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抖落下来的光辉洒在湖面上,映出一片缱绻的波光。偶有几只蜻蜓在那湖面上点水,短暂得甚至泛不起涟漪。五月的尾巴撩人且不自知,任性地挥出最后一丝凉意,不管不顾后面扑腾起来的赤热。
声生不息的大城市下,人人都庸庸碌碌,得过且过中又不得奋力一搏。为了生活,为了心之所向,为了想要保护的人。
那些个艰难的起步中,曾经有好多次想要放弃的念头,正是因为身边的那个人,他才有了坚持的意义。
少年在高中时期小有名气,因为学习好运动优,加之扑面而来的阳光少年气息掳获了不少少女和女老师们的欢心。通常受异性欢迎的人都会被同性嫉妒排挤,但少年不同,身边的好友多不胜数,就连男生也非常黏他。
在外人看来少年仿佛得天独厚,天选之子,可实际,他经常觉得很孤独。
大家的喜欢让他身上无形中背负着他人的期待和眼光,他无法忽视那些去生活,他的人生仿佛曝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
在几千对眼睛的簇拥下,少年“光鲜”地毕业了。
如愿以偿地他逃离了熟人的枷锁,到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年少无知,待他独自到外闯荡后才发现自己竟是那幺地平凡无用,一直被人捧在手心上的生活让他忘了自己也只是个十九岁的普通人,没了在学校里学生和老师的爱戴,没了那些让他得意忘形的吹嘘,他根本什幺都不是。
就这样,少年头回感觉到挫败。
天之骄子被打入地狱,摘掉了皇冠,犹如落魄的流浪汉。
但与生俱来的心高气傲以及一直被表彰的生活环境让他很快振作起来,几乎只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他便很快适应自己是个“普通人”的身份,由最初的被外国友人歧视、排挤,到渐渐地有了自己的小圈子,再凭借圆滑的社交能力和优异的学习成绩,再次在一片陌生的土地大放属于自己的异彩。
青涩的绿苗崭露头角,少年开始学着创业。
在外地创业属实难事,没有人脉资源,也没有熟悉的文化领域,这令少年受了不少打击。
就在这个艰难的时期,少年遇到了他的动力。那位长相普通的女人,支撑了那段黑夜里他一个人的无助,痛苦。
也是在同个黑夜,那位女人离他而去。
携手度过难关的这些个日日夜夜,莽撞无知的少年也蜕变成了冷静睿智的男人。原以为在这些相伴面前,分手的理由应该多悲怆多伟大。但最后都抵不过一句——我觉得我们之间没爱。
在女人提分手的瞬间,男人脑海里闪过无数句挽留的话,也浮现出无数帧跑上前拉住对方手的画面。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眼睁睁看着女人的背影越走越远。
在他心中冒出“算了”这个念头时,他就知道一切都没法改变了。
我也还是好爱你啊,但是……算了。
其中的争吵不休,不断猜疑,都折损了双方的感情。
所以啊,算了吧。
那晚男人坐在阳台,烟一根接着一根地抽,天上一点亮光都没有,心底深处尽是荒凉。
他变了,变得不再觉得爱情大过天,事实上,他一直不认为爱情能和他的事业相比较。
所以她才会说那句话吧?他们之间没爱。
男人掸了掸烟灰,指尖夹着烟蒂送到唇边,轻轻抿着,却深深吸了一大口。烟雾从鼻腔涌出,熏了他一脸,刺得眼眶止不住地泛红。
即使失恋了,他依旧要为事业奔波。对手不会因为他失恋而暂停脚步,反而会伺机行动,壮大起来。
失恋后的第二十三天晚上,他在饭局上遇见了自己的表妹。
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他才想起来自己前段时间的所作所为。
那时候的他,真的很不成熟。男人心底自嘲笑笑,双眼一直追随着不远处的一对年轻男女。
说实话,男俊女靓,真是佳偶天成。可是他却会一直回想起那个夜晚,脸上的柔软似乎烙印在脑海,他直到现在都还记得那触感。
心脏突然漏跳几拍。
他面上一愣,擡手抵住了额头。
对面的同事见状担忧问道:“常总,你怎幺了?”
男人摆摆手,轻描淡写道:“没事。”
常予盛你真是混蛋。
他一直以为自己那样做是对的,他无法捅破那层纸去告诉她,对不起,我们没有可能,我一直把你当妹妹看待。所以他选择了另外一种做法,用最残酷的行为打消她的念头。
他不知道女孩儿从什幺时候开始喜欢他,喜欢了他多长时间,但这段感情是不应该存在的。
他这幺做,对大家都好。
他身上背负着所有人的期望,尤其他是外孙中最大的长子,所有弟弟妹妹唯他马首是瞻,他更不可能出什幺差错。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不成熟的处理方式,竟然酿成了这幺大的伤害。
他永远记得那天他特意把女朋友叫出来,在糊里糊涂的状态下让她们见面。女孩儿满是受伤惊恐的眼神,他历历在目。
她脸色多苍白他是知道的,他却还在她面前做尽了无数恩爱的举动。
送她回去收拾行李的那个下午,对上她隐忍许久泛红的眼眶以及哽咽的哭腔,他迟到的愧歉终于腾升起反噬了他。
他无法再直视她,内心饱含着内疚。
那晚他去了女朋友的家里,脑袋一直浑浑噩噩,心不在焉。
在好几次呼唤并未得到回应后,明欣粲终于爆发了:“你不是故意这幺做的吗?现在良心受谴责了?”
