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旭峥早把自己家那些腌臜破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他被严若愚的话震惊得无言以对。
他脑子一时有点乱。这两天看着她或活泼机敏,或迟钝质朴,总之都以为,她是个阳光开朗的孩子,却没想到,平淡的面相之下,早已撕开过这样深阔的伤口,血肉淋漓。
而这个看着有些稚弱的女孩,又在误解他心事后,不惜亲手揭开那历尽艰辛好不容易合拢的创痕,为了安慰他,为了鼓励他。
他们相识还不到两天,且因他有意捉弄她,直到昨晚才告诉她全名。可她不在乎,没介意,还是真诚待他。
他想起了那个将口水流在他肩上羞涩难堪的小丫头,想起了那个路上叽叽喳喳滔滔不绝的小丫头,想起了被他吓唬逗弄、假装教育时紧张呆愣的小丫头,想起了与他分享野炊食物时期待又欣喜的小丫头,也想起了被男生冒犯后生气还击的小丫头……
他检视着这两日相处的点点滴滴,无数个严若愚的形象在他脑海中浮过,可没有一个严若愚的眼眸,是像此刻这样,蒙着一层哀戚之色。
他心中一阵锐痛,如有利刃在割剜着他的肉、刮削他的骨。
情不自禁地,沈旭峥拉过严若愚的臂,将她细小的身躯拥在怀里,轻轻地抚摩着她的背,感受着她的头倚在自己的胸口,细嗅着她发间残留的香气。她并没有哭,只是安静的呼吸。
严若愚就这样安静地任他抱着,二人都没有说话,周遭很宁静,宁静得让她听得见他胸中翻腾不宁的心曲。
沈旭峥不想让她此番沉痛的自戕变成徒劳无功,静默一会后,平复了心痛,终于开口:“嗯,是有些人不在了。叔叔答应你,以后不这样了,谢谢若愚。”
严若愚在他怀中微微点了点头,声如蚊蚋地“嗯”了一声,便擡手轻轻推开他的怀抱,擡起头,微笑地看着他说:“叔叔,不用可怜我的,我很好。”
沈旭峥看着她眼中掩饰未净的哀色,柔声解释:“嗯,叔叔不可怜你,是感谢你。”
“不客气,朋友嘛,应该的。”严若愚尽力抑退往事追忆带来的悲痛,而报以爽朗的一笑。仿佛之前那个严若愚又回归了。
“太阳出来了,我们回去吧。”沈旭峥拍拍她往回走。
“今天起这幺早,早饭吃了吗?”
“吃啦。”
“多吃点高糖分的食物,海拔越来越高,小心高反。”
“嗯嗯,我知道,胡老师教过我的。”
“要是难受了别忍着,跟叔叔说,可以让马驮着你走。”
“好呀。”
……
四天的徒步很快便结束了。在之后的这几天,严若愚还是往常那个严若愚,依旧黏着沈旭峥,像个跟屁虫,依旧忍不住要跟沈旭峥分享她旅途的欣喜和好吃的食物。
沈旭峥常常照顾着她,要坐车的时候便借肩膀给她枕着,要徒步涉险时,会很小心地在后面护住她。被她喂东西吃,也不那幺抗拒了,还会顺着食材聊一些美食,逗她开心。
严若愚很享受、很贪恋这一路上被沈旭峥照顾的感觉。上一个会这样照顾她的异性,还是她爸爸。自爸爸去后,她收获的关爱,都来自身边的女性长辈,比如外婆和胡琴老师。可同性与异性的关爱,是有区别的。
这样温和的异性关爱,睽违有十一年了吧……严若愚偶尔这样想着。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家庭,有没有小孩?严若愚也会好奇,试过问他是做什幺工作的,他只是笑着说:“上班呀。”她待人还是有些边界感的,知道人家是不想透露,便不再多问了。
从观日出之地回去后,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回避了那些对话和拥抱,就当无事发生过。
旅途结束的这天下午,回到原来的酒店,再办入住时,严若愚看到跟她拼房的女生来告别。
女生冲过来抱抱她,揉了揉她的脸,然后豪放不羁地说:“小美人陪大爷这几晚辛苦了,大爷现在要去干男人了,今晚就赏你独享一间房。寂寞了可别想大爷哦!”这女生爽直粗豪,看严若愚被她的虎狼之词惊吓得瞪大双眼,满脸羞红,红到耳后,又哈哈狂笑,“啵”一下她的脸蛋,拽着旁边尴尬要死的男朋友走了。
沈旭峥本来不介怀女孩子间的玩闹,还颇有些爱怜这小丫头被逗后的神情。但瞥到女生走时一脸挑衅得意地瞪了他一眼,他心里是连酸带气:老子还没亲过呢!最近怎幺净吃女人的醋?
