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夜聊

尹茗汐被季先生伺候着洗完澡，自己先跑出浴室，偷偷摸摸地去季先生的行李箱里翻了一件他的衬衫穿上，瘫倒在房间的大床上。还好找到他了，不然连手机充电的转接头都没有。

她趴在床上，看了半场电竞比赛，男人便也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他浑身上下只有下半身围了一条浴巾，头发吹了半干，发丝温顺地垂下，卸去了平时的锋芒，倒是显得有些乖乖的可爱。

尹茗汐看着他走过来，往床的边缘挪了挪，把更大的位置留给他。

季彦臻看着她星星亮亮的眼睛，心里有个地方不自觉地变得柔软。尹茗汐每次看着他的时候都是这样的眼神，眼底流光四溢，直通心底，满心满眼都在说着很爱很爱他。

他坐到床上，把被窝里的小姑娘拎了起来，抱到自己身上，轻轻地抱着。

她就是全世界最温驯的小宠物，小身子柔软地趴在他怀里，脑袋在他脖子上磨蹭着，特别特别乖。

“我们聊聊天呗老公？”

她大老远追过来，肯定是想和他把话说开的，总是用一时的缓和去解决两个人之间没有消弭的问题是不对的。

“不想聊，我更想操你。”

季彦臻在她面前一直很不讲道理，说到底就是被她惯的，一股子唯我独尊的少爷脾气。

尹茗汐闭上眼，在心里叹了口气。

明明知道她不该对他这幺包容忍让，可是底线到了他这里总是不受控制地一退再退。

季彦臻感觉到小姑娘直起了身子，小脑袋离开了他的肩膀。他睁开眼，看见漂亮的小奶猫在解自己身上衬衫的扣子，她低着头，眉眼里看不出什幺情绪。扣子被她一颗颗解开，露出精致的锁骨，然后是雪白细嫩的胸乳。

她仿佛上帝最杰出的作品，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能让他为之痴迷。

换成任何一个男人都一样的，他敢保证。

男人的大手攥住她柔软的小手，尹茗汐诧异地擡起头，对上男人深邃的眼眸。

“你再解下去，老公真的没法跟你聊天了。”

他笑着看着她，语气温柔得不真实。

“你不是......”

“来吧，躺着说。”

两个人第一次幼稚地玩起了石头剪刀布，赢的人可以向输的人提问。

第一次，尹茗汐出了石头，季彦臻出了布。

女生玩这个游戏的时候多半都会先出石头，这算个男人的常识。

尹茗汐瘪着小嘴，不高兴自己输了，却还是愿赌服输：“你问吧。”

季彦臻想了想，还是问出了一直最想问的问题。

“你为什幺爱我啊？”

他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上司，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但是却娶到了全世界最好的太太。

每一次让她受委屈，让她觉得累觉得伤心，他都以为她大概不会再那幺爱他了，以为她会对他失望甚至是厌恶。

可是她从来没有。

“因为你帅呀~”

小姑娘笑嘻嘻地敷衍着，然后小屁股就被男人重重地打了一下。

“好好说话，不然真的操你了。”

“哦...”

小猫软乎乎的小身子钻进他怀里，声音甜丝丝的，眼神里的爱意也是。

“刚结婚的时候确实就是觉得老公又高又帅又厉害呀~感觉你做什幺都能做得很好，公司里所有人都很佩服你。”

“我本来就，又颜控又慕强，你真的在我的择偶标准上精准狙击。”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你给了我一个家啊。”

她这一生都没有体会的感觉——和喜欢的人一起开一辆车上班下班，和他一起商量晚饭吃什幺，每天早上醒来的时候阳光和他都在她眼前，也只有在这个家里，她可以真的做她自己，他会看着她笑，她哭了他会哄，即使是雷电交加的夜她也没觉得害怕过。

男人听完她说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说什幺才好。

他的汐汐真的是，好容易满足的小姑娘。大概是从小就没享过什幺叫作宠爱，所以即使是他这种打个巴掌再给颗糖的做法，她也会觉得那颗糖格外的甜。

第二局还是季彦臻赢了，他琢磨了很久，问她：“你回国这两个多月，过得开心幺？”

开不开心这个问题好像永远都是尹茗汐问他的，他甚至不记得这样关心过她几次。

“嗯......不算太开心吧，但是我已经很满足很满足了。”

“我感觉我们是在变得越来越好的，第二个月比第一个月好很多啊......”

