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鸿玉扛着并不精致但非常能装的鼓囊囊的红格编织袋到达了省城火车站。
他来的太急,仅有的两个行李箱被妹妹带去了学校,他来不及买新的,只能先拿老家随处可见的大袋子凑合一下。
路上有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虽然心中不适,也很局促,但依然浇灭不了他半分热情。
男人粗砺的大手握紧手机,停留的页面是二十分钟前寥寥几句对话。
「你应该快到了吧?」
「大概还有十几二十分钟」
「行,那我过来接你。你到时候记得跟着队伍走出来,免得找不清方向。
出来后在门口等我,就在火车站那几个大字下面站着,不然我找不到你。」
「好,我知道了,谢谢阿笙妹妹」
「不客气。」
自此,对话结束。
项鸿玉站在楼梯下面,翻来覆去看那几条并未带上什幺感情色彩的信息,抿着上翘的唇线,压不住怦然的心跳。
……
此时正值午时饭点,还是工作日,路上车流量不大,荣笙估摸着时间,应该不会让男人等太久。
宽阔的直行路段,女人瞟了眼离终点越来越近的导航,不自禁叹了一口气。
这是在做什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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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笙今年二十五岁,家里只剩下公务繁忙到处飞的爸爸,和古稀之年搬回老家,安享晚年的外婆。
妈妈前年因病离世,和他们在省城一起生活了十年的外婆便离了女儿女婿的家,趁着自己身子骨还算硬朗,一鼓作气跑回不算通达的山区老家,和曾经熟悉的街坊邻居、亲朋好友们待在一起,每天种种菜、聊聊天,悠闲充实,过他们快活的神仙日子。
侃大山时难免聊到子孙后代,偏心女儿的外婆自然是不愿意看见女婿另娶的。好在男人和他亲生女儿一样,都是个冷淡不好事的主,心爱了小半辈子的女人逝了,大抵是不会再寻第二春的。
在情爱上淡漠不重视,于女婿这种年过半百,过过了妻女双全,拥有过幸福美满家庭的中年老男人来说是很自然平常的事,但于他那二十好几却从未尝过爱情滋味的女儿而言,又未免太让人着急了些。
外婆操心外孙女的婚事,急着抱孙儿,想在还有力气的时候帮扶帮扶事业繁忙的年轻丫头。偏偏这几年家暴、辱妻事件层出不穷,老人家把那些骇人听闻的社会热点全都听进去了,忧虑她那独居的美貌外孙女,心焦得很。
老太太信不过外面那些复杂人性,害怕自家眼珠子受伤害,如今大城市的人都太自私了些,精于算计,不值得托付。可身边熟悉的单身汉又太次,配她漂亮乖巧的外孙女实在是有些惨不忍睹,她个做外婆的,决计不想委屈她的心肝宝贝儿。
直到某日坐屋门口心不在焉掐豆角时,听隔壁的范奶奶提了嘴,项家的长子前些天出了村子去给他那即将放小长假的妹妹开期中家长会,小女孩正是贪玩的年纪,身为寄宿生,天天都被关在学校里,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有大人带着,闹着要在外面多玩几天。哥哥宠妹妹,便干脆租了宾馆住上三四天,算着时间,今儿个应该要回来了。
耳尖的外婆将闲谈尽收耳底,激动得一拍大腿,燃起了希望。
项家长子?那不是玉儿嘛!
哎呀,怎幺能把他给忘了呢?
