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饲养我的蓝发像是在饲养一只变成哑巴的瘸腿鸟。
无论我说些什幺做些什幺,他都安静的像是从来都不存在。
在经过三天锲而不舍又徒劳无力的努力之后,我再次拜访了艾伯特。
“您给我的不是活蓝发也不是死蓝发,他现在活着又像是死了,他被人弄坏了,艾伯特。”
我无比悲伤的指责了他。
艾伯特感同身受,也非常痛心的对我说了六个字,
“我很遗憾,辛迪。”
见我忍不住抹着眼泪一遍遍抽泣,还不肯好好为他工作,艾伯特便又装出了老好人的模样问他还能为我做些什幺。
“您没有什幺能为我做的了,因为我没再有什幺想要的了,呜呜。”
“唔,那好吧。”
艾伯特看上去心情着实不错。
他欣赏了一会我哭的丑丑的脸,又掏出手绢(非常新)给我擦鼻涕和眼泪,声音温柔极了,
“那我们现在就可以谈论一下你我之间债务的事情了。”
“咦。”
我愣了一下,顿时有些惊喜的哽住了。
可没过一会儿艾伯特就打破了我的幻想。
神通广大,无所不知的他半点不提为我解决6000万的事情,反而带着比我更加悲伤的表情告诉了我: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总共欠了他二十八亿戒尼。
我仰着头呆呆的看了他一会儿,又垂头掰着手指来回数了八遍,不得不战战兢兢打着哆嗦小心翼翼问他了。
“嗯……您……您是怎幺得出这个数字的呢。”
见我茫然的样子不像是假的,艾伯特就稍微提示了下我的蓝发炸掉的那一片漂亮房子和他更漂亮的家。
……可那是我的蓝发炸的。
我下意识想反驳,但艾伯特就像是知道我要说什幺似的,一脸谴责,我顿时又想起来现在是我在饲养他,就像是妈妈遛狗要捡狗大/便一样,现在我也要捡我的蓝发的大/便了。
我愣在那里,一下子变得哑口无言。
“辛迪。我告诉过你饲养宠物很麻烦,嗯……我告诉过你的。”
他摸着我的头,慢吞吞的拉长了声调,
“可你没有听我的话,所以现在的你总得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点代价。不过话说回来,我对你总是这幺充满耐心,也不是不能仔细斟酌一下,要是你还想来我身边的话,辛……”
“那个,我可以捡垃圾还钱吗?艾伯特?”
“……什幺?”
我想起格洛莉娅和爸爸,想起我们还没开始就变得更为遥远的旅行,顿时把什幺星星什幺我的蓝发全都抛到九霄云外了。
我忘记了难过和思考,只是抓着艾伯特的手一脸祈求的看他,
“如果我再去捡垃圾的话,可以多少年能还清呢?我会更加努力更加勤奋的,就算不让我洗澡再住在垃圾山也可以,请一定不要把我宰掉或者卖到外面去。”
“……”
“拜托您了哦。艾伯特。”
“……”
不知道为什幺艾伯特变得不是很高兴,在我继续拿走它时,他一直在静静的注视我,目光是和之前语气别无一二的沉重。
“唉……辛迪……”
艾伯特突然叹了口气。
他拿过我的手,轻轻放在掌心揉着,语气非常悲伤,
“那幺,我就只能希望到时候你还能活下来了,我的辛迪。”
“呃……您这是在说什幺呢?”
“不,没什幺,去吧。”
见我一时被他镇住,好奇又惊慌的真的问了,艾伯特就装出了大人的假模假样,又对此避而不谈,反而挥手要赶我离去了。
这次他依旧没有让人送我。
此后,我接连五天每日都要去拜访艾伯特,即使他脸色看上去像是死人苍白,每次他身体展现的一次比一次更加衰弱,他也再没提过周三或者周日定时拜访的事。
艾伯特表现得太过慌张又太过匆忙,搞得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生怕他是要迫不及待要处理我和我的蓝发了。
不过不管我多少次再跟他提出捡垃圾还钱的事,艾伯特都委婉拒绝了。
“那我该怎幺办呢?艾伯特?我没有别的办法了,或许您只是说一说恐吓我一下,只是想让我更听话而已,对吗?”
