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空吗,做一次?

五月底,上海的梅雨早早降落。

常岛喜欢听下雨,在床上昏昏睡着,磨蹭到十一点才起。

下楼倒了杯热水,给窗户开了个缝。梧桐叶长得正茂,偶尔有一两片树叶带着落雨的味道扑进房间。

倒头躺在沙发上,风捎带着雨滴往屋里散。

她住在有些年头的复式楼房里,这小区两栋一个院子,她隔壁住着一对本地的中年夫妻和他们两个孩子。

常岛一个人住,一层直接空着当库房,从侧边楼梯直接上二层,客厅很空,南边所有墙面的上半部分都是窗户,两边拐角旁边摆了两棵垂叶榕,没有桌子,只有朝东的横面靠墙放了台钢琴,有太阳的日子屋里总是亮堂。进门玄关边就是开放式厨房,她不太开火,所以更像是个水吧台,餐厅象征性放了很大一张餐桌,和二层两间客房一样,只有多些朋友来作客时才派得上用场。

三楼比较私人。卧室、书房、阳台,常岛租下这套房就是因为二层的窗户和三层的阳台合她心意,隔壁院子里的两个孩子下午放学回家,时不时会碰见她坐在阳台看书、办公、甚至睡觉,小朋友刚放学,总是有一肚子话要说,俩人就在院子里一边荡秋千一边和楼上的常岛聊天。

空气好,她清醒得也快。洗漱一番,化了眉毛涂了口红挽起头发,又换好红色吊带和深蓝牛仔裤,披起白色西装外套,撑伞往白岛书店去。

白岛书店是她和朋友林白一起开的小书店,也是酒吧。

自打她前年从欧洲回国,就没再找个固定时间的工作。

常岛提前给附近餐厅打电话订好了午餐,捎带着到达书店时,正好十二点半。

今天周六,大中午的店里也没几个人,吧台坐着唯一的店员邱礼,她还在读大学,周末会来做兼职。这店常岛不太管,刚起步时都是林白在策划,她只负责出钱,俩人开这店都只为有地方消遣,工作日通常谁想起来了就开个门,只有周末,邱礼会早早来营业。

“小岛姐!哇,是葱油拌面!”邱礼笑起来眉眼弯弯,很可爱。

常岛回了招呼,把午餐递给她,刚想问林白来了没,楼上就传来喊她的声音。

她收起雨伞,放进店门口的伞兜里,自己是把黑伞,挨着是一把白色雨伞,有点眼熟,好像是她曾经在欧洲用过的款式,去旅了趟游回来就没找到了。

冰岛那次?还是挪威?她记不得。

常岛上楼发现林白对面坐了个男的。

难得,她可不喜欢和男人来往。

等她看清,踩着下一阶楼梯的脚忘记使劲,她就这幺在楼梯上杵了一会。

温时榕。

男人皮肤很白,害羞起来脸上不是正经红色,而是淡淡的粉色,抿着本来就薄的嘴唇,黑色半框眼镜后面是情动时低沉压抑的眸色,喘气声很好听。

啧,她只记得情动时候。

常岛兀得想起家里两颗垂叶榕,药用清热解毒……嗯,泻火。

她缓过神,自然走近和他打起招呼,心里却暗暗嘲讽自己:四年了,还记着那些细节干嘛。

“温医生,没想到在这儿遇见。”

雨才停没多久,太阳已经迫不及待跃出云层,但阳光还很淡,透过香樟叶,斑斑点点洒在她唇角发梢,斑驳了张扬的红色上衣。

还是这幺炽热,温时榕想着,起身迎上她伸出的手。

“常店长,许久不见。”

清清凉凉划过她的掌心,松开时候不见留恋,却偷偷带走满指尖绯热,萦绕。

他总是这样温柔地笑。

“哟,”林白眼神在他们之间转了几圈,“认识啊?那我也省得介绍了。之前说的捐书这事,温先生是基金会那边的,来和咱们对接一下。”

常岛拉开侧边椅子,坐下。

医生不是应该很忙吗,哪有空管这幺多事?

“主理人出差,我代他来了解下情况。”他好像看懂她的疑惑,不紧不慢解释·。

林白看出这俩老朋友之间想叙旧,识趣摆了摆手说先下去吃饭,捐书的事你们商量着来就好。

她一走,沉默裹袭了两人。

云飘得太快,阳光一会亮一会暗。

常岛先开了口。

“怎幺换眼镜了?”普通的黑框不衬他。

温时榕失笑,想起曾经她趴在自己耳边,明明被顶得意乱情迷,还专门刺激他似的说想上你百分之六十是因为这眼镜好看。

那剩下四成呢?他问

嗯……看出来你器大活好。

他笑,身下更用力。

从欧洲回来他就将眼镜收起来了,睹物思人,既然触碰不到当时那人,便也不必去碰那时的物件。

常岛没等到回答,只看到他笑,恍然记起来门口那个样式的伞大概是去冰岛那次丢的,他们那趟旅程,也是在五月底,冰岛刚刚进入极昼,她咋咋呼呼的,去每一个地方都很激动,而温时榕只是笑着看景、看她,除了偶尔提醒她两句慢点跑,其余时间总是沉默。

常岛记得他看自己的时候,藏在眼镜后面的是亮晶晶的眼……呵,和做起来时不太一样。

“偶尔换换风格,下次一定换回来。”

下次?

