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航(我和双胞胎兄弟)

我出车祸失忆了,记得所有人,唯独忘记了我的男朋友。

光速分手后,他三不五时上门纠缠。

“封辞,你烦不烦?不能放过我吗?”

他漆黑的眼眸泛起涟漪,“我不是他,我叫江寂,是他的双胞胎弟弟。”

我浑身发冷,江寂明明死了,死在很多年前。

1.

二十二天前,我出了一场车祸。我记得所有人,唯独忘记了封辞。

他告诉我,他是我的男朋友,我不大相信,因为我对眼前这个人,连丝毫的悸动都没有。

我出院后,封辞带我回到了我们住的公寓。这些日子以来,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一心帮我回忆过去。而我,一心想和他保持距离,我好像还是没能习惯他在我身边打转。

“今天我们去吃什幺?泰国菜好不好,你以前很喜欢吃的。”秋日的阳光之下,他笑得璀璨又温暖。

我不太喜欢,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我最不爱吃的就是泰国菜,我讨厌菜里放咖喱和柠檬。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给我安利餐厅,我一声不吭,层层叠叠的烦躁几乎要溢出胸口。

“我不想吃。”许久之后,我凉凉地吐出四个字。

“怎幺了?”他愣了愣,随即笑道,“吃别的也行,你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去。”

无名的火噌的一下在我心头燃起,“能不能别烦我,你一个人是吃不了饭吗?”

语气并不和善,这是我清醒以来第一次发火,其实我早就想这幺做了。

封辞的笑容乍然收敛,“阿寻,你现在,很讨厌我吗?”

他过去几天眼底隐藏的不安被一点点地放大,在我面前袒露无疑。

我没有回答,默认了他的想法。我曾试图在他的字里行间回忆起我们相爱的过往。可是,过往成灰,我找不到半点他爱我的证据。

也忘记了所有我曾爱过他的细枝末节。

*

晚上,我和封辞躺在床上,背对背。

“阿寻。”

他试探地从背后抱我,我僵了两秒,没有阻止,我们是情侣,是情侣,我不断地给自己洗脑。

他伸手探进我的衣服,在我的乳尖肆虐。

“嗯啊——”

我有些意外自己的声音,但这一声仿佛鼓励邀请般地点燃了封辞的勇气,他翻身上来,将我的睡衣脱了个干净,我的乳头被他叼住,如同叼住我的心。

他在发泄。

粗长的阴茎抵入,他挺动得越来越深,几乎要贯穿我。

“啊啊啊,慢一点,阿辞——”

他骤然停止,捏住我的下巴问,“你刚刚叫我什幺?阿寻。”

我睁开眼,恢复一丝清明,“我也不知道,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他颓然垂眸,“我以为你想起来了。”

我冷淡地摇头,承受他又凶又狠地冲撞。我的记忆忘了他,我的潜意识抗拒他,但我的身体却熟悉他,接纳他,甚至为他动情。

星夜寂寂,万物都沉默。只有屋内的喘息,连绵不绝。那个晚上,他要了我一次又一次,而我兀自承受。

几天后,我的记忆毫无起色。我们在夜晚做爱,不在白天相爱。

封辞打开一个上锁的抽屉,拿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本:“阿寻,明明你很爱我的,你以前,真的很爱很爱我。”他说那是我的日记,里面有我爱他的时光。

我翻开日记,捏着泛黄的纸张,一篇篇地读过去。

“2012年,毕业实习,进了一家新公司,遇见了一个帅气的男孩子,他叫封辞,我从未对人一见钟情,除了他。”

“2013年,封辞每天都给我带朝阳路上的烤饼,那家店真的很难排。”

“2014年,我参加城市马拉松,差点坚持不下来,是封辞陪我跑完的。”

“2015年,公司人员变动,我升了职,调去分公司担任重要职位,封辞自请和我一起去。可对我来说的机会,对他来说是一场贬谪。”

“2016年,封辞和我告白,我们走到一起。”

“……”

我不想再翻下去,字字句句,都记录着曾经的我有多幺爱他。但是,我感受不到半点字里行间的幸福和甜蜜,反而心头涌起一阵没由来的失落和酸涩。

或许,我没那幺爱他。

文字可以矫饰,记忆也会骗人。

“或许我忘了,对我们来说都不是坏事,我们向前看吧。”

我释然一笑,把日记本递给他。

他的手微微发颤,几乎握不住本子,“阿寻。”

他下意识地想要来拥抱我,我身子偏了偏,躲开了。

对不起,我无法接受一个陌生人的怀抱。

我开始着手整理自己的行李。我有些烦躁,东西似乎有点多,或许我曾经真的是想和他在这个房子里过一辈子的吧。

但那也只是过去。

“我帮你。”封辞定定地在我身后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上前,“这个也带上吧。”他把一张照片放进箱子里。

那是我们的合照。

大片大片的黄水仙花海里,他亲吻着我的侧脸,小心翼翼且温柔珍重。

我垂眸,将照片拿了出来,塞到他手里,“给我也没用,我想不起来。”

他抿着唇,修长分明的指节深深地钳进相框里。

我拖着行李走到门口,手堪堪搭上门把手,便被一股力量拉了回去,跌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怀抱。

封辞眼眶发红,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周身笼罩着破碎的情绪。

“你还丢了一样东西?”他声音沙哑。

“什幺?”我擡眸看他。

“阿寻,你丢了我。”话音未落,他的唇便覆了上来,像是囚笼里的野兽最后的挣扎。

我睁着眼,眼底心头,一片平静。我不怪他激动,曾经深爱自己的女朋友忽然之间忘记和自己有关的一切,甚至不再爱自己,换了谁都要崩溃。

“好了吗?”我的声音寒凉。

他身子一僵,终是停下了这个没有回应的吻。

他看着我,眼眶的雾气落入晦暗不明的深渊里。有一瞬,我在他眼里看到完全陌生阴骘的情绪,大约是我的错觉,因为下一刻我就听见他哽咽地问我:“能不能不走?”

我摇头。

“和我在一起很难受?”

我点头。

空气沉寂,良久,他自嘲般地擡起嘴角:“阿寻,你是真的不爱我了。”

这一句,是陈述的语气。

“骗子。”

这是封辞留给我的最后两个字,他比我先离开了那个房子。

二十二天,一个人的习惯都养成了。而我,还是没能爱上他。

2.

和封辞分手后,删除了和他有关的所有痕迹,回了海城老家。

我母亲早已二婚,有了自己的家庭。父亲去世多年,留下的旧房子,被我改了民宿。楼上是六间不同文学主题的房子,楼下是书店和茶吧。

没多久,我准备将年迈的外婆接过来,一起打理着我们的方寸之地。

“外婆,你别搬了,生活用品我那里都有,你收拾好衣服和我走就行了。”

看着外婆忙前忙后的样子,我不由得失笑。

外婆点了点我的额头,“我哪里是在收拾我的东西,都是你的。”

我的?我好奇地凑近,看见一个落漆的红色铁皮盒。

打开一看,全是我儿时的玩具和头饰。

我一件件地拿起,放下,像是在和童年的自己对话。

只是这个银色铁制的蝴蝶发夹是哪里来的……

记忆里遍寻不获它的痕迹,我一时胸口发闷。

“这是小江送你的,你忘了?”外婆见我神情困惑,为我解惑。

“小江?”

是谁?我一时想不起来。

“江寂啊,你忘了?”外婆笑着拍了拍我,示意我站到一边,她轻轻拨开我那一堆花里胡哨的头饰,拿起盒子最底下的一张照片。

“我们隔壁江奶奶的孙子呀,你们那时候总在一块儿玩儿,睡觉都舍不得放手。”外婆侧头问我,似是不信,“你小时候可喜欢这孩子了,嚷嚷着要嫁给他做新娘子呢。”

我摇摇头。

“只是可惜了那孩子......”外婆一边整理旧物,一边叹息。

“怎幺了吗?”

“哦,没什幺。”外婆慌乱地扫了我一眼,“就听说这孩子出了点意外,不在了。”

我握着照片,心口莫名地狠狠地揪了一下。

照片里是孩提时代的我,一身蓝白格子的棉布背心裙,扎着两个马尾辫,一手拿着西瓜,一手撑着院子里榕树下的小竹床,一口亲在了我身旁那个小男孩绯红的脸上。

可是,我在回忆里找不到对应的场景。我想或许我真是在那一场车祸中伤得不轻。

望着照片上的脸,我怔怔地出神,这个小江寂,眉眼之间,像极了一个人。

我面无表情地放下照片,关上了盒子。

3.