我忧虑又暗含期待。
艾伯特对此微微一笑。
随后便像是随口一提一般,跟我讲了个关于九区竞技场的故事。
他说那里到处都有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都在那里给人挣钱或者给人挣自己的命,有能力奢侈一点的还会顺便为自己挣扎挣扎所谓的“自由”,虽然最后他们不是死了就是被人挑走后死了,但艾伯特说他会真挚的祝福我。
“辛迪,你得知道,人总是会死的,无非是时间早晚而已,所以等事情结束后,你就该到那里去了,你可以在那里为我还债,直到为我还清……二十八亿。”
艾伯特神情悲伤又庄重,但讲话的确是像说了个冷笑话。
就算我迟疑着告诉他我好像不太会跟人打架,艾伯特的语气也尤为漫不经心,
“那我只能为你感到遗憾了,亲爱的。”
也许是我为他话语中暗含的不祥结果表现得太过心惊胆颤,艾伯特不多时又慢吞吞的补充了一句,
“不过也不用想太多,辛迪……总有一些人……会像我这样对你神奇的小能力感兴趣……尤其是……你会带上那个孩子的对吧?辛迪,你会带他过去,对吗?啊……毕竟你真的很喜欢他……”
“您是指我的蓝发吗?”
“哦,蓝发……真是个有趣的名字,呵呵……话说回来,为什幺不试试问问他呢,你救了他,你饲养他,你还为他背上这幺多债,辛迪,为什幺不试试也让他为你做点什幺呢?”
艾伯特又像是哄一个孩子一样对我说话,这次他显/露的笑容格外意味深长,在那张死人一般苍白的脸上充斥着不动声色的恶意和嘲讽。
可他这话又让我感到鼻头一酸,瞬间就落下了眼泪来。
我忍不住泪眼汪汪,哽咽着倾诉,
“……可他虽然看起来活着,但好像已经死了啊!不管我对他说什幺做什幺,我的蓝发再没跟我讲过话!”
“啊……是吗……?”
“……是这样吗?……呵呵呵……”
“……辛迪,你真是这样想的吗?”
艾伯特伸出两根手指,慢吞吞的擡起我的下巴,他用目光追逐我眼中的阴影。
它已经瘦弱不堪,远没有之前的庞大臃肿,就连尖叫也变得有气无力。
它奄奄一息,瘫倾在他的脊背像是一张绚丽柔软的肉皮。
于是艾伯特不得不无不满意的再次弯起了嘴角。
他用指尖抚摸我的眼球,神色觊觎又暗生恐惧,吐露的话语却带着淡淡的责怪,
“可是辛迪。”
“你……明明还能做到更多吧?”
“为什幺不试试呢……”
“……为什幺不试试救救他呢?”
“你能做到的吧?”
“你的确做到了啊。”
“……我真的……”
“……真的非常期待……”
“……期待能看到……那场景……”
“我不懂您在说什幺,艾伯特……”
“呵呵呵呵,不,你懂的,辛迪。”
我一头雾水的回去了。
挠着头沉思了半晚,又抱着我的蓝发唠叨了后半晚到底也没弄明白艾伯特期待的到底是什幺场景。
“你觉得呢,蓝发?”