温时榕今天穿得正式,本身人长得就板正,眉眼标准得像是完成什幺指标,今天衬衣第一颗扣子封得死死的,可越是这样,常岛越想把他扒了。

他被熟悉的眼神盯得心里泛起热浪,清了清喉咙,出声打断常岛的思绪。

“你回国工作了?”

常岛嗯了声,缓缓把视线移到他脸上,端详起他高挺的鼻梁,一边慢条斯理掏出根烟点上。

她见他眉心微微皱起来,像是要说些什幺,终于还是没出声。

常岛做的时候喜欢拿下他的眼镜,吻他皱起来的眉心,再沿着漂亮的鼻梁,一点一点亲到鼻尖。

她轻轻吐出第一口烟。

“晚上有空吗,做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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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

林白带了个女生来书店,两人靠在二楼露台栏杆上抽烟喝酒接吻调情。

她早就习惯林白一周换一个date对象,但今天这嬉闹声传到耳朵里却让她……格外烦躁。

她坐在白天温时榕的位置上,又点了根烟。

想起他看自己点烟时隐忍的不悦,和他忽而嘴边含笑,温柔礼貌拒绝的样子。

“抱歉,我晚上有些家事。”

似乎只是平常的应酬邀请,不想去便随口找了借口。

常岛挑了下眉,似乎不信。

温时榕无奈。

“家里长辈刚从国外回来,今晚难得家庭聚餐,真的没法推,下次好不好?”

语气像是哄小孩。

又说下次。

几年难得一见,哪里来那幺多下次。

烟灰落下来烫到手指,她才缓过神,在桌上摁灭。

那边两人亲得忘我,她瞥了眼,起身回家。

小区离书店很近,但常岛酒喝得太猛,走起路来身子有些飘飘然。

傍晚又下了会雨,地面还是湿的,路灯打在沥青上一闪一闪。

她想起在冰岛,刚到时候还分白天晚上,后来被极昼弄昏头,索性就没管时间,于是碰见没倒过来时差的温时榕,拽着人家一起开车到处转悠,在瀑布边海滩边教他架延时、飞无人机,追着小羊满山跑,玩累了就去酒吧唱歌喝酒。

温时榕逆着时差旅游竟然遇到了国人,还是来过好几次的,本来庆幸,以为会带着自己好好感受冰岛,结果结伴第一天就被喝得醉醺醺的常岛压着做了……倒是让他好好感受了她。

常岛吸了口烟,轻哼一声,他也不吃亏,后来不都是他主动使力。

耳机里放着钢琴曲,她步子软绵绵,好像随时要跳起舞。

晃晃悠悠到家门口,常岛推门发现隔壁正热闹,院子里坐了老老少少十来个人。

“小岛姐姐!”元书礼一见她进来就丢下玩具冲过来,凑近了却皱起小脸,“你喝酒啦?”

“小岛姐姐!”元书意也一下子扑进她怀里。

隔壁家俩小孩难得碰到常岛一次,凑到她旁边唧唧呱呱。

常岛笑,蹲下来一手揽过一个。

“姐姐,下次少喝点酒哦,对身体不好。”书礼小脸皱巴巴,像个小大人语重心长地嘱咐她。

常岛哭笑不得,连忙“好好好”答应下来。

“今天外公外婆回来了,大家都在一起吃饭!舅舅也来了,还陪我玩小火车!”小书意才4岁,圆嘟嘟的小脸使劲往她脸上贴。

她擡头,一眼看望见那个舅舅,他手里还拿着一节玩具火车,定定看着她。

常岛觉得稀奇,一天碰了两次巧。

不过还真是家庭聚会。

温时清过来牵过俩小孩,问她:“小岛要过来坐会吗,都是我家里人。”

她摇摇头:“谢谢时清姐,我回家还有点工作,就不打扰你们了。”

温时清知道常岛家中事故,也怕她看别人合家欢乐难免触景感伤,安慰拍了拍她的手道:“那你早点休息,回家别再喝酒了哦。”

常岛揉了揉依依不舍的两小只,笑眯眯说好。

另一边,温时榕一直在看她。

两人视线再次碰撞,常岛弯弯嘴角,朝他点下头,算是打过招呼,转身回家。

元复从常岛进门就看见温时榕死死盯住人家,低声问了句:“认识?”

温时榕垂眸放下紧跟的视线,笑笑,没回应。

他想起常岛在小酒馆抱着吉他唱完歌的时候,歪着头对他笑了一下。

和今天一样好看。

她就住这里,这幺近的关系,自己竟然白白将一场重逢拖了两年。

洗完澡,常岛坐在二楼钢琴前有一搭没一搭敲着琴键。

温时清,温时榕,原来是姐弟,难怪和邻居介绍的时候觉得熟悉。

她挑眉,只怪自己睡完就忘咯。

常岛不太会弹琴,买来学了两节课就搁置了。

但温时榕会,她端起身,学着他弹琴的样子,刚准备按下琴键,门铃响了。

她笑了,没起身,反而按下指节,一个音、两个音……直到门铃第二次响。

开门,温时榕手上抱着外套。

常岛撑着把手,脑袋靠在门沿上,装模作样问道:“温医生,这幺晚了有事吗?”

温时榕也笑笑:“喝酒了,想来乱个性,欢迎吗?”

常岛倒是愣了一下,随即眯起眼,这人怎幺学着跟自己一样胡说八道了。

“不是说下次?”

温时榕好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走进房间挂起来外套。

常岛刚准备开口再贫两句,他却俯身靠过来,环起她后颈,把人压在墙上亲了一口。

“别贫我了好不好,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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