因为地址位置偏僻,民宿生意一般,虽然常常都住不满,但每天至少有一到两个订单,生活也算安宁。

“你好,请问还有房吗?”温润清雅的声音落入耳朵,却让我打了个激灵。

这声音我曾听过二十二天。

我从一阵繁忙里擡头,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封辞。他消瘦了很多,眼底有淡淡的青灰,似是没有睡好。

“怎幺是你?”我没有半点久别重逢后的喜悦。

封辞弯起的嘴角骤然一抽,顿住了。

“附近有工作,来看看你。”

工作?这山村野地,我不理解他一个一线城市知名室内设计师来这里做什幺,难不成获取灵感吗......

我哦了一声,再无话。

“你要住这儿?”我的话语里是明显的不情愿。

“附近没有其他民宿了。”他低眉垂目,似乎真的没有选择。

“我帮你打电话问问吧。”

“阿寻......”

我没有理会他的欲言又止,拨通了电话。对于附近几家民宿的老板,我都是熟知的,彼此都在一个地方做生意,少不了联系。但我拨了好几个电话,才知道他们今天都满房。

算了,我给封辞安排了最南边的房间,采光一流。

他看起来很开心,而我没告诉他,那间房离我住的地方最远。

4.

“阿寻,这个银色的蝴蝶发夹就是我给你的聘礼,你等我回来。”

“阿寻,你别忘了我。”

“阿寻,你说要嫁给我的,可你怎幺能喜欢上.....”

“阿寻,我回来了。”

漫天的火光里,一张瘦削颓靡的脸庞哀伤地望着我。火光倒映在他眼里,逐渐化作恨意的利刃,直直地贯穿了我——

“不要!”

我从惊恐中醒来,冷汗涔涔,却依旧拂不去身上的滚烫,那是梦里带出来的火,是江寂的恨意。它像一张无形的网,层层将我捆缚,让我挣扎不得。

江寂,江寂。

自从那天看到那张照片,我便时常作恶梦,梦见江寂和我那些断断续续的过去。

我揉了揉太阳穴,掀开被子起身下楼,楼下的灯光昏黄,静谧又冷清。我去到茶吧,倒了一杯水。

“阿寻。”

诡异的寂静了,冷不丁的响起一个声音。

我呼吸一顿,转身,差点握不住杯子。

隔着七八步的距离,冷淡的灯光下,坐着一个人,目光沉沉地望着我。

梦里那种灼烫的感觉再次席卷了我。

“江......”我哑着嗓子开口,但很快反应过来。

不对,他不是江寂,江寂已经死了。

他,是封辞。

“怎幺还不睡?”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冷静。

封辞黑眸幽深,慢慢启唇,“睡不着,来看看书。”他扬了扬手里那本《白夜行》,停摆的页面上,是一行清晰的字:

[有个人我想让她幸福,但是,那个人真的得到幸福的话,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人再需要我了,没有人会再叫我的名字了。]

“你不舒服吗?”他起身,身材颀长,一双长腿没几步就到了我面前。

我甚至没有逃跑的机会。

在这夜色里,封辞像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墙,将我困在这逼仄的茶吧,空气沉闷而压抑。

“做恶梦了吗?”他熟稔而亲昵地拭过我额头的汗,冰冷的指节贴在我滚烫的肌肤上,我不由得浑身战栗。

我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我没事,你让开。”

我推开他,准备上楼,却被他强硬地扣住了手腕。

他薄唇轻抿,沉静如海的眸光里带了些不同往日的情绪,似卑微,似乞求,“阿寻,能把我联系方式加回来吗?”

我摇摇头,“没必要吧。”反正生活已没什幺交集了。

“我们已经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阿寻,明明忘记我的是你,为什幺受罚的人是我,为什幺——”

他望着我,眼底朦胧,似有困惑,更多的是不甘。

为什幺呢?让我想想。

良久,凉凉地开口,“其实,我很好奇,为什幺我记得所有人,却唯独忘记了你呢?”

“封辞,你知道答案吗?”

“我车祸那天,你又在哪里呢?”

他蓦地眸光一颤,握着我的手逐渐发紧。

“阿寻,你没忘是不是?你没有忘记我,没有忘记我们的过去,对不对,阿寻,你告诉我啊。”他神情焦急,似乎急于从我脸上获取一个答案。

“重要吗?我们现在这样,应该如你所愿才是。”我嘴角擡起,深深地看着他。

他一把将我扯入他的怀里,像将猎物圈入自己领地的野兽,“所以,你就这幺惩罚我,宁愿装失忆也要抹杀我们所有的过去。”

“你不该这样,不该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阿寻,你真狠心。”

我嗓音沁凉,似跌碎寒夜,“随你吧,你说是就是好了。”

下一秒,我的下颚骤然一紧,铺天盖地的吻密密地落下,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

裙摆被撩开,带着粗茧的手指扯开内裤,把玩着我的阴蒂。

“唔……你,你放开我——”我喘息着推开他,身下却落了一阵潮热的雨。

感受到湿润,他勾唇,将沾染淫水的手指送进我的嘴巴,“你自己信吗?阿寻,你明明对我有感觉。”

我波澜不惊地看他,“成年人的生理反应罢了,换个男人,也是一样。”

我用尽全身力气都挣脱不开,只好冷漠地承受着野兽的撕咬。

他兀自专注,而我,胃里一阵阵地泛酸。

许久之后,他才仿佛死了心,悻悻地放开我,神情里布满不可置信和疼痛难当。

“别再让我看见你了,封辞。”

我直接甩了他一记耳光,不顾他纠缠的视线,慌忙跑上了楼。

关门落锁,向左望去,是一面镜子,镜子里的脸,分明没有丝毫的情绪起伏。

5.

我没有失忆。

当我从医院醒来,看着屏幕碎裂的手机里拨出去的十几通无人接听的电话,无助地发愣。

按灭了手机屏幕,头顶的白炽灯,还是将我苍白的脸割裂在黑屏前,泪水一颗颗地砸下,好像没有停歇。

我在人间的最后一秒,想见的人还是他,可他呢,那时候在做什幺呢。

哦,他那天去机场接他的白月光回国了。

黑色的屏幕晕开了我的笑脸,破碎的,绝望的笑脸。

那天,我做了一个认真的决定。我要忘记封辞,要通过这场车祸,彻底杀死我所有的爱意。

因为,我和封辞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

日记里那些点点滴滴的爱意,都是经过回忆滤镜美化筛选过的“现实”。

他每天给我送烤饼是真的,可是他送的不止一份,还有一份是给别人的。

他陪我跑马拉松也不假,跑道上出来我,还有另一个人。

他陪我调去分公司也是真的,因为和我同去的还有她。

还有那场告白,他在设计比赛的领奖台上说,“我想把我所有的荣耀都送给我唯一的女孩。”目光投向的是我的方向,那时,我的身边坐着她。

我们所有的故事里,都存在着第三个人,叶梓宁,我的大学室友,也是封辞的青梅竹马。

男主角是他,女主角不是我。

那时候的我爱得昏头昏脑,自欺欺人地收下他所有爱屋及乌的好。青春里所有的错觉都在告诉我,他是喜欢我的。

后来,叶梓宁出国,我和封辞度过一段美好浪漫的相爱岁月。我们一起生活,一起布置温馨的小家,我们几乎快走入人生的下一个新篇章。

只是,好景不长。

得知叶梓宁回来的那天,他和他一帮朋友兴冲冲地去机场接人。

“能不能不去。”我抱着他,无助得像一艘在大雾弥漫的海上失航的船。

“阿寻。”他皱了皱眉,还未开口,身旁便响起他几个兄弟的话。

“嫂子,不至于吧。梓宁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这是对我封哥没信心,还是对你自己没信心啊!”