他轻咳两声,将严若愚从震惊尴尬的神游中拉回现实。
知道他刚才全程目睹了自己被“调戏”,严若愚更不好意思了,支支吾吾语无伦次地解释:“唉,她人蛮好的,我那个……”
“等会有什幺安排吗?”沈旭峥现在可没兴趣听,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像平常一样温煦如春。
“哦,我准备去寄明信片的。”严若愚想起来,她要给胡琴寄个风景的明信片。以往胡琴旅游,都会给她寄一些风景纪念的明信片,上面写些应景的词句,有些古人鱼笺雁帛的趣味,是她们之间的默契。
“嗯,我跟你一起去。”沈旭峥不想让两个人的旅途结束,“晚上再一起吃饭。”
“好呀,你请!”严若愚其实不喜欢受人恩惠,尤其关乎金钱的,怕欠人情。但不知道为什幺,在他面前,她总是不想自律,不想克己,想任性。
“嗯。”沈旭峥当然答应,一边带着她往古城集市走,一边闲聊着,“晚上想吃什幺啊?”
他们在文创书店里挑着明信片。
严若愚挑挑拣拣,选了一张秘境瀑布的摄影作品,拿出笔,略加思索,便工整地在空白处写:“山阴道上,山川相映发,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云兴霞蔚,应接之不暇,今日始知之。”凑泊了两段《世说新语》中的话,她觉得与此行所见还挺相合,就端着纸片笑了笑,给胡琴发了个信息通知她准备收。
“写的什幺呢?”沈旭峥看着她写下的有些稚拙的笔迹,用了繁体字,大概是夸风景好的吧。
“随便写的。”严若愚不好意思地笑着说。她渐渐知道他既不懂也没兴趣,就不好意思再用自己的兴趣麻烦他。
“也写一张寄给我吧。”沈旭峥要求道。
“你也要吗?”严若愚想了想,“也行,我还可以寄一张给我自己,嘿嘿。”说着便去挑明信片了。
她特意挑了一张日出风景的明信片,拿来问沈旭峥:“你想写些什幺呢?”
沈旭峥说:“你定。”
严若愚想了一会,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些蹦极走钢丝般危险紧张又刺激的小心思,她提笔在卡片上写:“既见君子我心写兮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
她有些紧张,怎幺搞得像写情书一样?尽量稳住不让手抖,在沈旭峥的注视下,她一笔一画写完这些字,用繁体,不加标点,而且有好多兮。
多重保险,他应该看不懂吧。她心里是这样想的。
“你家地址?”艰难费力地写完这些字,严若愚好累,她写不动了,把笔给他,让他自己写地址。
沈旭峥突然被问到痛点了,他有很多处住处,但要说一个能让他放心收这种东西的家……算了,他写了一个公司的地址,寄办公室吧。
严若愚看他在纸上写字,看着看着,她有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旭峥写的也是繁体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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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哈哈哈哈哈干男人的大爷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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蓼彼萧斯,零露湑兮。既见君子,我心写兮。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诗·蓼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