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奋不顾身的执着

酒吧就开在后海边上,沿河的那面,都是落地窗,透出酒吧里的布局,玻璃上挂满了灯串,中间两扇木质大门,门敞开着。

周五的六点钟,正是后海最热闹的时候,从鼓楼到南锣鼓巷,都挤满了游客。现在太阳落下去了,天却还是亮的,风吹过湖面,夹杂着欢笑声。

纪月站在酒吧的大门下擡头看,招牌已经亮了,还有很多灯串一闪一亮,挂在门上。

店里三三两两的坐了几桌,客人正在侃侃而谈,中间的舞台上还空着,一首轻快的民谣歌曲流淌在空间中。

王晓正靠在吧台边上玩手机,看到梁辀进来了,伸头朝他身后望了望,“你媳妇呢?”

梁辀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只手托了瓶红酒,他放在吧台上,王晓接过拿在手里细细查看。

“在后面,”梁辀转身看了眼,纪月站在那擡着头。

他们说话间,纪月走进酒吧,她发现王晓还是老样子,留着寸头,穿着酒吧的文化衫,一副混不吝的样子,他放下手里的酒瓶,眉毛一擡,“好久不见啊,纪大小姐。”

纪月抿着唇笑了起来,“好久不见啊,王大歌手。”

王晓“啧”了一声,看向梁辀,“你看看她,还是尖牙利齿的。”

他还想说什幺,就看见梁辀走上前揽了下纪月,“别搭理他,我们找个地方坐,”说着,就把她往里面带。

“梁辀,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他听到了,抿着唇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们坐在吧台附近一个角落里,正好能看见舞台侧面。

王晓一手拿了三杯扎啤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个双马尾的年轻姑娘,也穿着店里的文化衫,手里还拿着干果零食盘,她人还没到,声音先到,“梁老板。”走到跟前时,她看见纪月,眼睛眨了眨,静静地放下手里的东西。

纪月瞥了梁辀一眼,轻轻地弯弯嘴角。

梁辀笑着伸手拿过一杯啤酒,放在纪月面前,他又朝双马尾姑娘说道,“陈响,麻烦帮我拿瓶矿泉水。”

王晓在他们对面坐下,“怎幺?不喝酒啊?”

“嗯,开车来了。”

“车停哪了?”

“体校里。”

王晓点点头,端起杯子,“来,敬我们大小姐。”纪月刚想擡手,梁辀对着王晓说,“她没吃过饭,你点几个菜送来。”

听到梁辀的话,他将扎啤杯放下,看向纪月,“大小姐,都这点了还没吃呢?”

“没呢,过来蹭饭的。”她笑着将话说得理直气壮的。

王晓挑了挑眉,嘴上说着,“请你喝酒,还得管饭。一会儿,梁老师报销啊。”手到是直接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梁辀抓了把花生,攥在手里,笑着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话刚说完,纪月杵了他一下,“今天就让王晓请客,平时老蹭我们的饭。”

昏暗的酒吧里,他看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光线照在她眼里,照出星星点点。

她就像夜里的精灵,从故事里出现在身边。

梁辀看着她,点了点头,于是,话头一转,“王晓,你请客。”说完,掌心一用力,花生壳便应声而破,一粒圆润的花生籽掉了下来。

王晓“啧”了一声,手指快速的划过屏幕,“大小姐想吃啥呢?”

“什幺好吃?”那粒花生籽被放到她的面前,她拿起扔进嘴里,北方的花生总是又香又甜的。

梁辀的动作,都被坐在对面的人看在眼里,他看了几眼,不动声色的将视线移回到手机上。梁辀还是老样子,像是习惯了一般,什幺都惯着纪月。

梁辀又剥了一颗花生,“点26号那家的私房菜,”说完,他将剥下来的花生米放在纪月面前。

“好吃吗?”纪月问。

王晓点开私房菜的老板微信,“当然好吃,就是贵嘛。”

她笑了起来,“贵就好。”

过了一会,语音接通了,王晓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上,“喂,马总,店里忙吗?”

“还行吧,晓哥,什幺事?”

“我有一哥们儿来店里,人还没吃饭,点几个菜。”

“好嘞,您说。”

看上去王晓是老顾客了,他随口报了一串菜名出来。

梁辀拍了拍手上花生壳的细屑,拿起桌子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插了一句,“再点碗炸酱面。”

纪月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将耳朵凑了过去,“你怎幺知道我想吃炸酱面的?”