哄笑声散开,我没有理会他们。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封辞家很有钱,我入职公司的幕后老板就是封辞。我以为我们是同甘共苦的一类人,殊不知那是他们有钱人体验生活的游戏。而叶梓宁和他们本来就是一个圈子的,他的那几个朋友从来看不上我。

这世上,有人高楼摘星,坐拥顶级的财富和资源。有人清贫卧雪,为明天,为一餐一饭而奔走忙碌。

前者是他们,后者是我。

封辞不悦地瞪了一眼身后的人,低声安慰我,“阿寻,我很快回来。”

门被关上,我的心沉入无边的海底。

封辞是我的灯塔,曾照亮我这片小小孤舟的航向。如今,他选择了另一艘更为豪华精美的巨轮。

不该是这样的,我不甘心。

他是我的,我得去找回我的灯塔。

对,找回他!

我大抵是疯了,满脑子都是封辞和叶梓宁久别重逢会发生的所有可能性。

我擦干眼泪,抓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往外跑。

等等我,封辞,别丢下我,求你。

山城的风在我耳边急速呼啸,油门被我踩到了底,再快一点,我想见他。

砰的一声——

玻璃碎裂,一阵白光后,我的眼底猩红一片。

我没见到我的灯塔。

我意识混沌,模模糊糊间,我看见一片空旷的雪原,大雪之中我赤足狂奔,拼命喊着一个人的名字。

除了空旷的冷意,始终没有回音。

手机里传来一声又一声无人接听的客服音,像极了一声声的嘲讽。

最后一次——

我还是没能拨通他的电话......封辞,我没有力气了。

或许,人真的不该妄想自己无法拥有的东西,一厢情愿的赌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一败涂地。

你看,我这不,受到了惩罚。

世界,归于黑暗。

我在死去,最爱封辞的林见寻,死在了那场车祸里。

6.

那个晚上以后,封辞离开了。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想知道,只是乐得轻松。

但两个月后,他又回来了。

入住是外婆在我出门的时候帮他办理的。旅游旺季,民宿早已没了房间,外婆见他可怜巴巴的,便让他住在民宿后面的自住房,那是我和外婆的家,要是民宿住满了人,我便会回到这里住。

“说来也怪,这孩子长得和小江真像,我差点认错了人。”外婆和我说的时候,我不禁眉头紧蹙,只觉得烦躁。

封辞变了很多。

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从前的封辞,虽然在外人面前是冰山上的寒风,猎猎而过,但对我,总有一番耐心与温柔。如今,顶着一样俊逸锋利的脸,我却感受到了炽热的滚烫与彻骨的阴冷交缠出来难言的复杂。

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火焰,一簇簇地燃烧、跳跃,几成燎原之势。

封辞在我脸上逡巡半晌,然后似笑非笑站到我面前。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舒服,低眉路过,留下一阵的微风。

这次回来,封辞不再说话。只是对着我笑,并且每天给我送早餐,陪我晨跑,打扫民宿,照顾外婆,也会在我疲惫的时候给我递一杯温水。

从前,对我们的小家,他都没有这幺上心过。

他像影子一样跟着我,润物细无声地入侵我的生活。

可是,他越这幺做,我就越厌恶。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当我爱你的时候,我会奉你为神明,当我不再爱你,你连脚边的烂泥都不是。

时间一天天过去,我对封辞的厌恶到达了一个临界点。

“封辞,你烦不烦?不能放过我吗?”

他漆黑的眼眸泛起涟漪,唇角弯起,“我不是他,我叫江寂,是他的双胞胎弟弟。”

低沉如弦乐的嗓音落在我耳边。

霎时间,我浑身发冷,汗毛一根根地竖起,那喉咙里发出的,根本不是属于封辞的声音。

可是,江寂死了,死在很多年前,这是外婆亲口告诉我的。

我震惊地望着他,他唇角的笑意不减反增,慢慢放大......

“你别开玩笑了。”

“你们虽然长得像,但你们根本是两个人,何况你们姓也不一样,怎幺可能是兄弟。”

我几乎踉跄地退后几步,却被他牢牢地锁住腰肢。

“我母亲叫封瑛,父亲叫江照。我和他,分别随了一个姓。”

“阿寻,你怎幺能忘记我,和别人相爱。”

“光是想想你和他有过那幺一段,我就嫉妒得发疯。”

他冰凉的指节穿过我的头发,慢慢落到了我的脖颈,似有若无地摩挲着,炙热的呼吸落在我的耳畔,我止不住地战栗。

我认真地描摹这他的每一寸容颜,眉骨、嘴唇、身形......分明就是封辞,只是那双眼睛蕴藏的潮汐,与从前判若两人。

封辞的疏冷里尚且还有一寸温柔,而这个自称江寂的人,他的冷,是经过地狱业火淬炼过的深渊,是经久难消的寒凉。

“还没想起来?阿寻,你真是没有良心。”

“八岁那年,我从田埂上救下一只脏兮兮的小泥鳅,小泥鳅洗干净了,原来那幺可爱,她牵着我回家,还请我吃西瓜,说长大后要嫁给我.....”

“阿寻,你该喊我一声小江哥哥。”低沉如此磁铁般的声线,细细地诉说着过往。

我头痛欲裂,脑海中混乱的丝线慢慢断裂,重组,尘封记忆的潘多拉之盒顷刻间被打开——

江寂,我的枷锁,我的诅咒,我的爱。

7.

我和江寂相识于儿时,父母外出务工。八岁的我被留在了老家,时常跟着外婆漫山遍野地劳作,一个台风天来临的夏日,外婆生病卧床。年幼的我尚未对死亡有清晰的概念,只觉得那时的外婆,仿佛在下一秒就离我而去。

“外婆,你等我。”

在肆虐的凄风苦雨里,我迈着短小的双腿去镇上的卫生院找医生。可是,我打小就是又瘦又小,连参天树木都可以轻易折弯的台风,推倒一个小小的我,更不在话下。

我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勒住后脖颈,再狠狠地摔到水田里,狂风暴雨仇恨地割裂着我的脸庞,恐惧和无助扼住了我。

濒死之际,我隐约听见了一个悦耳的声音,可我再也没有力气睁眼。

等我醒来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漂亮的小男孩。

那时候江奶奶带着江寂刚从省城赶回来,本想趁着台风之前,把家里的西瓜收一收,因为火车延误,这才耽误,没想到在路上遇上了我。

那是江寂第一次下乡,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

“喂,你叫什幺名字?”

他戳了戳我的脸,“这幺大的雨,你为啥趴在水田里,像只泥鳅似的。”他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被他戳得小脸通红,“你,你才是泥鳅——”我结结巴巴地回复着,惹来他咯咯直笑。

“去去去,你这臭小子,一边儿去。”江奶奶端着一碗姜汤递给我,“小寻,你醒了,还好吗?过来婶子摸摸。”

我乖乖地将脑袋凑过去,江奶奶贴着我的额头探了探,“看来没多大事,把这个喝了。”

我看着褐色的姜汤,皱起了眉头,“我,可以不喝吗?”我可怜巴巴地望着江奶奶。

江奶奶还没说话,江寂就吊儿郎当地叼起一根棒棒糖,随后拿出一整条长蛇一般,各种味道的棒棒糖。

我艳羡地望着他,哈喇子都快流出来。

“出息。”江寂不屑地看着我,“呐,要是你乖乖把姜汤喝了,我就送你一根怎幺样。”

我一听,心头亮起一盏小灯泡,忙不迭地应下他。

我喝完姜汤,江奶奶又给了我一套衣服,让我去洗澡。

我看着衣服,心下讶异,自己的衣服怎幺会在这里?

江奶奶开了口,“我本来想去找你外婆接你回去的,谁知我进屋看她那样子估计痛风又犯了,你别担心,我已经叫人去请了医生了。你外婆这两天不方便,我拿了你的衣服,你就安心在这儿住下,正好尝尝江奶奶的手艺。”

我摇摇头,“江奶奶,我得回去,不能让外婆一个人。”

“小孩子家家的,瞎担心什幺!你外婆那儿有我照顾呢。”江奶奶将我推进了浴室。

一进浴室,我就愣住了。

我这样的乡下孩子,洗澡都是用盆的,哪里见过淋浴头呢。

挣扎许久,我出了浴室,小声地喊着江奶奶。

结果,江奶奶没喊出来,喊出了江寂。

“你干嘛!”江寂陡然出现在我眼前。

我吓了一跳,“我......我找江奶奶......”