男人一愣,进到屋子后第一次将目光放到自己的女朋友身上。
“你在说什幺?”
“从刚刚开始你就一直在想别的事,脸上堆满了愧疚,你把我置于何地?我难道只是你摆脱桃花的工具吗?”
男人蹙了蹙眉头,没想到自己把情绪带过来了。他双手粗暴地揉自己的脸,长叹一口气,“不是,你想多了。”
“是,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明欣粲扯起嘴角,不知为何突地面色狰狞起来,“她是你表妹你不好亲自说,借由我来出面,我不是很配合你吗?恩爱晒得还不够吗?”
女人的第六感。男人张着嘴发愣,第一次见识到女人可怖的直觉。
“欣粲,不是……你听我解释。”
“不用了,没有必要。”
不等他发话,明欣粲已经打开门将他的鞋子扔出了门外。她指着门口,眼神忿恨,咬着牙刻薄道:“你出去,不要带着对其他女人的愧疚出现在我面前。如果你无法处理好,我们就分开各自冷静一下吧。”
他只是想找个没陈已秋身影的地方好好休息,不,或许他内心是希望可以看着自己的女朋友而忘掉现在脑海中的画面。
只是他没想到明欣粲什幺都知道。她一直都知道,却还是配合着做了。
男人站起来,心底陡然升起一股慌张,他想抓住什幺却又什幺都抓不住。这时候的他应该要知道的,这是他们分手的前兆。
“欣粲,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不应该拿你当挡箭牌。”他走上前,试图去拥抱那只竖起全身刺的刺猬,“我们别这样好吗?”
在男人张开双手拥上来的那一刻,她眼里一闪而过一丝厌恶。
女人后腿了两步,别过头:“常予盛,你这样会让我后悔选择你。”
话语的杀伤力,他充分体会到了。
心脏突然就不会跳了,脑袋也仿佛顷刻间缺氧了,他只觉得手脚冰冷,密密麻麻的毒刺得他差点麻木。
他双手缓缓垂下,向来睿智犀利的双眸陡然变得黯淡无光。
也不知道自己怎幺走出那个地方,又是怎幺回到自己的家,只记得在看见玄关处那张特地为女孩儿配的门卡,他才颓然地蹲在地上。
同一天,他伤害了两个人。
在那之前,他竟浑然不觉。
思绪回笼时,常予盛才惊觉自己站在了那对“佳偶天成”面前。
他有些懊恼,自己冲动鲁莽的行为不知又会酿出什幺麻烦,事已至此他也不好再往回走,只得故作从容,想象着以前的自己是怎幺和表妹相处的,拙劣地表演着。
演技太过反而适得其反,他好像激起了对面少年的好胜心。
同样的年纪走来,他清楚明了眼前的少年是什幺样的心思。衣着华丽,出入高档餐厅,眼神里大胆赤裸的挑衅和占有,诠释着他是个未经打击的天之骄子。
与几年前的他,太相似了。
所以他很清楚,陪伴这样的男人成长,会是什幺样的下场。
他不想陈已秋受那样的伤害。
但放眼观望,他好像是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人。
因为目前为止,他才是伤害她最深的人。
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蹦出那晚的画面,明欣粲眼里的厌恶,以及再也压抑不住的失望,一再而再地敲打着他的心脏,顿顿地痛。
他借口离开,来到了露天的吧台抽烟。
没成想女孩儿出现在了他身后。
他愣着,有点想笑。
越想躲谁,越躲不了。
再提起那天她离开的事情时,女孩儿已经不再轻易眼红了,甚至还有了防备。
她竖起的防御城墙,他看得见。
“我是真的想照顾你。” 他觉得愧歉,想要补偿。
可女孩儿似乎已经看穿了他龌蹉的思想,“身为你的表妹,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看,已经学会如何圆滑地说话了呢。
常予盛自嘲地扬起唇,轻轻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任旁人看都像个精神失常的人。
“嗯,你真的长大了,不是小朋友了呢。”
陈已秋不明白他的意思,总觉得这夜里他有点反常。这几个月他到底在过着什幺样的生活?她很想知道,很想问,但她知道她不能问。
“我本来就不是小朋友了,是你一直这样说的。”
“我错了。” 常予盛从善如流地点头道。
陈已秋被突如其来蹦出来的一句道歉搞得不明所以,她犹豫半天才接话:“那也没严重到这个地步……”
“不,我真的做错了。”
许是白兰地劲儿大,他感觉头昏脑胀的,身体都有些轻飘飘。
“我错了,我不该这样……不应该……”
话音越来越小,陈已秋看着男人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说话的声音到最后都随着他的动作变成了像是在嘟囔。
“盛哥,你喝多了。” 陈已秋微微蹙起眉头。她伸手打算去拿他手里的酒杯,却被他一手抓住手腕。
陈已秋吓了一跳,猛地对上了男人饱含深意的双眸。
“我没醉,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