整张脸丑得别出心载,猛然一看还有些骇人,与钟灵是半点也不相像。
钟夫人忿忿道:“你一心要报仇,何必管我是走是留?我走了不是更好,你就带着那‘四大恶人’上门去寻仇罢!今日杀姓段的,明日杀姓刘的、姓王的、姓赵的,就算把天下人都杀个精光,又与我有何干系?”
言毕回进卧室,取了一柄长剑在手,整装后回到厅中。钟万仇见了大惊失色,道:“阿宝,你……你……你要走了?”
钟夫人不去看他,对段钰柔声道:“段姑娘,咱们走罢。”
段钰犹豫地点了点头,却见钟万仇双目赤红,大叫道:“阿宝,你不要走!姓段的骗了你一次,你可不能上第二回当!”说完如恶虎出笼,朝着段钰扑去。
钟夫人情急之下道:“灵儿叫神农帮的人扣留住了,段姑娘是为了救她才冒然入谷。你以为我要去做甚幺,我是去救咱们的女儿!”
钟万仇惊怒中哪里听得进这番话,举起一双小扇子般的大手扑向段钰,几下就把桌椅打得粉碎。钟夫人一手提起段钰,轻飘飘向门外掠去,手中运劲,将段钰推出门外,喝道:“快走!”
钟万仇口中嚷嚷道:“阿宝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钟夫人抽出长剑向他刺去,本想以此阻他一二,不曾想钟万仇竟不躲不避,反而挺胸迎剑。
那一剑正中钟万仇胸口,钟夫人怒道:“你怎幺不躲?”一看剑锋深入数寸,慌忙之下拔出长剑,双手按住伤处,但见血如泉涌,从手指缝中喷了出来。
钟万仇面色灰败,喃喃道:“你要离我而去,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钟夫人待他气息和缓,出血暂少,强行扶着他半坐起来,道:“你总是这个脾气,急起来甚幺也听不进去。我不是说了吗,神农帮擒住了灵儿,多亏这位段姑娘过来报讯,她不会武功,我随她去为了救女儿。”
钟万仇啊了一声,面现喜色,道:“你不是要走?太好了,阿宝,我……你……你不走就好。”
他的大手紧紧抓着段夫人的手臂,生怕她就此离去。钟夫人无奈,只得朝段钰道:“段姑娘,可否劳烦你进屋一趟,到右厢房的第三个柜里取一个木箱给我?”
段钰进屋找到箱子送到段夫人身边,段夫人打开木箱,里头放着几个药瓶,还有布条一类之物。她取出一瓶药在钟万仇剑创处洒上药粉,又捡出一卷布条,想为他包扎伤口。段钰见她一手扶着丈夫,行动甚是不便,当即道:“伯母,我来帮你。”展开布条从钟万仇腋下穿过,一层层包裹了起来。
钟万仇仍是血流不止,段钰手上难免沾染。钟夫人见她面无异色,反倒极为认真地为丈夫包扎伤势,微微一叹,道:“段姑娘,多谢你了。”
钟万仇闻言挣扎起来,叫道:“不……阿宝,别让这姓段的碰我,我不要看到她,让她滚开!”
他虽负伤,手上力气仍大的惊人。段钰被他猛地推开,摔倒在地,心想这位钟伯伯脾气当真大的要命,钟灵急躁的性子想来也是由此而来。
她听母亲说过,人在苦痛愤懑之时,往往言行皆非己意,是以并不觉得有多生气。
钟夫人连忙按住他,喝道:“段姑娘是一片好心,你这是要恩将仇报吗?”
钟万仇竟如魔怔了般,撕心裂肺道:“姓段的与我有甚幺恩,我不要她救我!”
他这幺一挣,上了药的伤口又裂了开来,顷刻间鲜血便浸透了布条。钟夫人见状垂泪道:“你都这副模样了,还惦记着那些事不放。你这疑心的老毛病改不掉,既不肯信我,我不如先死在你面前!”
说着拾起长剑,往颈中刎去。
段钰没想到这夫妻二人皆性烈如火,忙道:“伯母千万别做傻事,钟姐姐还等着你们去救她呢!”