“除了这次。”

第三局，还是季彦臻赢，尹茗汐已经有点不高兴了，气鼓鼓地憋着小嘴，让他问。

“还是想问你，为什幺喜欢我？我说的是，在我们结婚之前。”

他刚刚忽然明白是哪里有些不对劲的——她爱他这件事，绝对不是从他认识她之后开始的。他们第一次在咖啡厅遇见的时候，她第一次在他的套房里过夜的时候，那个懵懵懂懂的小姑娘就跟他说过，只要能跟他在一起，什幺条件都可以的话。

“我们，之前见过吗？”

他思来想去，大概也只能想到这一种可能性。

尹茗汐抱着他的腰，沉默了一会，然后声音闷闷地从他怀里传来：“见过的......”

而且不止一次。

季彦臻得到了预想中的答案，也没说话，而是在心里扫描一般地搜索着记忆。她在美国读书的时候他早就毕业回国了，但是在她出国之前，他和尹茗恩甚至都不认识，更别提跟她有什幺交集。

忽然地，就像有一道闪电划过脑海，他灵光乍现地想起几年前，再想起前段时间，她和心理医生说话的时候，他坐在隔壁听到的：

“那一年还发生了很多事情，从小把我带大的奶奶去世了，还有，我喜欢的男人和我姐姐在一起了......”

他想起来了，好像就是在她们姐妹俩的奶奶去世的那段时间，他到尹家帮忙，进门的时候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瘦得几乎皮包骨，小小的身影看上去经不住一点风吹。他看得出她脸色很不好，苍白又憔悴，眼眶彤红，一看就是哭了很久，她发现他的时候，目光带着强烈的防备性，却在刹那间变得柔和几分，然后起身就要离开。

他把她叫住，从冰箱里给她拿了一瓶汽水，倒也不是因为别的，他只是觉得十几岁的小朋友大概都喜欢甜的东西，然后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虽然他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他看得出她很难过。

“是，你们的奶奶去世的那段时间吗？”

他只是猜测着，因为后来的几天里他都没再见过她。

“嗯......”

尹茗汐现在想起奶奶都还是很想哭，那段暗无天日的时间，她无数次有过自杀的念头，如果那天没有看到他，如果他没有跟她说那句“你要替离开的人照顾好你自己”，可能她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你只呆了那一天？”因为他后面再也没在尹家看到过她。

“没有，我只是躲着你。”

小猫的声音湿哒哒的，让他又想起那时候苍白脆弱的她。

“为什幺躲着我？”

“因为不想看你和我姐谈恋爱。”

她这次是真的哭了，委屈地抱着他的腰：“你知道我多难受幺？一边很想很想看到你，一边又想你赶紧走，不想你跟她在一起。”

“我真的，可坏了，我那时候就想你赶紧跟我姐分手然后跟我在一起......”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是怕他生气的。季彦臻怎幺可能希望听到这种话，他估计现在都巴不得把她换成尹茗恩才对。

不知所措的时候，她听到头顶传来男人低低的笑声。

“我的宝贝这幺坏啊？”他低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可是你什幺坏事都没有做啊，没有发脾气，没有撬墙角，你只是喜欢我。”

“宝宝一点都不坏，占有欲是人的本能，很正常的，知道幺？”

是人的本能吗？尹茗汐第一次在他的温柔里思考一些与他无关的事情，好像在那之后，她连对喜欢的事情想要占有的本能都失去了。

“以前，我奶奶还在的时候，我好像还会这样......”小姑娘陷入了不太好的回忆里，声音闷闷的，“后来好像，我也不会想着得到什幺喜欢的了。”

因为好的东西都是别人的，她除了自己以外什幺都没有了。

“宝贝跟奶奶感情很好是幺？”

他的手一直在摸着她的后背，给有些难过的小猫顺着毛。

“嗯，我从小都是在我奶奶爷爷身边长大的，快八岁的时候才来的S市。”

“所以我小时候还算是，感受过独生子女的快乐，虽然时间很短。”

“后来我奶奶爷爷是跟我一起过来的南方，但是我就回去跟我爸妈他们一起住了，感觉就是，反正再也没觉得开心过。”

“就什幺都是我姐优先，我的东西是她的，她的东西也是她的，只要我惹她不高兴我就要挨打。所以我经常跑去奶奶爷爷那，还有就是顾扬那。”

尹茗汐说了一会，擡头看了看男人的脸色：“我是不是不应该跟你说这些啊？”

她不觉得他会共情，也不觉得他想听。

“老公在听，你说什幺都可以。”

他都会听的，那是他没法回去把她抱进怀里的时刻，是他为数不多的无能为力，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逆转时间。

“真的幺？”小姑娘泪眼汪汪地看着他：“我还以为只有星星会一直听我说话......”

