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断电话的瞬间,朗尼几乎喘不上气。
毫无疑问,刚刚接电话的是对方的妻子。几个月过去,安德都结婚了,和别人组建了一个幸福的家庭,而自己呢?想到这里,朗尼开始嘲笑自己的天真。
他们萍水相逢,真正接触下来能有几天...他哪里高攀得起。
可是一分钟前,他居然将希望寄托在一个遥不可及的人身上。
他盯着通讯录上的电话号码,觉得少校的名字是那幺陌生。
与此同时,手机重新开始震动。
来电显示莲花。
青年一边奔跑,一边滑下屏幕的接听按钮,听见莲花的声音火急火燎。
「出了岔子,我和我的客户失联了。」莲花十分焦急地说,「朗尼,你那边怎幺样?」
「秘密警察在追捕我。」朗尼跑过一条暗巷,「你的客户是Omega吗?」
「对,他也是Omega。」莲花着急地四处踱步,「我们熟络好几个月了,现在却怎幺都联系不上他。」
「不许动!扔掉手机!」
朗尼一惊,看到二十米外有几个秘密警察持枪,从前方包抄了过来。
身后的脚步声也逐渐迫近。
他缓缓举起手,发现自己没有任何退路。
「朗尼,朗尼?」莲花拧紧眉头,意识到情况不妙,「你还好吗?」
秘密警察逼近,一把夺下朗尼的通讯器,踩碎,踢进路旁结冰的下水口中。
他决定放弃反抗。
几分钟后,朗尼被铐上一辆军用汽车。街头灯光暗淡,他安安静静地坐在汽车的后座,咬着牙闭上眼。黑暗中,耳畔的嗡鸣声渐渐放大。车轮碾过积雪,发出喑哑的嘶鸣声。除此之外,他什幺都看不见也听不见。
下车之后,青年被秘密警察押上一节火车车厢,手铐被人松开。室内没有暖风,四处一片漆黑,但朗尼知道,这节车厢里还有好几个人。十分钟后,火车的汽笛开始鸣响。
浓烈的Omega信息素交织在空气当中。
坐在他身边的是个女孩,低声啜泣着,声音很低,却一直在哭,从上车开始就没有间断过。
女孩的声音有些熟悉,但朗尼还不敢确定。
除了身侧的女孩,对面还坐着好几个人。三个?
算上自己和身边的女孩,一共五个。
车厢尽头,一左一右地站着两个笔直的黑影。应该是持枪的秘密警察。
就在那时,车厢的灯光突然亮了。
一个推着餐车的Beta走了进来,给每个人发放食物。
黄油、乳酪面包、火腿肠、一瓶矿泉水和几块新鲜水果。伙食居然不错。
「我们要去哪里?」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坐在对面的棕发Omega,头发微卷,丝绒西服白衬衫,胸口别着一朵漂亮的蔷薇花,气质非凡,颇有英伦艺术家的风格。
朗尼仔细打量了对方一会。
他们见过几次...在莲花的五金店里。
一个小时以前,莲花说他的客户失联了。难道正是眼前的这个Omega?
「奥尔巴尼。」服务员看了棕发男人一眼,推着餐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然后朗尼的肩膀被身边的女孩轻轻拍了一下。「朗尼哥哥?你怎幺也在这里呀。」
女孩的声音微颤,音尾仍带哭腔。
青年怔了一下,发现说话的人正是对门的邻家女孩格蕾。几年之前,他辅导过她的高中功课。
朗尼揉揉女孩的长发,却不知道该怎幺安慰她。
「为什幺秘密警察要把我们抓起来?」格蕾小声地抽噎着,「明明我什幺都没做错。警察让我上缴违禁书籍,我都给他们了...一本都没留下。我没有违背元首的旨意,一次都没有。上面要求什幺,我就遵守什幺。哥哥,我好想回家呀。」
朗尼咬了咬唇,觉得格蕾就像一个无缘无故被老师惩罚的孩子。他小心翼翼地安抚女孩,压低声音说道,「别担心,以后会有机会的。」
「让她闭嘴好吗?这娘们哭了快一路了。」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朗尼擡头,发现说话的是一个形销骨立的女人,肤色暗沉营养不良,身着一条艳俗的红裙,颈间佩戴珍珠项链。首饰的中间是一颗硕大的蓝色宝石,异常显眼,可惜是个假货。那时她左手握着喷香的火腿肠,右手拿着面包,大快朵颐地享用晚餐。「你们怎幺不吃?平时可吃不到这幺香的黄油。」
「你以为我们是要去奥尔巴尼度假?」朗尼冷笑一声,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讽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朗尼身上。就连缩在角落的一个最不起眼的Omega,也缓缓擡起头来。那人衣着朴素,上身套着海军蓝色的条纹衫,下身穿着破洞的牛仔裤,头发留的很长,几乎不曾打理。皮肤苍白,眼神却很锐利。自始至终,他都在把玩着一只数独魔方,神色专注,仿佛身边的世界都与他无关。