钟夫人顿时一愣,立刻被钟万仇夺过剑去,转而怒视他。钟万仇结结巴巴道:“是我的不是……阿宝,你不要走。”
钟夫人气笑了,道:“我要是想走早就走了,何苦在这谷中陪你住了十来年?”又摇了摇头道:“你的心意我岂能不知,你待我的好,我都一清二楚。可你总是这般……这般行事,让我如何能放得下心来?”
钟万仇心中喜悦,全然忘了受伤之事,揽住她的腰嘶声道:“原来、原来你都知道……阿宝,好阿宝,是我的错,以后我甚幺事都听你的,让你对我……对我放得下心。就算是让我去死,我也心甘情愿。”
钟夫人双颊生晕,低声道:“说的是甚幺话?”
她擡头对段钰一笑,道:“段姑娘,这次当真多谢你了。”
段钰道:“伯母言重了。我爹爹常说,出门在外,帮人就是帮己。”
钟夫人凝神看了她片刻,道:“听姑娘口音,像是大理人氏,敢问令尊名讳。”
段钰对她有几分亲近之意,是以不作隐瞒,道:“我爹爹的名讳上正下淳。”
钟夫人还未开口,钟万仇已经大叫起来:“段正淳!你这狗贼,混帐王八蛋,我定要取你性命!”
这一声真如雷震,屋瓦都为之一颤,段钰登时惊呆了。钟万仇混身发抖,死死盯着段钰道:“好哇,你是那狗贼的女儿,好哇……”
钟夫人见他又要发疯,果断以手刀将他劈晕。段钰惊疑不定,道:“原来和钟伯伯有仇的姓段之人,就是我爹爹吗?可我从未听他提过此事……”
钟夫人,端详着她的面容,仿佛在看另一个人,轻轻一叹道:“段姑娘,你靠近些,我有话想要问你。”
段钰见钟万仇已经晕了过去,这才小心翼翼凑近。钟夫人眼中似有水光,双目泛红,低声道:“令尊这些年来身子安好?一切可都顺遂?”
“家严身子安健,托赖诸事平安。”段钰顿了一顿,忍不住问:“伯母也认识我爹爹?”
钟夫人凄然一笑,道:“自然认识……如何能不认识呢。”
她说完低下头去,怔愣不语。段钰心中牵挂着钟灵,道:“伯母,钟姐姐还在神农帮等着咱们去救她,我们这就……”
钟夫人摇了摇头道:“我是去不成的了。且不说外子重伤在身,需人照料。他请来的那些个朋友都是古怪之辈,倘若礼数稍有不周,便会招致祸端。事到如今,还要麻烦姑娘再走一趟。”
段钰一呆:“我?可我不会武功……”
钟夫人气息微促,从怀中摸出一物,郑重道:“不,段姑娘,我想劳烦你回大理一趟去见你爹爹,请他出手救出我们的女儿。”
段钰心道奇怪,钟伯母怎幺像知道我爹爹身份似的?忽然想到他们本就认识,知道也不奇怪。她是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原本不准备回去了,思索片刻下定决心道:“好,我这就去求他出手救钟姐姐。”
钟夫人却说:“劳烦你务必将此物交给他,请他救我们的女儿。”说完语声微颤,连身子也颤抖起来。
段钰心觉奇怪,钟夫人眼眶通红,又重复了一遍:“别忘了对他说,请他救我们的女儿。你只需将这句话原封不动的告诉他,他自然会明白的。”
段钰接过钟夫人给她的东西,看也不看塞进怀里,道:“伯母说的话我一定会转告爹爹的,东西我也会亲手交给他。”
钟夫人闻言如释重负,见段钰一脸犹豫,不由问:“怎幺?”
段钰苦恼道:“从这里走到大理,是不是很远呀?”
钟夫人破涕为笑,道:“你放心,不会让你再走着去的,你孤身一人上路多有不便,我请人护送你去。她有一匹好马,能日行千里,一日之内便可往返。”
(注:*即为引用原文内容,有删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