“什幺事?”江寂皱眉,“我奶奶去你家给你外婆送饭了。”

“我不会用那个——”我低着头,指了指浴室的淋浴头。

江寂挑眉,骂了一句,“笨蛋。”但还是告诉我使用方法。

我洗了有生以来最舒服的一个澡,有温暖的浴灯,香喷喷的肥皂,暖烘烘的热水,我真的不想出去了。

大概是我呆在浴室太久,江寂在外面敲门,“你是死在里面了吗。”

闻言一愣,我赶忙擦干身体出门。

出来的时候,江寂依旧叼着棒棒糖,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电视遥控板。

但我的视线却对他手里的棒棒糖紧追不舍。

“想吃?”江寂没看我,无声轻笑。

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没说话。

江寂转过头来,看见我,顿了顿,笑意直达眼底。

于是,他伸手从那长条里扯了一根荔枝味的棒棒糖,递到我跟前晃了晃,“叫一声哥哥就给你。”

我别过头去,才不要呢。

可是,那个棒棒糖看起来真的很好吃,是我没见过的牌子。

“真不叫?”

我抿了抿唇,没出息地喊了一声哥哥。

于是,那个夏天,江寂就用一长串的棒棒糖,哄着我叫了一整季的哥哥。

8.

我成了江寂的跟班,到哪儿都跟着他。

江寂对我很好,处处护着我。但时日渐久,我发现,虽然他总是笑,但大多时候他的笑,只是为了笑而笑,并非发自内心。

“小江哥哥,你不开心吗?”江寂生日那天,我在明明灭灭的烛火前这样问他,每年一到生日,他的情绪就会跌入谷底。

“怎幺会,有阿寻陪我,我很开心。”他揉了揉我的头发。

“小江哥哥骗人。”

他笑了笑,将一块蛋糕喂到我嘴里,没再说话。

我和江寂一直相伴到十五岁,情愫朦胧的时期,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般,一边拎着西瓜,一边恬不知耻地偷亲他,我开始躲着江寂。

“阿寻,你在躲我。”一日放学,我被他堵到了墙角。

长成少年的他,轮廓愈发地凌厉优美。

“我没有。”

“是吗?”江寂微微擡起下巴,分明的不信任。

对峙的空气,被一阵自行车铃打破。

“阿寻,不回家吗?”二虎子骑着他爸爸的二八大杠停在我面前,“江哥也在啊。”

二虎子是村长的儿子,在江寂到来之前,他是唯一的玩伴,江寂来了以后,我和他很少玩在一块儿。一开始,二虎子还非常不开心,时常找江寂的麻烦,久而久之,也不知道被江寂灌了什幺迷魂汤,最后高高兴兴地加入我们的队伍。

只是江寂好像一直不大待见他,尤其是我和二虎子站在一起的时候,江寂总是要插到我们中间来,然后拉着我飞快地跑走,将二虎子丢在原地。

“我要回家的。”我钻出江寂的禁锢,往二虎子的方向奔去。

江寂迅速地握住我的手,眼底幽深,“你确定要跟他回家?”

那时年少的江寂,第一次显露他偏执的一面。

我不敢看他,小声嗯了一声。

他定定地盯着我许久,放了手,“你走吧。”

我走到二虎子的身边,他眼神怯怯的,低声凑近问我,“阿寻,我看江哥不大高兴的样子,你要不和他一起回去吧。”

我瞪了二虎子一眼,他赶忙摆摆手,“别,我错了,祖宗。”

于是,我上了二虎子的后座。

自行车路过江寂,我听见他很轻地说了一句,“林见寻,原来你和他们没什幺分别。”

江寂的语气淡淡的,散在风里,我的心猛然一缩,却还是没有回头。

那次以后,江寂也不再主动出现在我面前,他开始打架、抽烟,我好几次见到他,都是一身伤痕,眼神阴骘。

一次细雨蒙蒙的黄昏,我遇见江寂在小巷子里被人围殴。

“老师来了。”我不顾他警告的眼神,拉着一个路过的大人,朝着小巷里大喊一声。

我堵嬴了,那群不良少年一哄而散。

我试探着走进他。

“江寂。”

他躺在地上,血渍和雨水混杂,眼里是冷冷的抗拒。

“滚。”

我抱着他,眼泪滚滚而下,他不该是这个样子,江寂聪明又漂亮,不该是这个样子。

“小江哥哥,我错了。”

听到我喊他的名字,他目光里的冷意淡了几分,疲倦地闭上眼睛。

我带江寂回了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我们好像回到了从前,我依旧是他的跟班。他抽烟我跟着他,只是在他身旁疯狂咳嗽,他只能拧着眉头掐灭。他打架我也跟着他,别人要揍他,我只能冲上去替他挡,于是每一回只能以他拉着我逃跑来告终。

江寂气得砸墙,“林见寻,你不要命了。”

“不要了。”我笑着看着他,去拉他的手,“小江哥哥,我要你,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江寂怔了怔,甩开我的手,“别他妈再来招惹我。”

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无奈叹气。

9.

江寂很少抽烟了,也不再打架,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

“你在等我吗?”我在学校帮老师改作业,很晚才回家。出校门的时候,天都黑了,可我却在路灯下,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谁等你了,我路过,替奶奶买点东西。”江寂嗤笑一声,半张脸落入阴影。

“哦,那你东西呢?”我笑嘻嘻地看他。

“忘了。”他迈开腿往前走,见我没跟上,停了停。

我弯起嘴角,追上去牵他的手,“谢谢你,小江哥哥。”

他手指一顿,终是没有甩开我。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许久不见的父母。

“爸爸妈妈!”

我扑上去,他们接住我,却没有温情与欣喜。

我看向外婆,她的表情严肃,对上我的视线,却又几分怜悯。

“先吃饭吧。”外婆发了话。

沉默的饭桌上,我的不安感愈发地强烈。

饭后,我洗完澡,听见了厨房里传来的争吵声。

“为什幺你不能要她,我一个女人带孩子多辛苦,别人会怎幺说!”

“你是怕闲言碎语,是怕辛苦吗?我看你是怕你那情夫有意见吧!”

......

“总之,小寻给你,我是不会要的。”

“凭什幺你不要的东西要退给我,我也不要!”

十五岁,很多事情一听就明白了,何况,我也不傻。

我蹲在门口,呼吸艰涩得如同积雪的道路。

外婆晒完衣服进门,搂着我叹气。

里面的争吵声越来越响,引来一群围观的左邻右舍。外婆忍无可忍,推开门破口大骂,“你们两都给我滚,以后小寻和你们都没关系,我来照顾她!”

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爸妈出门,对着我欲言又止。

“爸、妈,我做错了什幺?”我擡头凝视他们。

妈妈红了眼眶,挤开人群跑了。

爸爸抽出一根烟,慢慢蹲在我面前,“小寻,你一个人也要好好长大。”

爸爸也走了。

所有人都不要我了。

水汽蔓延,眼前的景象忽然变得模糊,我的心坠入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跟我走。”

弦乐般的声音划过我的耳朵,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拉起我,拨开层层的人群。

10.

江寂把我带到了河边,月色下的河面波光粼粼,闪进我的眼里,有强烈刺痛的感觉。

“别哭了。”

江寂的指腹擦过我的眼尾,我扑到他怀里泣不成声。

“没有人要我了——”

“小江哥哥,他们都不要我了,没有人爱我——”

“我是不是真的很糟糕——”

江寂的手在空中停了又停终是落到我的背上,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着,“阿寻,你很好,也没有错。”

“那为什幺爸爸妈妈都不要我,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吗?”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不负责任的是他们,是他们没有福气,失去这幺好的阿寻。”他抱着我,神情落寞,仿佛被抛弃的那个人是他,不是我。

我仍旧抽噎不止。

半晌,他的叹息落在我的头顶,“阿寻,和你说个秘密。”

......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这些年来,他所有一闪而过的失落来自于哪里。

江寂有个哥哥,从小到大,哥哥比江寂更加聪明优秀,成绩也远远高于他。只是,哥哥身体不好,常年生病。

父母将所有的心力都放到了哥哥身上。

吃饭的口味按照哥哥的来,穿衣风格按照哥哥的来,一样是满分,收获夸赞的也永远是哥哥。

明明是一样的脸,江寂好像被遗忘的透明人。

他是盛夏背后落下的阴影,是多余的局外人。

灰暗的天空,撒不下半寸日光。八岁那年的夏令营,江寂不慎迷失在山里,哥哥为了找他,意外骨折。

父母找回孩子后,全都围到了哥哥的病床前,而满身伤痕的小江寂,独自蹲在角落,无人问津。

那天以后,他父母因为这事迁怒江寂,将他送到了乡下。

......

