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光照亮了他的梦境,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病例本,身后跟着护士。
医生看见他醒过来什幺都没说,倒是一直盯着他看,像是想从他脸上辨认出什幺。
殷商唇动了动,睁着眼睛无意识地开口:“宛宛......”
医生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最终叹了口气,转过身。原来门边还站着几个人,殷母和殷父,还有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常深。
“病人精神又开始错乱,可能要暂时住一段医院了。”
殷母攥着手里的包包,保养得宜的脸上愁容满面,焦急询问:“之前不是已经好了吗?怎幺又变成这样了?”
医生回答:“之前是好了很多,前提是没有什幺能刺激他的情况下。这次病人应该是被和......额有关的什幺刺激到了,让他感觉自己还处于三年前事发的时候。”
医生出门前还特意说了句:“他的精神状况不再适合受刺激,如果他有过激的行为,我们会给他打镇定剂。”
病床上的殷商跟平时相比没什幺不一样,淡漠的眼神只多了几丝迷茫,看着虚空的某处,甚至比平时要更安静。任谁也想不到他早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精神病患者。
三年前殷家人知道的时候只感觉恐惧,无比的恐惧。
既恐惧殷商的精神状态,也恐惧他和宛宛笼罩在阴翳下的关系。
殷商疯疯癫癫了好长一段时间。人前看不出异常,依旧是年轻有为的殷氏总裁。只有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徐助理和殷家人知道他那段时间像个什幺东西。
见谁都像宛宛,一双眼睛野兽一样猩红,执拗又可怖。他不相信宛宛死了,宛宛怎幺会死呢?明明不久前还乖乖躺在他怀里睡觉,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他快掘地三尺了都找不到,他怎幺受得了。
殷父殷母庆幸有那场车祸,如果不是那场车祸,他们不知道殷商最终会变成什幺样子。
同时他们也庆幸许婉的出现。
像就像吧,谁知道被常家藏起来长大的小公主长什幺样呢?没有人会知道许婉和宛宛长得像,也不会有人知道殷商和常宛的关系。
如果许婉能让殷商平静,让他做一个正常人,那让她嫁进殷家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许婉和殷商没有血缘关系,但宛宛……
医生护士给殷商换了吊针,陆陆续续出去了,殷母殷父才敢靠近。
殷母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看着殷商试探性开口:“阿商,你感觉怎幺样?”
“宛宛呢?”
殷母的手抖了一下,捏着包,“你别着急,妈现在就打电话让她过来。”
殷商忽然笑了一下,神情看上去有些恍惚,“妈,你们先出去,我想跟常深说话。”
殷母看着殷商表面平静却魂不守舍的样子,揪着一颗心不敢松,谁知道她待会儿一走他会做出什幺事情?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
殷母欲言又止,向常深投去求助的眼神,常深微点了一下头,殷母只好和殷父出去了。
关上门的一瞬间,殷母心突突地跳得厉害,总觉得殷商这次病发不会太容易好了。她不敢走太远,就在走廊坐着。
病房内,躺在床上的殷商动了一下眼珠子,视线落到常深身上,嘴角含了几分讥笑:“听说你和潘家小姐订婚了?”
常深蹙了一下眉:“和你有关?”
“你订婚了,宛宛怎幺办?”
“你需要清醒一下。”
“我很清醒。”
常深嘲讽:“一个精神病人说他自己清醒?”
“我没病。”殷商否认,将手背上插的管子拔了,又重复:“你订婚了,宛宛怎幺办?”他的眼睛开始泛出血丝,直勾勾看着常深,“她知道了会哭的,到时候你哄吗?”
常深抿唇,看着殷商。
“我今天看见她了。”像是想到了什幺,殷商笑得有些兴奋,“我看见她了。”
“就在雪地里,像以前一样,乖乖的,不过我没把她抓住,她跑了。”
常深只当他又犯病了,像以前一样胡言乱语。
“你不信?可我真的看到她了!”殷商见常深无动于衷,眼睛睁大,想要起身去揪他的衣领,“我看见了!是宛宛!就是宛宛!”
“你赶紧跟潘家退婚,快点退婚!宛宛知道了她就不会再出来了!!她不会原谅你的!!我就再也看不到她了!”说到最后,殷商声音忽然变高,死死瞪着常深。
下一秒,他滚下床,疯了一样去拽常深的衬衫,嘴里喃喃念叨:“去退婚,快点!快点!!”
像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殷商看着精神恍惚,力气却大,常深身上的衬衫被他扯变了型。
常深忍无可忍,手一挥,反手拎起他空荡荡的病服领口,将人提了起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不会原谅我?你要不要先看看这几年你干了什幺?!”
“……”
“你要是真爱她,身边就不会一个一个换女人!更不会去找个赝品替代她!”
殷商看向虚空,目光短暂凝滞,继而扭头笑得癫狂,眼角沁出泪,身体一阵一阵收缩,颤抖得厉害。
“你很痛苦吗?我比你痛苦百倍千倍!”常深低低吼。
“你现在这副样子给谁看?装深情?!指责我?!”常深掐着他的脖子,将他的头砸在墙壁上,头磕在墙上的清脆声让人心惊。
三年,所有隐藏起来的情绪在这一刻迸发,常深声音阴鸷,透着极大残忍和恶劣:“你就应该去死!三年前就应该去死!”
常深掐着他的手用力往外一甩。
殷商这三年瘦得厉害,病服下可能就一摊骷髅架子,常深这一甩,他便如同一滩烂泥被他甩得趴在地上,喉咙发出不知道是什幺的怪声。
一张俊美的脸透着死白,那表情却是在笑,真的就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常深收敛了阴翳的表情,整理了一下衣服,看了他一眼,擡脚跨过他走出去。
殷母殷父在门口心惊胆战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一颗心揪到了嗓子眼,看见常深出来连忙迎上去。
常深淡淡说了句:“他又疯了,让医生给他打镇定剂。”
“哎!哎!”殷母连连点头,让殷父赶紧去找医生过来。
常深转身就走。他这张脸辨识度太高,跟一群人挤电梯容易被人认出造成麻烦,常深脚下一转直接走楼梯。
医院的楼梯并不多人走,这个点正直中午,人更少。顺着楼梯往下只能听到他自己单一清脆的脚步声,以及不断往下绵延的脚步回声。一声又一声,静得让人有些心慌。
他拐过又一个楼梯转角,准备踏上下一级台阶时,一阵东西倒塌的凌乱声音从楼外传来,伴随着一声微弱的闷响。
常深的脚步顿了一下,而后继续迈下台阶。
楼梯好像无限延长,但又好像距离一楼不远,他只知道自己走了很久。
久到等他站在住院部一楼大厅的时候,大厅早已空荡荡。而一扇玻璃门之隔的外面却是人声鼎沸。
有胆小一点的女孩直接尖叫哭泣,医院清洁的阿姨摇着头不忍直视,嘴里喃喃念着“可惜了可惜了”。来医院探病的家属避之不及,疯狂往后面躲。
围观人群表情各异,但都在他们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惊恐,叹息声恐惧声一阵高过一阵。
医生护士急匆匆的身影挤过重重的人群跑向前方被人围着的杂乱空地。
人群外,常深独身站在高了几级的阶梯平台上,看到了身体扭成奇怪弧度,倒在血泊中的殷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