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翎,可以借用下你保镖的西装外套吗。”
那个女孩忽然转过脸来,彩灯朦胧地点染在她的皮肤、眼睛。本该是梦幻暧昧的色彩,却因她平静的神情,反显出不受外物影响的疏离。她就这样看着周翎,自然笃定的语气里,是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股绝对不会被拒绝的自信——不对,她怎幺可能没有察觉。
当周翎利落甩上门,毫不犹豫地将自己隔绝在外的时候,她不就在里面吗。
梅舒雪调转视线,静悄悄地观察着周翎的眼球跟随女孩的起身、走远而寸寸拨动,光泽偏移,秀雅的眉睫被遗忘般静止,出神而专注,简直和——简直和一只盯着移动目标的猫没有区别。
啊,如果周翎是猫的话,一定会是只优雅的长毛猫,非常油光水滑的那种。
大概也是出于这个打岔,当她长时间的打量再次被周翎冷不丁抓住时,直面着皇子自上而下的冷漠眼神,梅舒雪竟清晰地感知到他眉宇间隐蔽的警告。莫名地,她绷不住般快速笑了下,又转过脸去,喝几口芒果汁压下一时失控的笑意。
到头来,皇子殿下和一般的男生也没什幺不同。
对在意的女孩有求必应、拐弯抹角地彰显存在感、不自觉的关注,哪怕对方正在和自己的朋友交往——那个时候,在车里低头看着两人照片的周翎,会想些什幺呢?
梅舒雪擡起脸,注视着将众人视线一一拨动的、那个女孩的背影。
可惜无论怎幺想,只怕是什幺也做不了。堂堂皇子陷入好友的三角恋绯闻,毫无疑问会一夜之间成为世界性丑闻。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皇室,一切隐私都必须暴露在全国民众审视下的家庭,一点小事都会备受瞩目。
宴席间的窃窃私语渐响,嘴巴跟着眼睛一起关注着突然出现的焦点人物揽着崩溃的女孩离开。
——真好……
梅舒雪的神情悄然松弛下几分,把众人惊讶、奇怪、看戏、警惕审视甚至不屑的表情尽收眼底。
——备受瞩目,真好啊。
或者说,世界上真的有不想获得瞩目的人吗?应该没有吧。只不过是获得关注的同时,汹涌密集的评判也会接踵而来。当被评判的恐惧超越了渴望关注的欲望后,为了说服自己,而去贬低表现欲的本能。
但本能,又是最难自欺欺人的东西。
娴静淑德,优雅大方;动静皆宜,温婉动人。这些深入骨髓的名媛教育,在无人举手回答难题的课堂上,在枯燥无趣的家族旅行上,在欢乐热闹的体育运动会上,一次次将梅舒雪本能的表现欲向下敲打、伤口凝结、堆积,反反复复压下意识的深海,形成看不见的冰山不断向下冻结成型,暗潮汹涌地蓄势。
“希望皇子殿下可以重新考虑我。”
车门刚刚关上,正拉出安全带的周翎手指一顿,再咔哒一声套合,神色如常地对司机吩咐:“先送梅小姐。”
“是。”
梅舒雪挺直了腰背,凝视着周翎没有情绪的侧脸,“如果皇子殿下选择了我,我不会对您有任何要求。”
轿车平稳上路,停车场的灯光将周翎的无情照亮一瞬,让梅舒雪捏紧了手指,“您喜欢谁都没关系,我愿意安静地待在您身边。”
然而,梅舒雪破釜沉舟的勇气却直撞上周翎深不见底的冰山,开始急速闷声瓦解的同时,又无法动摇他半分。他只是闭眼倚着座椅,侧脸向外,是屏蔽了一切外在声音的雕像。
长路无尽地蔓延,她独自沉没在被周翎无视的死寂空间里,溃败着坍塌下肩膀,近乎喃喃自语着:“皇子殿下一定不明白,和一群女孩被制作成相亲册子任人挑选的感觉吧。”
车子到达,司机沉默地低头为她打开车门,周翎眼皮上的红痣也平静如初,“以后请多保重。”
半透明的车窗将周翎再次变为灰像,梅舒雪垂首立在原地,伶仃的背影在后视镜中越拉越小,直至消失。
*
VIP休息室内,陆泉也一时愣怔着低头看向手指。
“我们也收拾收拾走吧。”杨兆伸了个懒腰,转身走进卫生间,露出后面白色沙发里的罗屿丰。
一段时间不见,他竟已经换了一身。最先吸引陆泉视线的,是他高出茶几一截的腿,随性地交叠着,被修身的深蓝牛仔裤勾勒出利落的长线条。上面则是一件短而有型的黑色飞行服夹克,几块红橙的臂章位置不一,硬质的绣面在身体上随机翘起些空间,最后被收束进袖口的皮搭扣里。
同样的设计领口也有,银色的菱形按扣衬着他半长后拢的黑发,似早有一股冷淡的野性潜伏其中。
而被这样的罗屿丰没有情绪地注视着,无论是谁,都会立即产生些无所遁形的紧张。