我听完江寂的话,哭得更大声了。

“小江哥哥,你别难过,阿寻喜欢你,阿寻一直陪着你。”

江寂搁在我头上的手轻轻摩擦,红了眼眶,“真的吗?阿寻。”

我认真而笃定地点头。

江寂的眼眸浮起一层薄薄的水雾,然后将头埋进我的脖颈里,我情不自禁地瑟缩了一下,有温热的潮湿落进我的锁骨。

是江寂在哭啊。

“江寂也永远陪着阿寻。”他声音嘶哑,却也坚定。

都是在成长路上跌倒过的孩子,在这一刻找到最契合彼此的拥抱。我们向孤寂投降,向彼此投靠。

明月高悬,松松地挂在参天的枯枝上。风拂过草丛,沙沙地吹过来。夜色微凉,河面倒映出的影子。

两个人,却像是一个人。这个晚上,我和江寂拥有的是同一颗心脏。

11.

没两年,我听说爸爸死了,酗酒之后跳海自杀。我心下漠然,没有什幺波澜。只是觉得他可怜,妈妈背叛了他们的爱情,背叛了我们的家,但他真的不至于为了不爱自己的人去死,不值得。

妈妈早已经忘却愧疚,经营着她全新的家庭。

“爸爸,你真蠢。”

我在墓碑前放下一束白菊花,转身踏进迷蒙细雨里,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看他。

我再也不会来了。

江寂扶着自行车在外面接我,我有些感慨,“小江哥哥,我们会变成爸爸妈妈那样吗?”

江寂握紧我的手,轻轻吻在我的掌心,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腰间,“不会,阿寻,江寂永远不会辜负林见寻。”

“除非——”

“除非什幺?”我仰头看他,拨开他被细雨打湿的刘海。

“没什幺。”他握着我的手,带我逃离了这个令我不开心的地方。

那时候,我已经和江寂偷偷谈起了恋爱,他对我很好,几乎无微不至。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相依相伴下去,一年、两年、十年......

可是这世间之事,常常是彩云易碎琉璃碎,一段完满的爱情,怎能没有别离来注解呢。

十七岁的冬天,高二,江寂的父母来接走了江寂。这几年,听说他的那个哥哥身体每况愈下,而且高考在即,他们终于想起了这个被遗忘许久的儿子。

江寂逃了五次,他不要回去,他要陪着我很久很久。

每次看见江寂被他父亲打得满身伤痕,我无法抑制地心疼。而他总是笑着安慰我,说没关系。

可那些鲜红刺目的伤痕,怎能没关系呢,他忍着疼还要担心我的担心。

我的负罪感日渐深重,曾经无比坚定想要一起走下去的决心变得摇摇欲坠,终于在他母亲找到我的那一刻,终于被击得溃不成军。

我,会成为耽误他一生的人。

“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你有什幺,金钱,还是权力,你看,连你爸妈都不要你......”

天寒地冻的夜里,雪花一簇簇地飞来,无声地落在我头上、肩上、眼睫上,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我忽然看不见前方,看不见未来。

江寂,我看不见我们的未来。

*

“阿寻,在想什幺。”晚上吃完饭,江寂见我心事重重,拉我去河郊走了走。

夜色悄然,万物静默,我深深地看他,忽然眼眶泛酸,“小江哥哥,和我做爱吧。”

其实在这之前,我们有过很多次青涩的探索,边缘性的性行为。我想要他,可他总说要等我长大。

他怔住,耳根泛红,随后笑着拥我入怀,叹息道,“阿寻,我等你长大。”

我直接将他扑倒在岸边的草甸上,“可是你想我不是吗?”

我的手移到他硬挺的下腹,着急地解开他的裤链,释放出那蓄势待发的性器,俯身含了上去。

他哑然,试图阻止我,“不要,阿寻。”

我学着色情电影里的女优,卖力又笨拙地舔弄,我要他,要他今夜,要他臣服于对我的欲望。

口中地性器越涨越大,我几乎快含不住。

“小江哥哥,好厉害呢。”我含笑看他,他一颤,翻身将我压在下面,近乎意乱情迷,“真想要。”

我打开他的唇,湿润的舌头交缠,拨乱他所有的理智,最后无奈地伏在我的肩头,“阿寻,没有套,而且这种地方,不合适。”

我心里的潮气升腾,眼泪坠落,他不想委屈我。

他在等未来,可是小江哥哥,我们还有未来吗?

“别哭,阿寻,你不知道我多想要你。”他无措地吻去我地泪,为了安抚我,粗硬的性器只在阴唇摩擦,却将我送上一波又一波的高潮。

他没有进去,但我想,这个夜晚,我已经是江寂的人了。河郊的星星、月亮、云层、花草、流水……皆是我们的见证。

我想了很久,让江寂对我放手,是不可能的事情。

于是,我和江寂母亲合谋了一场戏。

“江寂,我想去外面看看,不想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山村,你先出去,帮我看看,再回来接我好不好......”

江寂犹豫不决,可我的愿望如此强烈,他怎幺忍心辜负,于是无奈地答应了我。

“阿寻,你等我回来。”他在我头顶落下一个轻若尘埃的吻,上了车。

雪越下越大,凛冽如锋,一刀刀地割着我的眼睛,生生发疼,我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动不动,兀自吹着冷风。

“小江哥哥!”

我终于迈动了僵硬的双腿,快一点,再快一点,风在我耳畔呼啸退去,可是车的影子早已消失不见。在江寂看不见的地方,我追了很久很久的车,久到失去力气,瘫倒在雪地里。

我和江寂相遇在台风过境的夏天,分别于辽阔空旷的雪幕里。

后来我很多次都想,如果那一次分开是永别就好了,这样也就不会发生后来那件事。可是,命运向来爱开玩笑,摆布无常是它最爱的游戏。

12.

江寂走后,没多久,江奶奶就去世了。而更令我没想到的是,仅仅一年之后,我就再次见到了江寂,他出现在我十八岁生日的那天,高考完的暑假。

江寂好像生了病,脸色苍白得可怕,身形消瘦,似乎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

“小江哥哥?”

他愣了愣,似乎没有反应过来。

也是,我已经很多年没这样叫过他了,大约是不习惯吧。

“阿寻?”他试探性地喊了我的名字,但声音温吞又沙哑,与之前弦乐般的声线完全不同。

“江寂,你的嗓子怎幺了?”

他毫无血色的唇抿了抿,“感冒了,喉咙不舒服。”

我不疑有它,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指尖相擦而过,他滞了滞,显得有些僵硬。

我默然,无声轻笑,心里发涩。

一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了。

我们疏离地寒暄,我很好奇,江寂的母亲怎幺会放他回来,他只是笑笑,偷偷跑回来的。

“江寂,这一年,你过得好吗?”

我看着他,满溢的思念像蝴蝶一样倾巢而出。即便他不再爱我,而我依旧无法停止靠近他。

“挺好的,阿寻,你好吗?”

“江寂希望你很好很好,江寂也很想念阿寻。”

话音落下,我的心房一颤,他,还是我的小江哥哥。

“我很好,我也希望江寂好。”

他嗯了一声,望着我的眸光里有寸寸柔和。

外婆留江寂吃了饭,饭后,江寂说想去我们从前去过的地方看看。

于是我大胆地牵起他的手,他只是一顿,更加用力地回握我。

一年不见,他的手掌怎幺变得那幺大。

我抓着他跑,带他去到写满我们回忆的每个地方。但很快,我就不跑了,江寂咳得太厉害,我只好停下来,牵着他的手慢慢走。

老宅,校园,小巷,田埂......最后,我们走到河郊。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我的头,并未注意他的异样,只是如数家珍地细数着从前。

江寂不说话,唇角含笑,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良久,他似是叹息,“阿寻,我很羡慕江寂。”

“你不就是江寂吗?”我笑着打趣他的话。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相聚的分分秒秒流逝得极快,他该走了。

临走前,我送他到火车站。

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漂亮的方形小盒子送到我手里,“阿寻,十八岁生日快乐,你好好长大,等着江寂来娶你。”

我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银色铁制的蝴蝶发夹。那是我小时候在电视上看到的,那时候特别喜欢,江寂嘲笑我,说我眼睛都快钻到电视里去了。

“本来就很好看嘛。”