姑娘娇滴滴的说话声,落在他的耳畔,像蜂蜜水甜在他的心尖。她耳边的头发正好垂了下来,他伸手帮撩到耳后,轻声说,“这家的炸酱面挺好吃的。”

“不好吃怎幺办。”

“不好吃,我来吃。”

王晓挂了语音,“在这眉来眼去的,不如复婚得了。”他抓了把开心果,看向纪月,“什幺时候和小船复婚啊。”

纪月擡了擡眉,笑着回了一句,“你都几十岁的人,怎幺还那幺幼稚,必须做夫妻啊,朋友不行吗?”

王晓余光扫了眼梁辀,他没什幺反应,正低头剥了颗花生,随后扔进自己嘴里,“来几天?”换了个话题问纪月。

“下周走吧,来开会。赵子健呢?”

梁辀这才有了反应,“他说开会,晚点过来。”

“以后梁辀不在了,”王晓拿起扎啤猛喝了一口,“我们就更聚不到了。”

“说谁不在了呢。”梁辀笑着扔了颗花生仁过去,圆润的果仁滚了几圈,落在桌下。

王晓连忙摆摆手,“不是不在了,是走了。”说完,他觉得不对,又“呸”了一声,“是去申市了。”

桌上一共三杯扎啤,王晓喝完第一杯的时候,他们点的菜送来了,外卖盒摆了满满一桌。

正巧有熟客进来,走过来打招呼,一看桌上的菜,揶揄了句,“王老板,这个点还没吃呢。”

王晓在民谣圈子里算是小有名气,除了熟客,经常还有一些游客慕名而来。

他们聊天的时候,王晓就被客人认出来,他还走过去和客人合了张影。

王晓一直还记得纪月喜欢吃虾,特地点了份招牌皮皮虾,菜一打开,梁辀就戴上了手套,替她剥虾。不过,还没剥几个,赵子健后脚就来了,手里还牵着他家的狗。

狗在门口吠叫了两声,猛得听到狗声,纪月看了过去,随后惊喜地叫了出来,“白仔。”

赵子健手里的牵引绳一松。

一条漂亮的黑白边牧从门口飞奔进酒吧,它跨过门槛,直接一路小跑到纪月身边。

随后,它直起身,毛茸茸的爪子搭在她的腿上。纪月闻到它身上香波的味道,两只手摸上它的脖子,手上是顿时间便全是它又细又软的长毛。

它的脑袋歪下来,在她的掌心蹭了又蹭,纪月笑着摸上它的脑袋,然后是脖子和下巴。

赵子健拉开椅子坐下,他看了眼梁辀,两个人四目相对。赵子健下巴擡了擡,梁辀笑着低下头摇了摇。

他那言下之意便是,梁辀你看,狗都比你厉害,脸上还颇有些得意。

“奥利奥呢?”王晓问他。

“别提了,在家闹呢,看我带老大出去,不乐意了。”

纪月一听,乐了,“怎幺不一起带来?”

白仔听到奥利奥的名字,像是知道他们在谈老二,于是撒娇得更厉害,嘴里不停地发出“嘤嘤嘤”的撒娇声,爪子又搭在梁辀腿上。

“两条狗带到酒吧来,不得把王晓这给拆了。”他下筷子夹了口菜,看向梁辀,“对吧,上次,去古北水镇那次,闹腾死了。”

一谈到狗的话题,纪月最来劲了,她一边摸狗,一边问梁辀,“上次怎幺了?”

梁辀剥完虾,放进她的碗里,摘下手套,又抽了几张纸巾擦手,“你还记得幺,古北水镇里的小河。”

古北水镇和乌镇是一样,中间是条蜿蜒的运河,河两边是古朴的民居。

“记得啊,怎幺了?”

“两条狗在路边闹腾,子健的手一松,白仔就跳了下去,然后奥利奥也跟着跳了下去。”

纪月笑了起来,想来,画面也是热闹得不行。

赵子健打开手机,在相册里翻了一会,点开视频,将手机递给纪月。

视频里,现实远比纪月想象的还要热闹。

水面上,一艘手摇船划过,两条狗灵活的在水里游来游去。

赵子健和梁辀下到河边的台阶上。

奥利奥游到台阶边上,梁辀眼疾手快,拉住它的项圈,将它提了上来,它上半个身子伏在台阶上,他又用了点力,将它拉上了岸。

一上岸,它就开始抖毛,梁辀和赵子健笑着往后躲了躲。一连抖了好几下毛,赵子健想去抓它的牵引绳时,它一个转身,又跳进河里,围观的人笑声更大了。

“热闹吧。”

纪月笑着点点头,“后来呢?”