奇怪的对峙,但是大家谁都没再说一句话。格蕾悄悄拿餐巾擦了一下眼泪,然后就不再出声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不知什幺时候,火车轰隆隆的声音消失了。车厢停靠下来,应该是抵达了目的地。然而秘密警察并没有立刻驱赶他们下车的意思。
车厢内安静一片。
格蕾靠在朗尼的肩膀上,无声地睡着了。于是青年闭上眼睛,意识逐渐模糊。
等天亮的时候,走一步算一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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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七点,大家离开了车厢。
奥尔巴尼的雪还在下,每走一步,雪泥上就印下一枚深深的脚印。他们先是乘着军车,被秘密警察送到一个不知名的院子:面积宽敞,房屋由灰色石墙砌成,中心尖顶建筑非常显眼,极富宗教氛围。方形庭院的中央有座耶稣受难的雕像,正对黑色的铁栅栏门。秘密警察倚着锈迹斑斑的铁丝网,驻守在大门的两侧。
青年皱了皱眉。
与其说它是一座隐修院,倒不如说它是一间牢狱。
进屋之后,朗尼发现偌大的厅堂已经挤满了人。很多Omega都聚集在这里。
环形楼梯蜿蜒到大厅的正前方,在很高很高的位置,有一块簇拥着鲜花的讲台。
楼梯底部被红线封锁,贴着「闲人免进」的告示。
讲台下方是一座怀抱婴儿的圣处女雕像(玛利亚)。
然后他一眼就看到了银发少校。
那时安德正站在环形楼梯的顶端,微笑着和副会长艾伦.格林交谈。他的眼睛和艾伦.格林相对,偶尔点头,时不时地擡头望向大厅,却自始至终没有朝朗尼的方向看过一眼。
青年僵硬地移开视线,接着看到元首克劳利走上了讲台。
身边的格蕾又哭了起来,直到元首演讲的时候,她还在小声地哭。
「早上好,我亲爱的子民。」克劳利扶着话筒,露出一个很是亲和的笑容。「今天大家来到这里,想必还是心存疑惑。我知道你们来自四面八方,有着自己的家庭和亲人。为什幺让大家聚集在此?因为你们是上帝的选民,是幸运的人,百里挑一,所以被耶稣赋予了神圣的使命。」
克劳利顿了几秒钟,向大家致以微笑。
「我们的国家得了一场疫病,虽然政府给大家免费发放了解药,但一切远远没有结束。撒旦诅咒了上帝的伊甸园,在我们脚下播满剧毒的种子。」
「真想把他的舌头割掉。」棕发Omega(莲花的客户)小声地说。「Omega哪有权利,克劳利分明是在榨取我们的剩余价值。」
朗尼看向同伴,比出一个嘘声的手势。
「另一场瘟疫正侵袭着上帝的国度。或许你们并不知道,我们的国家已经好长时间没有崭新的生命出现了。或生下畸形,或胎死腹中。」
克劳利的表情变得哀伤。
「如果瘟疫发酵下去,这个国家不需要任何人的侵略扩张,不需要一枪一马、一颗子弹,就会变成一座死城。但是事情还没有到那幺糟糕的程度。这场灾难可以制止,而解药就在你们的手中。
上帝赐福你们,国家也愿意保护你们。于是,圣母玛利亚将繁衍生息的使命交付于你们,祈求你们孕育生命。在这里,秘密警察可以保护大家,让所有人免于受到伤害。政府不仅能确保你们今后衣食无忧,所有人的名字也将载入史册。要知道,这是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耀。」
元首的演讲激起了大家的共鸣。
有人憧憬,有人支持,有人疑惑,有人愤怒,也有人在小声地哭。
哭声很低,却有着不可思议的感染力。
那时所有人都望向格蕾,而讲台上的元首克劳利却失去众人的焦点。
「孩子,你怎幺了?」元首微笑着看向格蕾。
女孩一边抽噎,一边向元首投以崇敬的目光,「可是我不想呆在这里。我好想家,亲爱的元首。我可以回家吗?」
朗尼下意识拽了一下格蕾的衣角。
「当然可以,我的孩子。」克劳利的声音含着一点蛊惑人心的性质,「如果你不愿意留住这里,可以随时走出这扇神圣的门。但是要记住,一旦离开,你将放弃你的使命,也不再接受上帝的赐福。国家可能无法继续保护你。当然,如果你想回来,这里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那我当然选择回家。」格蕾欣喜的说。
克劳利的笑容还是那幺明亮,「那幺,送一送她吧。还有谁想和她一起,也可以跟上去。」
陆陆续续地,几个Omega跟着格蕾,和秘密警察一同走出了大厅。
朗尼没动,多数人也持观望的态度。
「演讲差不多结束了,最后这个小插曲,希望大家不要在意。散吧,更多的注意事项,圣修女会告诉你们的。」
说完,克劳利走下讲台,大家陆陆续续被圣修女带走,秘密警察也退出大厅。
那时安德少校走下环形阶梯,没发现朗尼正注视着他的背影。
「少校。」朗尼低低地喊了一句。
声音很轻,却一下子将安德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