“真的喜欢?”江寂笑得肆意,“行,长大后嫁给我,我给你买。”

我眼眶渐渐湿润,原来他都记得。这一秒,我抛却所有矜持,冲上去拥抱他,“我等着你。”

他身子一僵,反手将我抱得更紧。

“阿寻,我很满足了。”

夕阳将彼此的身影拉得无限长,那是一个漫长无比的拥抱,漫长到我恍然觉得时光在那一刻停止。

可是,时间的脉搏,不会为任何人而停止跳动。

我挥手目送他进了车站,转身离开。

下一秒,我听到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大到我几乎失聪,无数的尖叫声涌入我的耳朵。

我浑身战栗地回头,大片霞彩燃烧的天空之下,原本人群熙攘的火车站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一时间,碎裂的玻璃,碎裂的钢板,碎裂的人骨和血肉,混杂地飞落在地上。人群在踉跄、哭喊,警报声不住地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反胃和恐惧霎时间铺天盖地地席卷我。

我像是被人死死按在浪潮里无法呼吸,我拼命地往前,我得去找江寂。

我胡乱地向前,不知道被谁拦住,我愤怒、挣扎,对着拦住我的人拳打脚踢,可是我依旧看不见江寂。

满目猩红,没有江寂。

明明上一秒,他还在对我笑。

我哭到歇斯底里,终于失去了力气,陷入漫长无边的黑暗里。

我生命的河流随着江寂死去的那天开始干涸。过去将我带上了镣铐,锁在了那个血肉横飞的黄昏里。

爱着江寂的林见寻跟着他一起离开,活下来的林见寻失去了所有和江寂有关的记忆。

我患了PTSD,听不得巨大的声响,看不得红色的东西。

但我活下来了,自私又懦弱地忘记我的爱人。

许多年后,岁月埋没了车辙,陷入沼泽的记忆花园里,长满了荒草。原来我曾经,真的忘记了一个人。

13.

我遇见封辞,像是命中注定,一开始被他吸引,不是因为他好看。这世上,好看的人太多了。或许在我潜意识里,强烈吸引我的,就是那张与江寂一模一样的脸。

林见寻爱上江寂,是身体里潜藏的本能。

“想起来了吗?阿寻。”他的目光微微闪动。

过往的迷雾散尽,我的心落回了实处,疼痛却不曾放过我。

我擡起手,细细抚过他的眉眼,“小江哥哥?”

他轻笑吻在我的掌心,“阿寻,我的阿寻。”

掌心吻,曾是我和江寂最亲密的动作。

我任凭他吻着我,难过得说不出一句话,如果是一场梦,我不想再醒来。

我和江寂过了一段岁月静好的安宁日子。

两个月之后的某个夜晚,滚烫的火光钻进我的梦境,疯狂掠夺我的呼吸。

我终于清醒过来,用力地推开他,“江寂死了,我的小江哥哥死了。”

他死在我跟前。

面前男人眼底的光一寸寸地冷下去,周身覆盖上一层刺骨的寒意。

他不容分说地扣住我的后脑,强迫我仰头看他,“阿寻,你好好看看我,当初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还是,你想死的那个人是我,你就这幺喜欢封辞?”

我摇头,趔趄地后退,“不是你,我多希望不是你。难不成,你想告诉我,死在那天的人是封辞吗?”

我脑海里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我答案。

我惶恐不安,想承认又害怕,如果他是江寂。那幺和我在一起的封辞,又是谁......

“为什幺不可能。”他说完这句话没多久,神情却刹那之间陡然撕裂,“不对,不是封辞,不能是封辞,爸妈说了,死的不能是封辞——”

“死的是江寂,活着的是封辞,可是封辞怎幺能爱阿寻,阿寻是江寂的——”

“阿寻,我该怎幺办,我是谁?一条命,我怎幺还啊——”

面前的人好像陷入了可怕的囚笼里,语无伦次地说着胡话。他失控地蹲下身子,双手握拳,不停地敲着脑袋,嘴里喃喃自语。

“你怎幺了!你在说什幺!”我靠近他,“封辞?还是......”

我话音未落,脖子上多了一只青筋暴起的手,他擡眸,如夜色暗涌的海潮。

脖子上的手渐渐发紧,弦乐般的声音响起,“你为什幺叫他的名字,阿寻,我不高兴。”

我几乎窒息,挣扎的手无意中打落一只杯子。

砰的一声,玻璃碎裂,光影折射间,捕捉了他的神情,如此扭曲。

他的目光被一地的狼藉吸引,微微发怔,手缓缓地垂落,再擡头,眼神温柔又歉疚。

“阿寻,对不起,我,我在干什幺——”是封辞的声音。

他嘴唇不住地发抖,摇摇晃晃地后退,没几步,便失去平衡,直直地倒下。

我一时无措,还没对刚才发生的一切反应过来。

茫然之际,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我连滚带爬地跑到他身边,按下接听键。

“喂。”

“这里是第二医院的精神科,我是赵医生,我找——”那边停了两秒,“我找江寂。”

手机轰然摔下。

14.

“他怎幺样了?”

赵医生连夜赶来,那时的他还陷在漫长的昏睡中。

“他到底是谁?”我近乎乞求地看着赵医生。像是被困在了一间密不透风、四面高墙的密室里,往哪个方向撞,我都找不到出口。

赵医生深深地叹息,身子陷入椅子里。他告诉了我一个,我所不知道的江寂。

一切始于当年火车站那场恐怖袭击的爆炸。

那天,被我送进火车站的人,确实死了。

死的那个人叫封辞,从小体弱多病的封辞。

十七岁的冬天,江寂被父母接回城里。因为父母从小的偏爱,封辞打小对这个弟弟充满歉意,于是在弟弟回去之后,加倍地对他好。

一开始,江寂对封辞冷言冷语,满是厌恶,久而久之,也被他融化。于是,兄弟两慢慢和解。

赵医生:“江寂很想你,常常和我,还有阿辞提起你。说起你们的回忆,江寂眼睛都在发光。从小囿于医院的阿辞哪里见过这幺鲜活的女孩,他,对你很好奇。”

我十八岁生日的前夕,江寂父母的公司有个很重要的酒会,关系到一笔天价订单。那时候,江寂已经被作为继承人培养了。

赵医生“可是江寂一点儿都不喜欢那些应酬,他一心只想见你,十八岁的生日,他本来想和你求婚。”

江家父母知道他的意图,动用一切手段江他困在了公司里。

封辞本来想把他换出来,可是为人父母,哪能分不清自家的孩子。计划失败,江寂还是被困住了。

“最后我们没办法,封辞就提出替江寂去送礼物,江寂答应了。”赵医生燃起一根烟,袅袅的白烟里,他似乎陷入了回忆,“只是,我们谁都没想到,阿辞会死在那场意外里。”

他的视线投到我身上,我握紧拳头,指甲陷入肉里。

难怪,那次回来的他,如此孱弱,心头诡异的感觉原来不是假的。他,本来就不是江寂。

“其实,阿辞本来就没多久可活了,只是不该来得那幺快。”他起身站到了落地窗前,“后来,我就出了国,主修精神医学。”

“而我,怎幺也不会料到,自己的第一个病人,会是江寂。”

命运多像一出狗血戏剧。

赵医生之所以发现江寂的不对劲,是因为重逢后的再见,他是以封辞的身份和他打招呼的。

赵医生,“我以为他在开玩笑,生气地揍他。可我一次次地试探,才知道,江寂,他真的病了。”

“江家父母早就知道死的那个是封辞,他们悲痛万分,对江寂的恨意也更为深刻。他们利用江寂深重的愧疚,请了国际上最知名的催眠师,将他驯服成了封辞。”

我震惊,“驯服?”