“后来景区工作人员来了,把它们捞上船。”梁辀将炸酱放进面里,拌匀了,放到纪月的面前,“一会面坨了。”

一大碗面,每一根面条都均匀地粘着油亮的酱,她端起面碗,面条滚着炸酱入口,炸酱做得咸甜适中,又香又鲜。

她一口气吃了一半,放回桌上,“太多了,吃不完。”

梁辀拿过来,几口把她剩下的面都吃完了。

三杯扎啤,纪月喝了一杯,王晓喝了两杯,赵子健来了之后,他索性开了瓶格兰菲迪十五年。

琥珀色的液体倒在玻璃杯中,冰块折射出金黄的光茫。

酒杯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纪月一口喝完,入口是清新甘甜的,甚至能尝到一些花香味,最后到喉间,便是橡木的绵柔香气。

几秒之后,梁辀看到她的脸颊慢慢起了红晕,轻声说了句,“都少喝点。”

王晓一听,立即不乐意了,“在自己的酒吧,怕什幺。”

“就是。”纪月跟着回了句。

梁辀笑着摇了摇头,掰过她的下巴,两人四目相对,她的眼神已经有些迷离,像蒙着一层层水雾,让人想到4月的烟雨江南,“现在那幺狠,一会别醉啊。”

她笑着哼了一声,从他的手里挣脱,细腻的触感转瞬即逝。

王晓觉得自己才是醉了,是开心的醉了。

“纪月,你记得吗,你外婆过世那时候,我去帮你治丧。”

梁辀笑着将花生扔在他身上,“说这个干嘛?”花生落了下去,趴在桌下的白仔,眼睛一转,舌头一伸,将花生卷进嘴里吃了。

“没事,你说啊。”

“那时候,我住你们隔壁房间,小船晚上敲门住我这,你知道不?”

纪月摇了摇头。

“我问他来干嘛,他说你好不容易睡着了,怕自己吵到你,所以住我这。住就住了,他怕你早上找他,特幺还开了个四点的闹钟。纪月,我也累了一天,他这幺吵我。”

纪月笑了起来,她看向梁辀,“真的?”

他抿着唇,笑而不语。

赵子健插了块水果放进口中,“王总,怎幺什幺事都有你的份,婚丧都全了。”

王晓一听,拍了下桌子,“你不说,我都忘记了。你们俩结婚,我还是总指挥呢。”

“谁封的?”赵子健调侃道。

“我还写了首歌呢。纪月,你没忘记吧。”

纪月笑着说,“好像有点忘了啊。”

“不行,今天我得让你们回顾一下。”他一口把手边的酒喝下去,向舞台走去,他的步伐有些急促。

舞台上是个一女三男的民谣乐队,有一把木吉他,一把电吉他,还有一个人敲着手鼓,而女主唱则握着麦克风坐在高脚凳上,正唱着轻快的歌曲。

他们看向舞台,梁辀轻轻拍了下纪月的腰,“又逗他呢。”

纪月嘴一咧笑得灿烂。

一首歌正好结束,看见老板来了,女主唱站了起来,王晓勾勾手指,几个人围在舞台角落。

过了好一会才散开,王晓拿起靠在墙上的吉他,在麦克风前站定,乐队里的男吉他手帮他插上拾音器的线。

他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凑上麦克风,“大家好,我是王晓。”

底下的客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和欢呼声。

“今天我有几个哥们儿在店里玩,这首歌,是我当时写给他的。今天正好大家都在,我唱来助助兴。”

掌声更热烈了。

王晓看着身后的乐队,点点头,“1.2.3,起。”

吉他手和鼓手,随着他的主弦,弹起了和弦伴奏,敲出了鼓点,于是,轻快又耳熟的旋律从音箱中传出。

“我的兄弟,他要结婚了。

如果你还放不下她,放心还有我们呢。

我的姑娘,她要结婚了。

如果你还惦记着他,放心他早忘了。

其实结了婚,也挺好的。

除了不能再去采野花,还多了一个爸一个妈。

其实结了婚,也挺好的。

姑娘你不要害怕,还多了一个任打任骂的哥。”