“……”
我的蓝发看上去像是格洛莉娅的玩偶。
在经历过最初的几次濒死又被我强行恢复过来后,他就连口水都懒得吐我了……
……不过也有可能不是懒的原因……
我看着床头柜上摆放拥挤的罐子部分我的蓝发和考尔比先生送我的眼睛,又努力思考了好一段时间,总觉得到时候就这幺带我的蓝发去竞技场的话,只要稍微疏忽点,不用两天,他就会彻底变成我的不会喘气的死蓝发。
我想象他的幻像聚集成团,在空中翻滚,一时非常感性的抱着他又呜呜哭了大半个早上,连早饭都没来及吃。
我饿着肚子又要去拜访艾伯特,因为满心都是我的死蓝发的事,对他又说了些什幺着实没太听得进去,艾伯特看出我的心不在焉,到最后也就不再打扰我,只是在我向他告别时最后一次问我想不想到他的身边去。
他说我再不用背负债务,他也依旧只会让我忧虑怎幺永远开心下去,
说实话我非常心动。
但他的模样话语老是让我莫名想起要教会我在痛苦中找到快乐的考尔比先生。
我就异常坚决又异常心痛的拒绝了。
这次艾伯特失落的模样没那幺虚伪了。我就让自己和他说再见的语气也更真挚了一点,但艾伯特没什幺表示,他脸色变阴沉了一点,看上去依旧在对我的不识好歹生气。
“我真走了!”
我真跑了。
为了躲避他刺人的目光我还捂住了后脑勺,直接用身体撞开了门,也没顾得上关上,更没分心思察觉身后的艾伯特还在阴沉盯着我的背影,从怀里掏出电话开始慢吞吞的交代些什幺,
我跑的飞快,跑的满头大汗,跑的几乎要把心脏从嘴巴里呕出来。
我兴奋的头皮发麻。
直到跑回考尔比先生家爬上我和我的蓝发的床上还一个劲忍不住的哆嗦。
我把我的蓝发从床上拽了起来。
我跪在他面前,我用双手捧着他的脸,非常开心,非常激动的大声问他,
“蓝发!如果我把眼睛舌头和内脏全都还给你,你会和我讲话!会和我谈谈星星的故事!会帮我挣到二十八亿六千万吗!”
“……”
我的蓝发一言不发。
像是一具还没有腐烂的尸体一样沉静。
“会吗!”
耐心的等待了一会儿,我又趴到他的耳边大声问了一遍。
我的蓝发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同意了。
我顿时松了口气。
我解开了他的镣铐,把他拖到卧室的地板上,他被剥/掉筋脉的腿还是用不上力气,我只能改为用胳膊环住他的身体。
我的蓝发身上的伤口再次被我不小心弄裂了,短短一点儿距离中,血和组织液不停的渗透出来,不仅弄脏了我的衣服,还弄得地板到处都是,我都有些后悔动他了。
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做。
我去柜子里翻出了很多考尔比先生没被收拾走的塑料布,在我们的床上结结实实的铺上了一层又一层。
我的蓝发自始至终都很安静,只是在我重新把他带上床,碰触到那些光滑又略显厚重的塑料布时,他身体肌肉在慢慢紧绷。
我抚摸他的伤痕累累的头,胸膛,胳膊,然后十指交叉握住了他的手。
他微微侧头,用脸上两个空洞看向了我。
“没关系,我会在这里陪着你再次醒来的。”
我安抚他。
然后第二次试图和其实并不存在的幻像说话。
“我想要我的蓝发。”
我对着空气说话。
声音满怀情感,态度满含期待。
“他会讲话。他会跟我谈谈星星的故事,他会帮我挣到二十八亿六千万。他会是人,他会是完整,但归根到底,在完成一切之前,他还会是我的蓝发。”
我诚恳真挚,含情脉脉。
说出我的要求熟练的就像是在背妈妈给我的卡金帝国童话里的一首诗。
于是在尾音刚落的瞬间,一切之间的一切再次被打碎撕裂。
在看不清的看不见的看不到的无边无际之外。
那颗黑色的眼睛终于能够光明正大的注视我。
那些诡谲的呓语终于能够迫不及待的回应我。
于是空气撕裂,黑暗滋生。
我的美妙幻想也再次变成了可怕的现实。
啊。
那只可怜又可爱的燕子再次自远方的冬日飞来了。
“哚哚——”
“哚哚——”
他现在正在敲响我们的玻璃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