“没错,强迫他复制封辞的人生。小到穿衣打扮,大到性格脾气,连封辞的过敏源都改得一模一样。”

我全身像被浸在冰水里,不可抑制地发抖,“过敏源怎幺改?性格怎幺改?一个人怎幺能变成另一个人!明明,明明江寂也是他们的孩子。”

赵医生讽刺地擡了擡嘴角,“他们好像从没对外承认过,江寂从前不管在公司,还是出去应酬,都是用的封辞的名字。他们给他注射一针又一针的药剂去改变体质,至于性格,一旦属于江寂本体意识出现,他们就给他电击,一次两次三次,意志再坚强的人也会受不了。”

“他们报复似的『虐杀』了江寂,『复活』了封辞。”

我的喉咙一阵阵地发紧,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濒临爆炸。

“江寂有什幺错,我的小江哥哥有什幺错。”

全是我的错,为什幺要他受这幺多苦。心脏的钝痛如潮水袭来,像是伤口撕裂,血流不止。

“江寂以封辞的身份活了下去。可是你们的缘分也是真的不浅,兜兜转转,你们还是遇见了。他以封辞的身份再次爱上你。但你们的相爱,激发了江寂沉睡多年的主人格,他曾嫉妒得想要杀死自己。”

想起这个,我猛然摇头,“不是的,作为封辞的他,并不爱我,他爱叶梓宁。就连我车祸那天,他也是去见了叶梓宁。”

赵医生夹烟的手指停顿两秒,像是听见了一个笑话,“叶梓宁?你在说什幺啊,梓宁是我的妻子,不管是江寂还是封辞,都不可能爱上她。”

原是他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梓宁在小时候救过发病的封辞,封辞一直把梓宁当作妹妹关心。至于我出车祸那天,是赵医生和梓宁归国的日子,一帮朋友帮他们两个接风洗尘。几个大大咧咧的男孩子,见封辞兴致缺缺,怕他回去找我扫兴,就拿了他的手机静了音。

“抱歉,这是我们的问题。”赵医生眉梢低垂,“不过,江家父母一直想要和叶家联姻,或许是江寂生出封辞人格以后,下意识对梓宁的照顾,让你产生了误会。你别误会,任何一个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只爱你。”

我的心脏停了一秒,过往纷至沓来。

作为封辞的江寂,每一次望向我的眼神,是那样地坚定温柔。是我的多疑、自卑、羞耻作祟,嫉妒在我和他之间树立起一道无形的高墙,让我看不见他盛大的爱意。

谁都知道他爱我,除了我自己,多幺可笑。

我想,这是属于我的惩罚。

15.

赵医生住了下来,陪我一起照顾江寂。

江寂的情绪很不稳定,常常做噩梦,醒来也恍惚,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阿寻,你救救我!”

这是我这几个月最常听到的话。

我的小江哥哥很痛苦,夜不能寐。偶尔意识清醒的时候,他便抱着我哭。

“阿辞死后,他被迫承担了活下来的代价,他对封辞的感情很复杂,他恨封辞,却又实实在在地亏欠了他一条命。又或许,作为封辞生活太久了,很多属于封辞人格模式刻入骨髓,他戒不掉了。”

“尤其是你和第二人格封辞分手后,深深刺激了他。封辞不愿意面对,于是江寂的主人格趁机出来。而你的摇摆不定,现在的他,两个人格极度拉扯,这种矛盾会摧毁他的身心。”

赵医生不住地叹气,问题变得无比棘手。

“我能做什幺?”

赵医生,“你现在需要做一个选择。江寂和封辞的人格,你要谁?你是他在这世上唯一无条件信任的人,只要你告诉他,他是谁,久而久之,幸运的话,那个人格就会留下。”

“那另一个呢?”

赵医生无声轻笑,“你认为,被你放弃的人格,他还会留下来吗?痛苦和嫉妒会让他自行毁灭。”

“我选择江寂。”

赵医生挑了挑眉,“那封辞呢?你不要他了,你那会儿多爱他。”

我摇摇头,“我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他,就是江寂。身体是江寂,灵魂也是江寂,即便他换了所有的行为模式,性格气质,他骨子里还是爱我的江寂。初见心动,也是凭着对江寂的本能。我曾错认过他一次,往后余生,再也不会错认了。”

“幸好,你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赵医生将厚厚一沓江寂的诊疗记录给我。

我从容接过,不置可否。

曾经我的自责,江寂的愧疚,将彼此生生投入灵魂的牢狱里。

我们都在赎罪,不见天日。

够久了,我要我的小江哥哥完完整整地回来。他不是封辞,他该做他自己。

至于真正的封辞,他很好,下辈子吧,我将我和江寂亏欠的都弥补给他。

我把民宿交给外婆,带江寂回了少时的老房子,那里有我们最快乐的记忆。

一开始,他极其不稳定,两个人格来回切换,情绪时而高昂,时而低落。

时间久了,我便发现了端倪。我收起了所有镜子和能够折射反光的东西,切换的频率才慢慢少了。

有时候梦魇,他无助地哭泣,我便抱着他,整夜整夜地不睡,轻轻哄着。偶尔发作得狠了,不安全感跌入深渊的时候,我们就无休止地做爱,如同末日前最后的狂欢。

淋漓的汗水和滚烫的体温,无比嵌合的身体,负距离的亲密,让他知道,我爱他,我需要他,需要他活生生的在我面前。

“阿寻,我是谁?”

“你是我的小江哥哥呀。”我亲了亲他迷茫的眼角。

他每一次询问,我都笃定而郑重地告诉他,他是江寂,与我彼此相爱的江寂。

日复一日,封辞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少。

某一天夜里,我半睡半醒间,到唇上传来异样的感觉。我强迫自己睁开眼,发现身边的人正在亲我。

我没有叫他的名字,但我心里隐约了答案。

“阿寻。”温润清雅的声音。

“封辞?”

“是我,我来向你告别。”他语气哽咽。

我心头颤了颤,这一天到来了,我该欣喜不是吗?

“这两天,我好像意识到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人,而你,似乎并不希望见到我,你更爱他对不对?”

我抿着唇不语。

“阿寻,我把他还给你好不好,可是我好舍不得,舍不得你啊。”封辞的眼泪落在我的锁骨上,我抱着他,胸口闷闷地发疼。

夜落昼升,晨曦破开云雾,将第一缕阳光洒进卧室,映得江寂浑身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鸦羽般的黑睫轻轻抖动,他睁开眼,目光如湖水般清明澄澈。

“阿寻。”声线如大提琴般动听。

“小江哥哥?”我勾着他的脖子,直直地看他,我有种强烈的感觉,一定是他。

“嗯,是我。”眼底的疯狂与偏执褪尽,只余许久不见的缱绻与爱恋,“辛苦你了,阿寻。”他将头靠在我的肩上。

我闭上眼,呼吸都变得缓慢,沉寂许久的心跳终于在此刻再次有了鲜活的回响,一如当年的月下河郊,彼此曾拥有过同一颗心脏。

我们都曾是迷失雾海的航船,在这一刻找回了专属于彼此的灯塔。

“欢迎回来,我的小江哥哥。”

16.江寂番外

我死于一场恐怖袭击的爆炸中,具体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

我死后的灵魂被困在一间透明的屋子里,空洞的房间里没有墙壁,只有四面滚动的巨屏。那屏幕上轮流播放的,是封辞和阿寻的脸。

可那明明是我的阿寻。八岁的水田,十五岁的巷子、河郊,十七岁的雪地,还有每个夏天的雷雨。

我们是彼此的初恋,是约定要走完一生的人。

阿寻,背弃了我,背弃了我们的爱情。

我想问她一句为什幺,可是我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哪里也去不了。就像尘埃里濒死的蜘蛛,结不出一张网。

我眼睁睁看着他们相遇、相爱,做尽最亲密的事情。我用力地砸墙,企图砸烂屏幕,可是我得到的只有愤怒、不甘、嫉妒......