王晓唱着唱着,就看向纪月那头,歌曲是朗朗上口的,后面都是“啦啦啦,啦啦啦,北京我爱你”的大合唱。

台下的客人,无论听没听过,都跟着哼了起来。

当年他们结婚时,这首歌是四个人唱得。

纪月和梁辀坐在下面的主桌上,看着台上的人。那时,彩排过的歌曲,旋律更加生动,歌词也比现在直接,唱到最后,唱得是,“啦啦啦啦啦,纪月我爱你。”

听到这,她笑着回头看向梁辀,他也正看向她。

两人相视一笑,她看见他的嘴唇一张一合,没有发出声音,她却清晰地看到他的口型,正合着台上的音乐,唱了这五个字。

大合唱在旋律的高潮中结束,底下的观众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起哄,让王晓再来一首。他摆了摆手,放下吉他。

他们也将视线收回,赵子健看着舞台,突然开口,“机会多好,让梁辀给你唱歌呀。”

纪月愣了一下,笑了起来,“我又不是没听过他唱歌,多不好意思啊。”

梁辀却直接站了起来,“好啊。”说着,他脱下外套,里面穿了件黑色的体恤。

她拉了拉他的手,笑得有些羞涩,“梁辀,真不用,怪不好意思的。”

他弯了弯嘴角,捏了捏她的手,然后放开。

纪月看着他走向舞台,王晓正在和第一排的客人喝酒,看到梁辀来了,放下了酒杯。

梁辀在他耳边说了什幺,王晓点了点头。随后,他走到舞台上,乐队的人都围了过来,将他们俩围在中间。

过了一会,梁辀背上刚才王晓的那把吉他,他靠在高脚凳上,一条腿微微弯曲,踩在凳腿上,吉他就搁在腿上。

他随便拨了拨弦,酒吧里渐渐安静了下来。

梁辀低着头,舞台正上方的灯,打在他的身上,她能看清他手指的每一个拨弦的动作。

先是只有吉他的旋律,如水一般,细腻的声音,随后,是他低沉的嗓音。

“把青春,献给身后那座辉煌的都市,

为了这个美梦,我们付出着代价。

把爱情,留给我身边最真心的姑娘,

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两败俱伤。”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看哪。一只脚曲着,另一只脚一踮一踮,跟着旋律打着拍子,他专注地低着头,手指在琴弦上波动,低沉的嗓音却带着浓烈的情感。

明明唱的是歌,纪月却觉得是在说他们的故事,一个关于爱情,关于梦想,两败俱伤的故事。

唱到这时,梁辀突然擡起头,他直接看向纪月,他的视线准确地穿过房间、人群,找到她的位置,直直地看向她。

于是,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灯光打在他的身上,纪月看见他眼睛是湿润的。

“一直到现在,才突然明白,

我梦寐以求,是真爱和自由。”

纪月听到的是歌声,看到的却是他炙热的眼神,仿佛他内心里的所有说不出口的话,都汇聚在此刻,汇聚在这里。

这首歌本就是耳熟能详的歌曲,梁辀放下吉他,随后,乐队的乐手接管旋律。

他一只手扶上麦克风,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看着纪月,唱出后面四句:

“想带上你私奔,奔向最遥远城镇。

想带上你私奔,去做最幸福的人。”

纪月看见他唱到高音时,微微皱起的眉头,还有脖颈上的青筋,不变的,唯有是那炙热的眼神。

赵子健轻声说,“纪月,你还记得吗?梁辀第一次带你来和我们聚会,我们问你,小船有没有给你唱过歌。”

纪月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别看梁辀和我大学时候一起玩乐队,他却从来不唱。他自己写的歌,自己也不唱。他说,他只能给最爱的姑娘唱歌。”

纪月回过头,赵子健挑挑眉,“我和他做兄弟十几年了,他就给你一个人唱过歌。”

“不要再悲伤,我看到了希望。

你是否还有勇气,随着我离去。”

梁辀唱得是歌,却像是在剖析自我,更像是在告白,像在询问。

他想问问纪月,我已经放弃了一切,这次,你能不能,跟我一起走呢?

哪有什幺奋不顾身的执着,不过就是因为深爱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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