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我弄哭的?”

她哭起来的模样很惹人伤心,几乎没有声音,只是肩膀颤栗,一点点地啜泣。

景明秋一下子慌了,毛笔滚落到地上发出啪嗒声响,他没管,跑过去看阿欢,“是不是、有哪里痛?”

少年蹲在床边,小心翼翼擡头看着她,怀中摸出手帕想替她拭泪,看到那一角暗红,又仓皇放下。

阿欢迷惘摇头,揉了揉眼睛,感觉到指尖湿意,才发现自己好像在落泪。

她抽了抽鼻子,声音有点哑,“不知道……”

就只是,看见胖乎乎的小雪人,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最喜欢的玩伴。

可是,雪团子却变得和这只小雪人一样,再也没有办法回应她。

在明白这一点的瞬间,心口突然就空得厉害。

眼泪不受控制地一直往下掉,阿欢攥着袖子胡乱去擦,眼睛很快被蹭得红红的。

她呆呆望着系着披风的小雪人,脸上难过表情都没有,只是空茫得厉害,像被抛弃在雨夜里的小猫一样无助。

直到一件还带着体温的衣服拢住了她。

景明秋解开厚厚的外衣,把她温柔地裹在了衣服里。

“阿欢,不要哭……”少年轻抚着她颤抖的后背,嗓音微哑又带着点江南人特有的柔软,在上方低低响起,“你想要什幺,我都去给你找来好不好?”

无论摘星星,还是揽月亮。

阿欢能嗅到他身上清苦的药味,有一点冷,像秋天深处的雨林,寂寥而安心。

她擡手回抱住少年,攥紧对方衣摆,很听话地点头。

温热的泪水落在衣襟,晕开一小片湿意。

她小声地,近乎是执拗地说。

“……要,在一起……”

景明秋好像怔了一下。

但很快,将她抱得更紧。

“好。”

……

一直到怀中的女孩彻底睡熟。

景明秋才试探着动了动发麻的手臂,扶着阿欢,慢慢躺到床上,用厚被子把她裹成蚕宝宝。

他静静看了阿欢一会儿,旋即理了理衣服,转身去了后院中。

屋外漫天飞雪,霜落成白。

白衣负剑的青年,还在院子里面默默堆雪人。

正对着窗户的地方已经搭好两只稍小的,而重九华木着脸,手中的大雪球就快要滚到等腰高。

他这会儿还在绞尽脑汁想怎幺哄小师妹,除了练剑以外空空的脑袋思考许久得出来的结论是,只要自己加把劲,等阿欢出来看见齐齐整整的雪人军团,一定会很开心。

他将大雪球推到两只雪人中间,正准备再滚个脑袋,身侧倏地响起一个微冷的嗓音。

“你和阿欢说了什幺。”

少年披着外袍,倚在门槛处,细而锐利的眉峰颦着,神情无端有些沉郁。

视线望见对方神情,重九华瞳孔微微一缩,怔了片刻,才想起回答。

“只是些师门中的事。”

少年眉关蹙得更紧,像是压抑着怒气,忍了忍才道,“她哭了。”

重九华顿时忘了控制力度。

雪球被按出个五指分明的手印,哗啦一下全塌了。

青年还沾着雪沫的食指指了指自己,模样像只傻孢子,说不上是茫然还是无措,“我弄哭的?”

少年只是定定看着他,声音很冷,流露出有别于文弱外表的强硬。

“等阿欢醒来,你要向她道歉。”

重九华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就只是愣愣站在雪地里,模样竟有些失魂落魄似的。

景明秋也不愿多说什幺,拢紧衣襟,自己先推门进去了。

只是捡起笔,坐回桌前,一时间却没了抄书的心思。

他把近来的家计支出又算了遍,想到要给阿欢置办的冬衣点心,总算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又抄了几卷。

这样忙碌了两个多时辰,景明秋刚放下笔,揉了揉酸胀的手腕,准备起身做饭,忽然却听见有人在堂屋外头扬声喊:“景儿,你那远房亲戚牛逼啊!”

出去一看,自不远处的道路上,白衣青年扛着头巨大的黑熊,正悠悠顺着熟悉的小路回来,身后跟了一串吃瓜群众。

景明秋:“……?”

重九华步伐很稳,仿佛完全不受肩上数百斤的重量影响,很快便走到了屋前,手臂一擡,将熊尸抛到了地上。

黑熊被一剑穿心而过,皮毛保留得十分完整,品相极佳。

青年却只是拍了拍衣服,面无表情的俊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儿波动,有些愧然似的,朝他无声做了个口型:“道歉礼。”

景明秋一时失语。

这是什幺……你们江湖门派的道歉习俗幺……

围观群众早已人声鼎沸,喧哗吵杂。

冬天没活干,各家各户都闲得慌,又爱聊八卦,此时便有人嘀咕起来。

“村长不是说这人脑袋有点问题,让我们离远点儿幺?瞧那眼睛利着呢,不像有毛病啊。”

旁边的人“啧”了声,怼他:“你懂个啥?就是傻子才力气大!”

众人观点不一,正争论间,忽然有个瘦小的年轻男子揣着手挤出人群,凑到景明秋面前。

“景儿,你听哥一句劝哈,”男子眼睛乌溜溜的打着转儿,嘿嘿直笑,“这黑瞎子你一家也处理不了,那皮子哪是我们外行会剥的,别平白毁了。不如让我帮你拉到镇上卖,只收一点辛苦费……”

男子将右手从衣袖里伸出来,伸出三根指头,“卖完的银子还给你三两咋样?”

景明秋认出这人是村里有名的混子,好手好脚的不干活,四处偷鸡摸狗,还骚扰别人家未婚的姑娘,脸色顿时一沉。

有人先一步呸那男子:“没脸没皮的东西,三两银子你也说得出口!光一只爪子也不止这个价!”

混子被人讥讽了也不恼,仍是嬉皮笑脸地,语速飞快:“那就五两,五两总公平了吧!我也是好心,镇子那幺远,费时费力的,他一个病秧子要这许多钱做甚,能不能活到花完的时候都未可知……”

倏然间,腥热血液在雪地上划出半弧痕迹。

有几滴溅上衣摆与鞋面。

男子蓦地瞪大双眼,双唇震颤,刺耳的嗓音顿时戛然而止。

重九华面无表情地甩去剑身鲜血,手腕一转,霜白剑刃倒映出瞬间噤若寒蝉的众人。

他淡淡望了对方一眼,收剑入鞘,神色竟有些无辜似的,“你方才说,能不能活到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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