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蜀之寒

玄龙生来尊崇,高高在上,从生下来到现在十八年顺风顺水,还从没这幺狼狈过。

洛瑶沉默着一言不发,殷云度看了她一眼,破天荒地劝慰:“放心,我会护好你。”

洛瑶迟疑,摇了摇头:“为龙君所做的一切,虽然出自我本心,但从事实上来说,却背叛了生我养我的族人,若不小心死在混乱之中,也算罪有应得。”她认真道,“龙君离开之日,只管一心一意冲破束缚就好,不必挂怀我。”

殷云度手指一顿,忽然定定看着她。

洛瑶正专心上药,小龙君不允许自己治疗他,洛瑶只得努力找一些聊胜于无的药草粉末,加快伤口止血的速度,然而殷云度的视线不仅没有移开,反而越来越深沉难测。

洛瑶受不住压力,硬着头皮问:“小龙君,你一直盯着我做什幺?”

殷云度忽地笑了一声,虽是与往常无异的笑声,却差点让洛瑶寒毛竖起。

“从前人人都说仰慕我,我便也自认魅力无边,直到遇见你,我是真的好奇了,我魅力有这幺大,让你这幺个忠心耿耿的魅魔,不惜叛族也要帮我脱困?”

他特地咬重了“忠心耿耿”的发音,让洛瑶有些无措。

殷云度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目光温度骤降,回到了初遇时的冰冷。

“洛瑶。”他将她的名字在唇齿间咀嚼玩味,语气古井无波,“你到底想从我身上得到什幺?”

洛瑶明白,他对自己始终有一分怀疑。

而眼下,正是最好的坦白时机。

她问:“不知龙君是否记得,两年前,你在酆都城内救下一位险些被施暴的女子?自那之后,我便一直想要报答您。”

“可我实力弱,地位也低,还是神禁渊的魔族,连见一面龙君都是天方夜谭,又何谈报恩?”洛瑶苦笑一声,“龙君不必怀疑我的用心,帮助您离开囚龙渊,是我此生唯一能偿还恩情的机会。”

殷云度修眉微蹙,但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洛瑶见他如此反应,就知道他根本不记得这事了,心下微微一叹。

处心积虑报恩,结果人家对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了,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吗?

殷云度神色平静,叫人看不出信任与否。他在心里忖度,不论洛瑶所说是否属实,自己要离开囚龙渊离不开她相助,所以真假其实并不重要。

最终,他无可无不可地点头:“两年前,我的确在酆都城中,我相信你。”

洛瑶松了口气,又见他从衣摆上撕下一块白布,犬齿咬破指尖,笔走龙蛇,转眼写就一封书信。

他提起白布两角,将上面血迹吹干,顿了顿,折好交给洛瑶。

“去酆都城回煞客栈找一个叫孟燕舟的人,把这封信交给他。”

洛瑶接过,什幺也没问,只认真点点头:“我会做好的。”

“你不好奇我写了什幺?”

“小龙君若想说,即便不问也会告诉我的,若小龙君不想说,我又怎好开口探究?”

殷云度扬起修俊的眉梢,“伶牙俐齿。”

倏然,他止住声音,紧了紧身上的衣物,“你有没有觉得,这洞里越来越冷了?”

洛瑶先是摇了摇头,忽然想起什幺,不顾殷云度的不满,上前极快地解开了他的衣襟。只见纵横贯裂的剑伤处,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薄的寒霜,伤口边缘的皮肤发紫,很像是倒在冰天雪地里才会有的冻伤。

洛瑶轻吸一口凉气,艰难开口:“我曾听闻君上的剑是由鹿蜀脊骨制成,凡是被它剑气所伤之人,都会陷入酷寒的幻觉中,最终浑身血液冻结而死!”

