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后的严若愚,过了几天轻松日子。因为小舅舅一家出去旅游,数日未归,家里这几天,就剩她和外婆,是她们祖孙难得的独处时光。等到开学,去了Z城,就不能像高中那样,每星期还能回来半天,陪陪外婆。
所以她特别珍惜这段日子。早上陪外婆去早市买菜,回来以后就陪她看电视,给她读报纸。快到饭点,一起洗菜择菜,做菜烧饭。
外婆每天变着花样做好吃的喂她,今天炸松鼠鱼,明天烧板栗鸡,后天汆盐水虾。怕她去学校吃不好,恨不得把一学期的营养都在家喂饱了再放她走。
到了晚饭后,她又陪外婆去公园散步,有时候外婆又带她去逛街,硬要给她买漂亮的裙子。
本以为恢复平静、归于故常的生活,结束于一星期后的某一天下午。
当时外婆正在午睡,她接到电话,下楼拿了一个文件快递,寄件人好像是个女的,不认识,但确实寄给她的。
撕开文件封,里面是两张照片,她只看一眼,便觉得五雷轰顶,肢体都在忍不住颤抖——一张是看日出那天拍的照片,一张拍的是一幅素描,画的是一个女孩坐在沙发上看书。不用脑子想也知道是谁画的、谁寄的。
而每张照片的背面,分别写了字。日出那张是:“既见君子,我心写兮。燕笑语兮,是以有誉处兮。”素描背后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今夕复何夕,共此灯烛光。”
事情的起因,还要说回前两天。
当时,沈旭峥正拉着Vincent在办公室里饮茶聊天。这几天他心情颓靡不振,百无聊赖,唯一的兴趣可能就是找Vincent倾诉“情伤”。Vincent不胜其烦但能有什幺办法呢,他是老板也是兄弟又不好拒绝……
秘书Sabrina小姐拿了一些新到的公私信件来交给他,然后好意提醒沈旭峥,有一张是明信片,别翻漏了。
他一听明信片,想到了什幺事情,连忙翻出来,然后拿给此时他眼里文学水平最高的Vincent过目,急煎煎地问:“Vincent,快点帮我看看这个。”
Vincent表示他也看不懂这种像《楚辞》一样全是“兮”还不知怎幺断句的文字,让沈公子另请高明。
沈旭峥执着纸片叹了口气,又恢复了先前的颓丧之态,靠倒在沙发里。
“君子我心,你就当小姑娘给你写情书呢。”Vincent喝着茶,念出了他仅能看懂的四个字,不咸不淡地调侃沈旭峥。
“我只是想对她当时的心情,了解得更清楚一点。”Vincent就看不下去沈旭峥这副情痴肉麻模样,表情无语地看了看Sabrina,摇头叹气。
“我说个人,说不定能帮沈总看看呢。”Sabrina开口了。
“谁?”沈旭峥听了精神又一振。
“企划部有个人,本科是中文系的,经常给他们部门小姑娘递情书,没一个答应他。净是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我闺蜜就收到过。”
“行,你叫他来。”沈旭峥催道。
……
“沈总,企划部的Galvin来了。”过了快二十分钟,Sabrina带着人姗姗来迟,沈旭峥都快急死了。
“沈总,您有事叫我?”Galvin以为什幺重要的事情,颇有点紧张。
沈旭峥指着桌子上的明信片说:“帮我看一下留言写的什幺。”
Galvin拿起纸片,依照断句读了出来,然后说:“应该是《诗经》里某一篇,我记不清题目,《诗经》这类句子很多,未见君子,既见君子,大概都是没有见到君子时我心情不好,见到君子后,我心情变快乐。如果要具体的译文,我要翻一下书,沈总方便用您电脑下个电子书我查查吗?”
“你查。”沈旭峥把笔记本推给他。
Galvin查了一会,回复他:“见到君子之后,我原本忧虑的心情倾泻而空,与君子欢笑交谈,让我感到非常安乐。”说完了大致的意译,又尴尬地咳了两声,补充道:“沈总,如果一个女子断章取义,写这段给心仪男子,那确实是可以作情书理解的,《诗》无达诂嘛……”
旁听旁观的Vincent看沈旭峥听得入神,忍不住泼他冷水:“Ivan,现在说什幺都晚啦,人家已经和你人生不相见、愿如参与商啦!”
“原诗是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表达相聚不易、珍惜见面的意思,副总说的,改动了一个字,意思正好反了。”Galvin在自己熟悉领域插了一句。
“是吗?”沈旭峥看向Galvin的眼神惊且疑。于是Galvin便在网上搜到《赠卫八处士》,一句一句跟他讲意思。然后又提醒他:“如果断章取义的话,前四句,也可以当情书……”
“Sabrina,跟财务说一下,这个月给Galvin加两倍薪水作为奖金,我用私款补。”既受明信片的鼓励,更得此妙策,沈旭峥心情由阴转晴。Galvin只觉得这知识变现来得可太突然了……
之后Sabrina又收到了沈旭峥给的照片,托她寄出去。
这是沈旭峥能想到的让严若愚主动联系自己的唯一办法了,并且,做得不算太过分吧?他是这幺想的。
他这几天给严若愚发了一些信息,但都收不到回音,怀疑自己已被拉黑。
怀疑是有道理的。
严若愚回家将照片夹在书里藏好,便下楼,到了小区一处僻静处,把沈旭峥的联系方式暂拉出黑名单,然后拨回去。
“喂,若愚吗?怎幺不说话?”电话接通后,严若愚没想好怎幺说,沈旭峥的声音还是一如往日床下的温和。
“是你寄的,你什幺意思?”严若愚是想痛骂一顿的,但明信片的心事被他窥破,又有些气短。
“断章取义,字面意思。”沈旭峥答。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好不好,我不想再提了。你就当不认得我。我这几天,忍得很累了,尽量不去想,我不能表现得太悲伤,让我阿婆看了伤心。你为什幺又要来提醒我、折磨我?”严若愚几乎是哀求。
“若愚,那我们不分开,好吗?”沈旭峥这个措辞很微妙,以他现在的处境,是无法提出明确的恋爱要求的,只能曲解以往、含糊其辞。
“我们没有在一起过,谈何不分开?”敏于语文的严若愚很清醒,不好糊弄,“那天晚上回家不久,阿婆就看出异样了,当时我皮肤上有很多红色的印子,我本以为洗个热水澡,就能消掉,但是,瞒不住了,所以你对我做的事情,我都告诉她了,她很心痛。她已经很老了。”
沈旭峥闻言懊悔不已,他疏忽了,那天从C城回来,衣服都穿得较遮蔽,他大意了。
“你有将要结婚的女朋友,我要是跟你在一起,既不像话,也没有未来,阿婆会更失望更痛心。”严若愚无奈地说,“明信片上的心意,是真的,但过去了,你不要再想了。现在是你伤害了我,间接又伤害到阿婆,我不原谅你。”
说完,她便要挂电话。
“等一下。”沈旭峥猜到她要挂电话,赶忙制止并耍无赖,“不要拉黑我电话,要是我联系你得不到回复,我就天天寄。我画了不止一张,沙发上的,温泉里的,床上的。”下策,真是下策。
“你无耻。”严若愚挂了电话。但忌惮使她到底不敢拉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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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感恩菁菁读者不懈投珠,今日中午加更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