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家别墅

车没驶出多远,狭长的闪电划破将夜的天空,雷在车顶轰响,雨点拍打到车身上。

后排的车窗贴着防窥膜,徐知煜透过车窗细细看着被蒙上了一层暗影的城市。闪亮的城市灯光被雨珠模糊,亮度降低了许多,漆黑的瞳仁被投射出六角星形的光晕。

池珏从副驾驶转过头,小心地瞧他,阴雨天容易使人多愁善感,她企图从徐知煜的表情猜测他的心理状态。

徐知煜端坐在后排座椅上,背包扁扁地放在身侧,双手虚握放在膝盖上,车水马龙的光影在他侧脸上不停变换。他回过头平视池珏,宁静的脸上露出些笑意。

“温哥华雨季就是这样,说下雨就下雨了。幸好没影响到你的航班。”池珏见他神色温和,安心了些。

“嗯。”徐知煜应了一声,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想了想补充道,“湿润的气候对皮肤好。”

萧徇铎沉默地开车,空气有种说不出来的尴尬。他单手挠了下池珏的后颈,把她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请了两天假,今天在学校都顺利吗?”他眼睛注视着道路,轻声问道。

池珏回过身说:“秦棠把笔记给我复印了一份,没落下太多。”

“那就好,有什幺不清楚的,我帮你去问你们系的助教。”萧徇铎手掌贴着后颈长直的曲线向上,埋进发丝里揉了两下才收回手。

“上次请假我就想问了,你怎幺和我们系的助教们认识?”池珏顺着他收回手的动作,歪着头好奇道。

萧徇铎双手扶住方向盘:“基本上都是我本科时的同期,或者比我大一届。”

“艺术系和医学院又没什幺关联,看你们好像都挺熟识嘛。”池珏扬起一根眉毛。

萧徇铎轻笑,抽空看了眼身侧翘着脚的小姑娘。爱情果然让人变得幼稚,被她追问社交关系居然让自己产生些愉快。

“不算熟,之前当学生会长时,总要管些杂事,自然和各系的优秀学员有交际,慢慢就认识了。”

“哼,好吧。”小姑娘皱了皱鼻翼,勉强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

黑色的碎发半垂到上眼睑,徐知煜盯着溅起水花的柏油马路,前排两人熟捻的交谈声“嗡嗡”萦绕耳畔。不久前被砸了一闷棍的痛感仿佛被召唤了出来,他咬紧牙关,拼命抵抗胃里的恶心。

白色轿跑依照导航的提示停在一栋别墅门前,池珏率先下车,拉下挎在肩头的金色回形纹链条,从黑亮的腋下包里抓出一串钥匙,捏着其中一个迷你遥控器按了按,半人高的黑色铁艺大门随电动声拉开半扇。

别墅整体风格偏日式,占地面积不算大,胜在别出心裁。几盏爬着青苔的石灯笼错落正铺满鹅卵石的小径两侧照明,穿过一片毛竹栽成的天然屏风,黑瓦堆砌飞檐的双层别墅矗立在小径尽头。庭院深处传来潺潺的水声,却不像雨滴啪嗒般轻浮。

“院子里建有流水?”萧徇铎给池珏撑着伞,疑惑地望向里面。庭院精巧,目光所及皆是青石绿草白沙,并未见水池喷泉等物。

池珏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故弄玄虚地指了指侧上方的飞檐。

萧徇铎看过去,一串铜制的雨链从檐角凹处吊下来,形状像是几十个头尾相接的倒挂铜铃。弯曲的瓦片集起屋顶的雨水,顺着雨链潺潺流下,落入下方两根竹筒搭造的日式添水里,雨水渐渐蓄满,竹筒翘起的一头被重力压到地面,发出“砰哒”的轻响。雨水顺着石子路流向草地,竹筒的一头重新翘起。如此周而复始,水声和竹子敲地的声音呼应,为这座庭院增添了禅意。

“这房子是池珏哥哥的成人礼物,装璜都是由他亲自设计的。”徐知煜缓步跟上来,见他眼露欣赏,开口说道。

原来池珏精致而不张扬的审美是家学渊源。萧徇铎暗叹。

“设计归设计,把孩子几个以生日聚会的名义骗来干苦工的也是他。”池珏想起那年在这里除的草,对池玚恨得牙痒痒。

“呵呵,他这些摆设全要从日本运过来,超预算了嘛。”徐知煜回想起那些日子,心里挺甜,含笑看了眼池珏。

萧徇铎心里冷哼,打断他俩回忆往昔的眼神交流:“雨渐大了,进去吧。”

池珏用那串钥匙打开木质大门,三人依次进入。

徐知煜在玄关脱下鞋子,努力弯下身子整齐摆放好,慢慢站直后,往里走了几步。站在半木构造的客厅中央,他深吸一口清新略带苦涩的松木气息,绑架、恐吓、伤痛像是噩梦一场,他多想穿越时空,回到曾经夏天在这里的那几天。

“啪”

吊灯突然被打开,几十个尖头灯泡一齐发出橙黄色的光,焰火般点亮了半层。徐知煜被光刺到,眯起眼无措地寻找着什幺。

池珏拎着钥匙“叮叮铛铛”走过来,她把钥匙递到一只趴着伤痕的手中,用双手捧着,轻柔将它合拢。

两人面对面站在焰色灯光下,在徐知煜半闭的眼里,半年多没见的池珏似乎比两人初见时没有丝毫变化,橘色光晕穿过她脸上透明的绒毛,清澈又勾魂的桃花眼水汪汪地注视着自己。

他霎那间变回了泳池边浑身湿透的胖乎乎男孩,恍惚从嘴里蹦出一句:“玉玉?”

听到熟悉的称呼,池珏轻松笑了下。这人一路上木着脸沉默的样子,真完全不是她所认识的徐知煜。她擡着脸凑近一步,在他耳垂下边仔细叮嘱。

“电器这些都和当初一样。这几年也没什幺人来住过,楼上三间卧室你随便挑。如果缺什幺随时告诉我。”

被近在咫尺的玫瑰气息扰乱,徐知煜没太回过神,模糊地笑了笑应承下来。

池珏帮他打开电气壁炉取暖,到门口边穿鞋还是不太放心地擡头问:“你一个人没问题吗?需不需要我留下来陪你?”

萧徇铎一直站在玄关里没进去,听到池珏的话,眼神一紧,警惕地朝屋里看。

“...没事的。”里面的人过了几秒才回答,从灯光最亮处走过来,借着池珏蹲身穿鞋的姿势,擡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萧徇铎眼神更凶了,他横了一眼那碍眼的手,拉住刚穿好鞋的池珏就往外走,没给她再说话的机会。

徐知煜斜倚门框,盯着两人的背影,略提高声音:“玉玉,明天见。”

雨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急促起来,穿插着少女几句娇声抱怨。

徐知煜一直听完车驶离的声音才关上门,他赤着脚往客厅相反的方向走,在灯光没有找到的地方,是一间平旷的茶室。除了墙边摆放茶具的实木架子,和中央一张矮桌,茶室里再没任何杂物。他从最右侧循序拉起六幅藤草编制的卷帘,宽大的落地窗显露出来。

天空再次闪过白色利刃,徐知煜脸上残存的三分笑意随雷声收敛,他枕着小臂躺倒在落地窗前的榻榻米上。

豆大的雨珠映出小径上石灯笼的光,徐知煜目光凭着雨幕微亮,侧躺身子研究庭院角落正对茶室的枯山水,雨铃的导水声从小溪变作洪流,添水的竹音不绝于耳。

他终于闭上眼,迎接今天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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