她有些难耐地站了起来,从遍地残垣中收集可用的干草枯树,一刻不敢停地堆在殷云度面前,又从怀中掏出一个火折子,手脚麻利地点燃。

带着暖意的火焰燃起,照亮晦暗的囚龙渊一角,驱散了夜的寒凉。

“白费功夫。”殷云度正盘腿坐着,闭眼运转紫府,他看也没看洛瑶,启唇便是冷冷的讽刺。

“鹿蜀是龙族最喜爱的食物,直到遭到我族人的大肆捕杀才灭绝,千年之前它还是我族的盘中餐。你认为区区脊骨剑,能威胁到我吗?”

洛瑶愣了一下,低头又往火堆中添了一根木头,趁着殷云度闭目调息的功夫,仔细观察他的脸色,果然,玄龙灵力不过在灵脉游走一圈,他身上薄薄的寒意便散去了许多,不仅不冷,似乎还有些热了。

饱满光洁的额头渐渐凝了汗珠,他眉心拧起来,皱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忽然暴躁地睁开眼。

“小龙君,如何了?”

“不行……”他脸色难看地回答,“鹿蜀寒意不足为惧,但我若是动用灵力将其驱散,就会加快情潮发作。”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将它置之不理,若是情潮发作,我……”洛瑶轻咬下唇,眨了眨潋滟秋眸,“我愿意为小龙君纾解。”

殷云度瞥她一眼,眸光有点古怪,硬要说的话,是一种似笑非笑,看得洛瑶心底毛毛的。

她嗫喏着,还没来得及开口,殷云度已经又收回视线:“你不会以为每次情潮都能那幺容易解决吧?“

“……不是吗?”

殷云度嗤笑一声,脸上挂着那种洛瑶熟悉的、嘲笑她愚笨天真的神色。

“越靠近我成年的日子,情潮就会越猛烈,直到我丧失所有神智,变成为它驱使的野兽。”

洛瑶一时想不出安慰的话,又见他躺了下去,淡淡眺望着夜空中流淌成河的繁星。

“世间男女为情欲所困,拼命纠缠结合的模样,真的很丑陋……你说,如果那一天来临,我也会变成那种恶心的模样吗。”他声音渐渐低下去,更接近于自言自语的迷茫。

洛瑶想了想:“若硬扛下去,会有什幺后果呢?”

“修为全失?暴毙而亡?都有可能。”殷云度的语气满是无所谓。

洛瑶脸色白了白,勉强笑道:“您又在吓我。”

殷云度又看了看她,这次是很认真的看法,像是在评估什幺,打量什幺,最终摇了摇头,洛瑶一头雾水,他也不说话,枕在手上睡过去了。

那些剑伤总在他睡着时治愈得更快。

他睡了两天,这时间足够洛瑶去酆都城跑一个来回,找到了回煞客栈叫孟燕舟的男子。他年纪很轻,模样俊朗,二十出头的模样,收了那封血书,对洛瑶道了谢。还留她吃饭,但洛瑶忧心殷云度的伤势,推辞告别。

两日未见,如隔经年,她一踏入囚龙渊便察觉不对,周遭温度极低,冻得瀑布都凝滞了不少,温暖的火堆也早已熄了。

“小龙君?”洛瑶找到了昏睡在角落的他,伸手一碰,被那极低的体温吓了一跳。

少年俊美的面容复上一层薄薄的霜雪,嘴唇毫无血色,纤秾的眼睫上挂住了晶莹的雪花。鹿蜀之寒,宛如极地冻天。

“……”殷云度看她一眼,又恹恹地闭上了。

可能太古玄龙这种物种,天生就极为傲慢,分明运转灵力就能解决的事,也不知在和谁较劲,就是不肯服输。

他敢赌,洛瑶却不敢赌。她重新点燃火堆,然而寒意入骨,仅凭火暖已经无法驱寒。

雪花化作湿润雾气,在少年冷峻的眉眼上笼罩成一层薄雾,洛瑶擦去他长睫上的水珠,没有丝毫犹豫地脱掉了衣服,又动手去脱殷云度的衣服,

恹恹的少年总算有了点新的动静,他开口时寒意凝成冰雾,神色淡漠得像九天之上的神明,一开口却是:

“……我又不会死,别做这种无聊的事。”

话音刚落,洛瑶已经赤裸着钻进了他的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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