这孩子身为家中长子,从小就听话。憨厚老实,谁家喊他帮忙,叫一嗓子保准飞快跑过来使把力。
农活干得好,人也勤快,之前为了培养妹妹的小专业,还开过酒厂赚钱,只是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动了别人的蛋糕,饱受针对。他玩不来那些勾心斗角,干脆把厂房卖了,想来现在手里还是有点儿钱的。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长得俊啊!身材也好,又高又壮,辛勤劳作晒出来的小麦肤色看着比那些蹲办公室里常年不见光的小白脸健康多了。形容坚毅、剑眉星目,十里八乡再没他这样个高条顺的适龄未婚男青年了。
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这孩子就出落得既大方又听话。见到她,一口一个奶奶好,还鞠躬。小奶音甜滋滋的,若是她手上提着东西,必定会主动提出来帮忙。要是没有,那就会牵着跟在她屁股后头踉跄行走的小荣笙。两只小手握得紧紧的,一步一个脚印,顺从妹妹的步调,生怕她赶不及摔了。
荣笙小时候除了外婆,最黏的便是他。
主要项鸿玉也喜欢她,“阿笙妹妹”叫得亲热,两个小娃娃坐在板凳上,他替她剥糖纸,小心喂进她嘴里。指尖陷入软软的唇肉,濡湿一点,他默默收回了捻动那抹温热。见女孩甜得笑出了洁白的小米牙,他便忍不住凑上去,亲她鼓起来的小腮帮。
小孩子玩过家家,他想和荣笙做夫妻,一个当爸爸,一个当妈妈。可荣笙不喜玩闹,还有点洁癖,不想同他们一起摆弄那些腐烂的花叶和稀拉拉的泥土,但又不能离群,只能象征性的参与一下。
她最爱的角色是邻居家的阿姨,因为压根没戏份,连出场机会都没有,他也跟着徇私加了个新角色,是邻居阿姨的老公。
两个人都只是在这场游戏里挂个名,不需要配合他们瞎折腾,于是荣笙蹲在一边,专心理她裙子上翻折的小花花,项鸿玉也跟着蹲下来,帮她整理雪白蓬松的公主裙,然后夸她:“阿笙妹妹真漂亮。”
阿笙妹妹确实漂亮。
小时候大家其实都长得大差不差。个子一样小,腿一样短,眼睛脸蛋大小都差不多,只不过荣笙比他们都白一点。
越长大,区别越大。
荣笙太漂亮了,干净又漂亮。端庄秀丽,一看就和他们这些天天泥土里打滚的山里小孩不一样。
她本来就是美人胚子,很小的时候就有一堆男孩儿围着她打转,被幼稚的男同学欺负得最多的也是她。课间休息,上完厕所转身回来,放在课桌上为下节课准备的书就不见了,跟老师解释,老师不信,害她在后排罚了一节课的站,第二天桌面上又出现了那本不翼而飞的课本,翻开一看,原本写着姓名那处,是两块被涂改过的黑色墨迹。
回家整理第二天要的东西,发现书包里面臭烘烘的,掏出来一看,原来是有人在里面放了卤蛋的蛋壳,热天里,味道更冲。
还有因为课上找她说话她不理人,就直接把她笔从窗户扔下去,往她背后贴不好的小纸条,扯她的辫子弄乱她的课桌,诸如种种,屡禁不止。
荣笙心里憋屈得很,但这种小孩子间的恶作剧,大人出马又有些小题大做了。没人能帮她,她很不开心,越发讨厌那些不讲理的蠢坏男生。
不像她的玉儿哥哥,给她整理裙子,喂她糖吃,摸她的头亲她的脸,动作轻轻的,手和嘴巴软软的。干干净净的一张脸,总是会对她笑。
和那些脏兮兮的男生不一样,玉儿哥哥身上香香的,不会弄脏她的新裙子。
好在这种糟糕情况没有持续很久。荣笙的爸爸是城里人,四年级开始,她就被接到省城里读书。因为爸爸那边亲戚少,长辈也都早早仙去,因此逢年过节都会回妈妈娘家。
项鸿玉知道阿笙妹妹不能再陪他一起上下学后伤心难过了好久,家里大人怎幺哄都开心不起来,硬是熬到了暑假,亲眼见到荣笙,他才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是荣笙她心太冷了,如果不一直陪着她,不一直捂着她,心很快就会变凉,她也会把人忘了。
九岁的荣笙眉眼出落得愈发精致,或许是开始练舞的原因,她的背挺得很直,小巧的下巴也微微擡着,一眼看上去总有种小天鹅般的高傲姿态。
更加难以接近了。
项鸿玉爬上那棵离她不远不近的大叶榕树,透过横生的枝桠偷看他的阿笙妹妹,想找机会接近她,和她说说话。
可是荣笙一直跟着她妈妈,不开口,也不怎幺笑,表情冷冷的,不像那群喜欢嬉笑玩闹的小孩子。
他有点不敢靠近她了。
荣笙是很内向的人,性格温吞,从不主动,脸皮还薄。她和这里的人们阔别了四个月,期间从没联系过,总担心他们会把她忘了,怕尴尬,便干脆不打招呼了。
可项鸿玉不知道她内心所想,只觉得小公主是不是在省城里交了新朋友,又好看又有趣,瞧不上他们这些山里娃子了。
小半个假期一晃而过,十来天了也没能和阿笙妹妹说上话,项鸿玉心里堵得慌,一夜未眠,越想越难过。男孩把头埋进被子里,抱着枕头一个人掉金豆豆,棉花都哭湿了。
好在这种煎熬没有持续一整个假期,荣笙爸爸要出差,带着妈妈飞去外省,留下外婆和她一老一少在老家待着,互相照顾。
外婆是个很热情的女人,待人接物十分活络,不喜她一天到晚畏缩在家的沉闷样子,一大早就拉着她出门,想带她挨家挨户问好。
大人在炫娃这方面多少有些虚荣心,尤其自家外孙女长得出众又讨喜,实打实的好看,任谁见了都想夸一句小仙女下凡啦。
老太太怀揣着这样的小心思,喜不自胜,却被亲孙女一口否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