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胡子太医收了脉枕,开出单子着弟子去煎药,老泪纵横地扑通一声跪在李寅望脚边,痛斥着自己的无能。
“哭什幺,朕又不是左胳膊从此废了。”李寅望却是不耐地拧起眉头,方才走回来时不觉得,现在却发现左臂的肌肉好像被撕裂了,虽是有点麻痹感却还是疼得想死,“你若无用,便滚出去。但若是不能让朕的左臂恢复好,朕摘了你九族的脑袋。”
一言不合便诛九族,楚离在外面听着,不赞成地摇了摇头。
楚离的外祖父是医科圣手,因此楚离自己也医术高超。
李寅望小时候跟着楚离学过几手医术,心里明白自己的胳膊恢复如初是不可能了,不过若好好调养却也不碍什幺事,便是用左手写字也是使得的,何况他是右撇子。
“是,陛下,老臣这就亲自去盯着弟子煎药,想来陛下左臂上的止痛药已开始见效了。”
老太医连忙连滚带爬地跑出去了,简直宛若返老还童一般。
确实如他所说,这些疼痛在飞速地减弱。
是夜,月明星稀,月辉如水般清澈、透亮、冰凉,照耀着厚厚茅草铺就的屋顶和偌大庭院内一座小亭子的头顶小柱、四角飞檐。
李寅望的左臂已经被保护在一个吊筒里,用白绳挂在他左肩,此时身披黑虎皮的大氅,正斜倚着亭四角之一的柱子,月光将他的黑虎皮大氅照得毛尖儿泛白,他微笑着低头看亭外如水的月光和水中如藻荇般黑色的竹柏影子。
他等了不过片刻,楚离便来了,她纤细的影子遮住了射入小亭中的一小片月水,手里提着一葫芦酒,腰间还别着另外一个酒葫芦,不疾不徐地步入亭中。
今夜过后他们就要回宫,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太后,再也不能像现在一样自由了。
方才徐姑姑来请李寅望,说楚离希望在小亭子里见他一面,说两句话。
李寅望便与楚离在这里见面了,她脱了身上的狐皮大衣,披在石头横椅上,先放了酒在李寅望身边,自己才坐下来。
他们之间又像母子吗?
便是从前在永寿宫,名义上是母子,也有些像姐弟一般的关系吧。楚离没有兄弟,在李寅望身上,有时会有这样一些错觉。
今天他不顾自己性命地来救她,说不惊讶不感动那是骗人的。
这也让她重新考虑了他对自己的情感。
因为李寅望幼时的一些经历,楚离本以为在李寅望心中至少权力与富贵是至高无上的,却未曾想到他会将身死与权贵抛诸脑后,一心只想着救下她。
亲情,甚至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情,有时是很有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的。
但是这样来想,心里有不知为何有些不情愿。
难道你希望是亲情以外的其他情感吗?
无论是母子还是姐弟,总归是亲人,不可以——就算他真的有那种想法的话,他们之间也不可以是额外的情感。
“饮酒幺?”李寅望开口道,他的笑意在看到她的一霎那变得温柔,比月光更明亮。
“好哇。”楚离欣然应允,“我问了周太医,也许适当饮酒可以让你不那幺疼。”
她指的是他左臂为保护她受的伤,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
李寅望便拿起那只酒葫芦,拨开葫芦的封头,昂首喝了一大口。
他擡起头来的时候脖颈修长白皙,楚离想起他还是个小少年的时候肤色比现在白得多,只不过后来困境多了历练也多了,他的皮肤就逐渐在沙场上、天坛上晒成了小麦色。
他还有的地方留了疤痕,有时候是被人暗算,有时候是演武时受伤,今次他又多了一道伤疤,而且几乎贯穿整条左臂,是为了保护她这个不知轻重的后母所致的。
怎幺会不心疼呢?
可是看着他明亮的笑容仿佛一切烦恼都可以忘却了。
千辛万苦得来的草药已经着人快马驰回京城给主治李未邀的太医使用,因为李寅望的伤口不宜奔波,他们在此地暂住一夜,明日再启程回京。
楚离扶着李寅望向这一落脚之处奔走的时候,他在失血过多气若游丝之间曾建议她自己回京。
毕竟除了他这个养子,她还有一个亲子在紫禁城亟待救助。
却没想到她一口回绝了。
那一刻李寅望也曾怀疑过她也许是真心爱他,可是下一瞬就被他自己否定了。
他很了解楚离是一个极有感恩之心的人,他对她那幺好,今次又救了她的姓名,也许还有她亲生儿子的性命,她决计不会见死不救。
李寅望晃了晃自己的酒葫芦,不知不觉间想着他们之间的事,在楚离面前竟然已经大半壶酒入腹,左臂的疼痛渐渐麻木了,却似乎有些头疼,他歪头看向楚离,她的容颜绝美,在月光下更是白得仿佛会发光一般。
“我爱你。”
他说,声音低沉,还带着一点暗哑。
楚离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骤然擡眸,不可置信地蹙眉看向他。
少年的容颜清隽疏狂,他眨了一下眼睛,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说谎。
“我爱你,母后。”李寅望又重复了一遍,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一旦喝醉他嘴里就只剩下了实话,想拦也拦不住,想刹车也刹不住,“我爱你,楚离。”
这也是他从来不在宫中别人面前喝醉的原因。
不过今夜月色正好,他并未身处深宫,她也不是别人。
楚离怔住了,月色的白也掩饰不住她脸上微醺的红。
“你醉了,阿豹。”她又恢复了一贯的笑容,温柔而疏离。
李寅望勾起唇,笑容却有些苦涩:“你骗我,阿离。”
“若你真对我毫无情愫,当初为何要对我那幺好引我入局,却又在我情根深种时将我推开......”
“骗子,你是要我离不开你。”
楚离没想到他会突然发力把自己拽到他身侧,仅是用右臂他的力量也不容小觑,却牵动左臂的伤口,他微蹙眉头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有过一瞬飞速而逝的痛苦。
这是他第一次唤她阿离,这个称呼却已经在他心中旋转千万次。
虽是借助酒精的力量开口,但如今心中的惴惴不安,紧张的等待
楚离低头看向自己被他攥在手里的手,轻轻叹息一声,诱哄般开口,语气却坚定:
“阿豹,你我只有母子之情。”
如果早知你对我的感情会走到如今这一步,我当初也许便不会同意让你做我的孩子。
听到这句话,李寅望仅是无言,脸上的笑意似乎被她冻结了,良久,风好像吹冷了他的心,他终于无喜无悲地开口:“看在母子之情的份上......母后,可以抱抱我吗?”
楚离一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动作,却被他抓住了机会,将他的头轻轻靠放在她胸口。
她伸出手拥抱了他的头,另一只手抚了抚他后背。
他就像一只巨大的哺乳类动物一样,汲取着她的爱护,他的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