陆泉也下意识缩了缩手指——他会不会看见了周翎的小动作?他准备怎幺做?对自己还是周翎?而且他和周翎的关系到底、等等……这幅表情——这幅表情、不就是他在行政大楼等待自己主动靠近的模样吗?所以…
在这长时间的安静对视中,陆泉压着些不可思议的心情,终于走上前去侧坐到他面前的茶几上。
接着,没头没尾地问道:“然后呢。”
罗屿丰本来双手插进口袋,见她过来,不自觉抽出手的同时还放下了腿,默许她的靠近。
“什幺…”
坐在茶几上的陆泉略微俯视着他,“你不是在等我主动吗,现在我来了,然后呢。”
本来是双方暗默的游戏,一旦被点破就是加倍的幼稚,被陆泉这个不守规则的,一股脑倒在罗屿丰身上。罗屿丰尴尬地盯她一眼,甚至还浮现几分不公平的别扭。
对此,陆泉当然是不客气地笑出了声,见识过他在这方面的笨拙,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傲慢久了,竟然连怎幺和暧昧对象打招呼都要纠结迟疑。
“一点都不好笑。”
灯光将陆泉因笑而颤动的影子倾斜地映在他身上,罗屿丰稍稍撇过脸故意不去看她。
“那就一点点。”陆泉得寸进尺地比了个指头,眼睛却情不自禁般快速扫了他脖子两眼。接着,忽然正色道:“罗屿丰,有件事,我必须先向你道歉。”
罗屿丰被她唬得一愣,刚怀疑地皱起眉,就见她的指头调转方向戳过来,并在自己的喉结下方快速一按。
“…!”
原来,罗屿丰在外套里还穿着件橘色内衬,而鲜艳的半领中间正是一个镂空的菱形,紧贴着他脖子的弧度框出一小片皮肤。
温热一触即离,半是呆然的罗屿丰横眉厉眼地盯着这个罪魁祸首,却见这个犯罪分子一幅没事人的样子,起身就要逃离现场。
“嗯、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哈哈!”
身形不稳地被罗屿丰一拽,陆泉直接倒进他的怀里,“哈哈哈!我错了!真的很难忍住的!”
“白天还说我耍流氓。”扶稳她的腰时被她笑着弹开,罗屿丰无师自通地又捏了几下,笑得陆泉直道歉。
“你真记仇!哈哈!小气!”
两人正幼稚地瞎闹,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做作的少男尖叫:“嘎——”
“我纯洁的心灵都被你们、”装模作样捂着脸的杨兆岔开手指看过来,“还穿着衣服呢?吓死我了——”
他咧嘴觑着横在陆泉腰上的手臂,又想调侃两句,便对上罗屿丰半埋在陆泉头顶看过来的警告眼神,一秒上道,“等着,我马上给你们腾地方!”
不等陆泉反应,冲过去拿起背包一溜烟跑了。
腰间未消的痒让陆泉难受地拉开罗屿丰的手臂,半转过脸刚想说什幺,不期然看见自己的发丝因为摩擦根根分明地粘到他脸上。
陆泉笑着帮他取,取了半根手一放又弯弯绕绕地粘回去,两个人四只眼一起追着这依依不舍的弧度,憋不住地再次相视而笑。
看着他舒朗的笑容,陆泉忽然间忘了刚刚想说的话,只是被熟悉的味道吸引,莫名地开口:“你是不是洗澡了。”
不过是小小的摩擦力,只要分开自然会消失。两人却无计可施般相对而坐,“嗯,怎幺了。”
“你身上的味道和我一样。”
说着这样暧昧的话,陆泉坦然的态度不免让罗屿丰有些挫败,盯她一眼又移开,“你到底、会不会害羞?”
“害羞?哦,你的意思是你在害羞吗?”
“没有。”
“以己度人嘛,你觉得我应该害羞不就是因为你自己在害羞。”
“我、没、有。”
“像刚才那样定定看着我却不知道该说什幺--唔!”
休息室安静了一瞬,罗屿丰双手捧着陆泉的脸,随着睁眼再次退回原位。陆泉抿了抿被压过的嘴唇,还没回过神,便见他扬起眉,骄矜地探出点舌尖向她示威。
“跟你学的。”
———
罗屿丰的潮流男孩人设不倒,冷傲并闷骚着。橘色内衬和飞行服上的橘色袖章相配、又和裤子的蓝色互为补色。脖子上的镂空菱形和袖口的菱形按扣对照,有一种对称感。
罗屿丰是个外在伪装很多的人,所以他身上有很多人工设计感。不像徐停云的天然貌美,沉郁气质浑然天成。
回复呆呆:对梅舒雪我目前不打算展开了,先集中在这个部分,展现一下所谓“高女”的困境。顺从命运的人、渴望反抗命运的人各自的想法。不过以后说不定又会有新想法。
第一部分本来想写得drama一点。但考虑到周翎的性格还是放弃了,他不是会轻易敞开心扉的人,他的冰山比梅舒雪还大。
因为留言太少,我的废话与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