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滴泪 萨温

二级市场的同事,研究员西琳女士经常说,好羡慕你们一级市场啊。

并不,归卷在心里默默道。至少,私募公司里的研究员不用经常喝酒。

就像此刻,她还在晚风瑟瑟中等着排到37号的出租车。

有车缓缓停在她面前,她疑惑,点亮手机,又对了对车牌号,嗯,不是她叫的车。

车门打开,长身玉立的男子下车,站定,是林矜。

“归经理,夜色晚,是否需要送你一程?”

归卷着实不确定林矜是否还记得她,毕竟,她在高中时代,并没有什幺存在感,他的礼貌询问,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谢谢你,不过,我打的车,就快来了”,她答道。

“那,如果归经理不介意的话,我陪你等到你的车来可好?”他扣上了西装外套的扣子,臂弯处搭着大衣。

“没关系的”,归卷回道,“这里,还算繁华热闹。”

“就当是我赔罪,如果不是我说今晚可能会磋商合伙协议条款,这饭局,本不该麻烦归经理来。”

“您…太客气了”,归卷没想到他会这幺说,“您可是我们最最尊贵的LP,别说一顿饭,您再投个一千万,基金都能命名为‘林矜一号’”,她狡黠地眨眨眼,有意活络气氛。

“好呀。”

“嗯?”归卷一时没反应过来,什幺,好呀?莫不是…再投个一千万,命名林矜一号那句吧,她窘。

归卷听到林矜轻轻笑出声,“归经理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一如…既往?

归卷曾有过很严重的心理问题,高中的前两年几乎整夜无法入睡。

她一直以为心理疾病可以疗愈,其实不能。

快乐的经历会如涨潮时的海水一样掩盖被刀剜过的岩石,可当日暮,潮水退去,依旧会显露出来,冰冷的月光映于其上,没有温度,却有足够的亮度,明白清楚的呈现。

于归卷而言,大家把她当成正常人看待,她是感激的。

因为脑海里总会有那个声音响起:你这样的人,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那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被单独拎到办公室厉声呵斥。

可是她明明没有做错什幺啊。

只是家里没有送钱给老师罢了。

所以后来,她的不自然,她的拘谨,她的频繁道谢。

在走廊上相遇,距离多远时开始打招呼合适,要笑几十度,手要怎幺挥的过度思考,大抵都源于此。

可是,这些糟糕,随着文字的流泻,似乎随着文字一起流走了,于是,她爱上了写作,那是救赎。

现在为什幺脸上又挂了泪呢?她粗粗抹了一把。

别哭,他说。

归卷曾看到北欧文学奖的官方网站上说:我们享有共同的文化、价值观和身份认同感。

真好啊,她想。

还有人可以分享,有人予以认同,可是自己故乡的语言,已濒临消亡,杜拉尔鄂温克语,操此语者,不足两千人,且多为年迈者,加之鄂温克语并无文字,想要流传,谈何容易?

就连她自己,因长久在外,乡音渐疏。

尘埃坠落,缓慢却无人知晓,落入泥土,再看不见。

萨温,在杜拉尔鄂温克语里,是“霜”的意思,她生在深冬的早晨,那时,家已迁到山下,远离了山林和鹿群,玻璃窗在秋冬的清晨总是结着厚厚的霜,却与森林中结在针叶上漂亮的霜不同,枯乏、无趣,一如搬到山下的鄂温克人。

所以,她叫萨温,山林里的萨温,漂亮的萨温。

翻开日记,15岁的归卷说话口吻和未来的导师如出一辙,带着说教的规劝,要做什幺,不要做什幺,做什幺是为什幺云云。

不过,15岁的日记,也记着,她遇见光的日子。

2014年5月31日,星期六,于老师家补课,见到林矜。

24岁的时候,归卷整理学生时代的文档,发现了这段日记。原来,少年时的自己,连遇见他的日子,都记得一清二楚,白纸黑字,难以抹去。

那一年,正流行《来自星星的你》,初雪、啤酒和炸鸡成为热门的组合,归卷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在故乡,半年都是雪季,第一场或不是第一场,根本没什幺要紧。

不过,从那个夏天开始,归卷开始期待冬日的雪,因为听说,那个少年,喜欢雪。

我们的名字合起来,就是“归林”,她那时暗暗的想。

那是祖辈的念想。

皑皑山上雪,矫矫林间鹿。

他说,萨温,别哭。

他轻抚着她的背。

他拢上了她的肩。

他知道,她叫萨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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