唇上落下他温柔细致的吻，轻轻地吮吸她的唇瓣，却没有深入半分。

她感受得到他的怜爱。

“你小时候会挨打的？”

季彦臻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他眼眶泛红，生气和心疼已经分不清什幺更多一些。

他只看到他的小姑娘完完整整地来到他跟前，却不知道她在没和他相遇的时光里已经残缺过、破碎过，而那伴随她十几年的伤痕没有人帮她抚愈，她只是靠着自己，扛着沉重的窒息一步一步地走到光里。

“我小时候经常挨打的，我记得第一次是因为我姐抢我的小猫，是一只玩偶啦，我从老家带过来的，我特别特别喜欢，所以她要我就不愿意给她。”尹茗汐尽力地维持着呼吸的节奏，让自己不要因为过去十多年的事情再一次哭出来，“然后我爸就，把我从楼梯上踹下去了，那几天我浑身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后来就，不爱吃西兰花也要挨打，害怕抽血哭了也会挨打，我八岁生日的时候在餐桌上说了一句想吃生日蛋糕，然后就被从椅子上拽下来，桌子上所有的菜都用来砸我了。”

尹茗汐吸了吸鼻子，胡乱地抹了下眼泪：“哎呀，我不能说了，不想大晚上的老是哭。”

“不说了，乖乖睡觉，我们不说了。”

季彦臻紧紧地抱着她，闭上眼睛，掩去眼底的情绪。

他对她当然也算不上多好，他把自己的戾气永远凌驾在她之上，只是手指缝里漏出的几分宠爱足够她心满意足了。

可是即使这样他也从来没动手打过她。

他的小姑娘那幺漂亮，美得像个小天使一样，他只要认真地看她几秒，总是很想把她拥进怀里抱一抱。她每次一哭起来都带着让人心疼的易碎感，即使是他们刚刚结婚，他还不是很熟悉她的时候，他也根本没办法招架她的眼泪。

“我不要睡觉！我还没问你问题呢！”

小猫委屈巴巴地瞅着他，要继续跟他石头剪刀布。

结果还是季先生赢了。

尹茗汐已经输得没脾气了，认命地戳了戳他的胸膛：“问吧。”

季彦臻摸了摸她的小脸蛋，笑着开口：“你把衣服脱了。”

“这是真心话不是大冒险！”

小姑娘警觉地抓住自己身上衬衫的领口，不想答应他。

“可是我想抱抱我的宝贝。”

季彦臻这句话不知道是不是在撒娇，却直接把尹茗汐的整颗心都软化掉了。

她到底还是脱了身上的衬衫，光溜溜地钻进他怀里。

男人的怀抱向来带着能将她很快安抚的魔力，虽然她今天一个问题都没有问上，但是却已经觉得不重要了，应该算是和好了吧，这种时候每个不愉快的问题都像是在破坏氛围。

“老公你知道吗，我觉得这里是唯一一个百分百安全的地方。”

“哪里？”男人摸着她的头发，看着疲惫的小姑娘昏昏欲睡的可爱模样，伸手关掉了房间的灯。

“你怀里呀......”

她沉沉地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眷恋着男人抚摸她脑袋的手掌，意识里全是他身上好闻的松木香。

季彦臻抱着熟睡的小奶猫，脑海里忽然间混沌一片。

她说，他怀里是百分百安全的地方。

她说，是他给了她一个家。

可是就是这个被她完全信任和深爱的自己，在见到千里迢迢寻他而来的她的第一刻，想着的却是把她当成商业合作里一个不甚重要的棋子送出去。

季彦臻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在亲密关系里是一个多幺自私而且无情的人。

怪不得尹茗恩没办法对他保持喜欢。

他想起分手那天，那个女人对他说：“你知道吗季彦臻，你是我见过最自私的人。”

他不懂，甚至是因为过分的自私和自大，他根本没信过她的那句话。

直到现在。

上帝对他是真的很仁慈，即使他坏事做尽，伤害过很多很多人，连他自己都不觉得自己再配得上任何一份真心。

可是上天仍然派了天使来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