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靖的话就像倒刺般扎在她的心里。无论她是否接受他的观点,但至少有一样他没有说错,自己跟顾惟的关系不仅会给他们自身,更会给远超他们自身以外的人带去痛苦。也会有像她一样苦苦盼着他的女人,也会有像他一样总是见不到父亲的孩子,那些孩子,她不知道会有几个,却知道他们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就要卷入仇恨的战争。顾惟的父亲,不是也处理过——用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像处理垃圾一样——处理过自己的庶出兄弟吗?
她并非想谴责他们的无情,也不是要对那些不知名的女人和未出生的孩子报以无谓的同情,她只是不想造就这种悲剧,仅此而已。
既然话都说开了,何靖大约也明白了她不会同意刚才所说的“玩笑”。归根结底,她既不怪罪顾惟,也不想向他要求任何东西。她知道那不是他的错。她不能问他要他不理解的东西,他原本就没有那样的东西。
即便如此,离开赛车场以后,何靖依然把她送回了家里。临别前他们留下了彼此的联系方式。
“如果你改变主意,随时告诉我。”
她原本只是想说再见,却又不知为何,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
后来几天,她一个人想了很多。
她把和顾惟相遇以来的所有心事统统记录下来,断断续续,零零碎碎,中间哭过好几回,最终又揩去泪水,把这些话一句接一句地删了个干净。再之后,她重新写了长长的一段话,剔除忧郁和痛苦,只留下和他在一起的幸福。她告诉他自己很满足,也很感激,然而他们的未来终究无法交汇,这是无论他们在不在一起都改变不了的现实。她一五一十地交代了自己的理由,也坦言是她出于私心率先退缩了,是她辜负了他,是她对不起他,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他要怎幺责备她都无话可说。也许道歉没有用,她也不知该怎幺道歉他才会接受,但是无论如何,她不想再继续互相伤害下去,只要两个人能好好地分开,她就别无所求。从今往后她不会再联系他,更加不会再见面,就算一开始不好受,等日子再久一点,可能也就渐渐地忘却了。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遇见新的爱人,开启新的生活,他们都会……
写好这些话,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指点了发送,而后,又好似电光石火地拉黑了顾惟。与先前料想的大不相同,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不是同他告别的痛苦,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她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究竟在做什幺,只是哆哆嗦嗦地抓着手机,不知不觉跪到地上蜷作一团,这模样,浑似动物在危急关头做出的自我保护。她的恐惧包含有许多复杂的成因,她怕顾惟看到这些话,也怕面对他的质问,甚至怕他再发消息过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拨不通她的号码……直到当天晚上,心头的颤栗稍微平复下来。她才开始后悔自己做的傻事。
面也不见,电话也不打,她完全是单方面地宣告了自己的主张,这样对顾惟也太不公平了。如果他不想见她倒也没关系,但,如果他想当面说清楚呢?自己嘴上说着想要好好地分开,可实际上却连沟通的机会都没给他留。她自相矛盾地将他挪回了通讯录里,既惶恐,又煎熬地等候着他的消息。每次打开手机屏幕,她都要胡乱猜测他是否已经对自己彻底失望,就这幺辗转反侧的,直到凌晨四五点才恍恍惚惚地睡了过去。
后来的一周里,顾惟依旧没有给她任何回音。她把这一点当做完全结束的信号,慢慢接受了现实。
七月即将结束,酷暑却没有任何改变。她每天都早起前往市场,赶在路面蒸起溽热以前买好一天的菜。她已经养成了寂寞的习惯,也养成了不去想他的习惯,在波澜不惊的生活当中,心也静得跟死去一样。直到这一天,她一如既往地匆匆躲避着外头的阳光,终于钻进楼梯间里,眼前掠过几秒钟的昏黑。她拎着蔬果和一袋鲜鱼,心不在焉地往楼上爬,等到差不多摸索出家门钥匙的时候,骤然感觉头顶上方投下一片阴影。
彼时她正好转过两层楼的拐角,也没有擡头,好没道理地就预感到某种异常。在紧闭的家门前,顾惟就这幺站在那儿,等了似乎有一段时间。隔了十几级台阶,他的影子无论如何也落不到自己脚下——那刚才的阴影只是幻觉吗……?她无法确定眼前的身影到底是真是幻,甚至就连狭窄昏暗的楼道,看起来也像是梦醒前似梦非梦的记忆。再往上两步,瞧他瞧得更真切了,尤其,对上那双睫毛环绕的黑眼睛,她已经习惯的,没有他的现实,顷刻间失去了所有依托。
他注视着她,目光中带有一种静默的力量,她走入那束目光之下,感觉有一层淡淡的阴影将心灵笼罩。
“谈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