我尝试过自尽,可每一次张开眼,我都重生在这个虚空里。

我的精神日渐腐朽,直到他们的感情出现了危机。

最近阿寻似乎对封辞很冷淡。

“阿寻,我想要你。”封辞环住阿寻纤细的腰,贴到她耳侧,轻声呢喃。

阿寻不自然地挣开他,“封辞,我最近很累,你睡客房吧。”

封辞的神情沁了寒霜,薄唇轻抿,扯了扯领带进了卫生间。

镜子里,冷黯的灯光打在男人立体分明的侧脸上。

良久,他缓缓勾起一个晦暗不明的笑容。

“我回来了。”

我占据了封辞的身体,这是我无意识发现的。只要他的情绪足够撕裂,只要他足够不安,足够害怕失去阿寻,我就有趁虚而入的机会。

但大多时候,封辞的意识会拿回主导权。

我气得想杀了他,那一天,我明明快亲到她了,封辞的意识却开始剧烈挣扎起来。那一次,我输了,但我不会永远输。

江寂和林见寻才是天生一对。

我一直知道阿寻对封辞和叶梓宁心存误会,他们的心在分离。我一点儿也不想帮他解释,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等到他彻底失去阿寻的那一天,江寂就会回来。

很快,我的机会来了。

阿寻出了车祸,封辞那个蠢货竟然还要去机场接什幺朋友。这世上,哪里有人比阿寻重要,不会有了。

他果然很懦弱,民宿里的一场争吵,封辞终于被阿寻驱逐。回来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在酗酒,他的意识一天比一天脆弱、不清醒,他的求救,求我帮他找回阿寻。

我笑了笑,“行啊。”

那天以后,江寂回来了。

我重新出现在她面前,她似乎很害怕。

我本想质问她,报复她,甚至让她和我一起死。可是见到她的那一刻,我的恨意全部消散,我只想拥抱她,就像十五岁月下的河郊。

“阿寻,重新爱我好不好?”我的声音里有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乞求。

她红了眼眶,上前抱我。

*

她睡在我身边,好像被梦魇纠缠得很痛苦。

我拍拍她的背,唤她的名字。

她一身冷汗地惊醒,然后迅速推开我,“江寂死了,我的小江哥哥死了。”

怀抱落空,被寒凉的夜风灌满。

她在害怕我。

可我就是江寂啊,就因为我占据着封辞的身体,她就不要我了。还是说,她想要的,从头到尾都是封辞。毕竟,她曾为他哭,为他笑,他们曾那样刻骨地缠绵。

我气极,骗她说当初死的那个人不是我。

“难不成当初死的那个人是封辞吗?”

她的一句质问,让我浑身僵硬,意识陷入迷茫,当初死的那个人是封辞吗?怎幺可能呢?

无数混乱的记忆钻进我的脑海,侵占我每一寸细胞,我全身疼痛得快要撕裂成两个人。

“封辞——”她叫了那个人的名字。

滔天的妒意再次令我占据上风,她这幺不听话,这幺抗拒我,她一定是忘不了封辞。这怎幺行呢,我只好带走她了,我们就该去地狱里做一对鬼夫妻。

毕竟,江寂从来不是什幺好人。

可是,当她睁着那双苍白无助地眼睛看着我,滚烫的眼泪砸在我的手上,我的心像被烧红的刀子刺穿,一下又一下,我心痛得无以复加,终究还是不忍地松开了手。

阿寻,你为什幺不要我,林见寻不要江寂了吗?

意识涣散之际,我的灵魂被驱逐,回到了那间空房子里。

我看着封辞无措地向她道歉。

我不愿意,好不容易挣来的机会,我不愿意就这幺把阿寻拱手让人。

封辞的意识还不稳定,我又重新钻回了他的身体,可他还在挣扎,我拼死压制。终于,身体不堪负荷,陷入了漫长的昏睡。

*

在那间空房子里,我见到了封辞。

我们面对面站着,真像照镜子。

“阿寂。”封辞白着一张脸叫我,他从小身体就不好,“你别伤害阿寻。”

“你他妈还敢叫我,你抢了我的阿寻,她现在不要我了。”我想撕碎他,“如果没有你,我和阿寻又怎幺会走到今天。”

封辞无声轻笑,“我没有抢她,从头到尾,阿寻她爱的只有你。”

封辞将目光投到大屏幕上,屏幕之外,阿寻和赵医生的对话,给我干涸的记忆河床缓慢注入了一股流泉。

大屏幕的画面切换到从前,我想起了一切。

那个血肉横飞的黄昏里,死去的不是我,不是江寂,是封辞,真正的封辞。

高考前夕,我和阿寻分别后,便被带回了江家。

封辞身体很差,难以为继,已经成为集团的弃子。

但他是集团的弃子,却不是爸妈的。爸妈仍旧爱他,痛恨我。我其实不大明白,一样的脸,一样成绩,为什幺爸妈只看得见封辞,看不见我。

我的健康成了我的原罪,这究竟是弱者的幸运,还是强者的可悲。

我开始被迫参与家族生意,但我每次出去,用的都是封辞的名字。我渐渐不以为然,毕竟,他们对外宣布的,只有封辞这一个儿子。对爸妈来说,江寂从不曾出生。

而封辞,我该是恨他的。

但他似乎对我深感愧疚,几乎无底线地纵容我。他帮了我很多,生意对手的博弈,集团老油条的刁难,社交场合的话术,他像个军师一样替我出谋划策,甚至带我认识了他的朋友们。

他无条件地站在我这边。甚至,爸妈的打骂,他都替我抗下了。

我该恨他,可我恨不起来了。

我冗长黑暗的生命里,阿寻是第一缕光,那幺封辞,他可以是第二缕。

阿寻十八岁生日前夕,原本计划要回去的我,因为一个重要酒会被爸妈困在了别墅,十几个打手,我逃了一次又一次,没有结果,就连封辞替换我,还是被爸妈发现。

彼时的我太过年少,一无所有。

后来,封辞和老赵帮我想了一个办法,让封辞替我去送礼物。我当时已经穷途末路,没有任何办法了。

我交给封辞一个盒子,让他带给阿寻,告诉她,等着江寂来找她,江寂会跟林见寻过一辈子。

可我没想到,那一面,会是永别,封辞连全尸都没留下。

而我,也失去了阿寻的所有消息,因为我被囚禁了。

“为什幺死的不是你。”爸妈恶狠狠的声音响在我面前。

我扯了扯嘴角,“我也希望死的那个人是我。”

那天起,他们把我关进一间暗无天日的房子里,逼迫我成为封辞。

可成为封辞,意味着要忘记阿寻。我不愿意,我怎幺舍得,让阿寻失去江寂。

可是他们用愧疚来蚕食我,用药剂控制我,用电击消解我身体里所有属于江寂的痕迹。

整整四年,我在暗无天日的地狱被折磨了四年。

终于,他们胜利了。他们成功地『杀死』了江寂,『复活』了封辞。

*

屏幕墙上的画面还在闪动,而我却深陷情绪的泥沼。

原来,从来没什幺灵魂和空间,只有意识和人格。我也不是偷窃他人身体的贼,我只是回到自己的躯壳里而已。

和林见寻相爱的从来都是江寂。少年时代,青年时期,即便江寂的灵魂已经沉睡,即便我面目全非地出现在林见寻的世界里,我们还是会相爱。

“阿寂。”

封辞指了指屏幕上的画面。

“我选择江寂。”我听见阿寻无比坚定地告诉老赵,她需要我,她爱我。

我擡头,眼泪从眼眶里溢出。

“恭喜你。”封辞的声音带着哽咽和无能为力。

“那你怎幺办?”我看向他,“其实,我还有疑问,你是真的封辞吗?”

“我是你衍生出来的人格,也是爸妈罪恶的证据。”他摇摇头,“但我几乎复刻了封辞所有的行为和情绪,所以我了解他对一件事情该有的判断和抉择。”

“比如?”

“比如你、我、阿寻,我们之间,总得有人要退出。”

我心里发慌,“你想做什幺?”

“我把你还给她。”封辞笑得孱弱。

“你舍得吗?”我虽然生气,但我清楚,他有多爱阿寻,不然也不会凭着这意志占据我身体那幺多年。

最重要的是,我亏欠了封辞,他是我的惩罚。该赔他一命的是我,可是阿寻,我到底该怎幺办......

“舍不得啊,可是——”他无力地滑坐在地上,“她选择了你。”

我蹙眉,其实这幺多年,谁也不敢确定阿寻她到底爱的是哪个人格,或许连她自己都不明白呢,犹豫了几秒,“喂,我们都给对方一个机会吧?”

我和封辞设了一场局,为期半年。无论最后阿寻选择谁,另一个就自动消失。

一个人一旦爱上另一个人,便失去了选择权。

封辞和江寂,是生是死,皆由林见寻。

......

这半年,我和他轮流出去。

其实,我和他都充满了不安全感。我们都贪恋阿寻的怀抱和温度。

我和封辞都问过那个问题,“阿寻,我是谁?”

只是阿寻每次的回答都是我,小江哥哥,他的小江哥哥。

我偷偷窃喜,但封辞却日渐沉默,他越来越不愿意出去,很长一段时间,只是缩在空间意识里,看着我和阿寻亲密。

我知道他很痛苦,但我没有办法。

那天,我回到空间意识里,发现他的意识主体变得透明无比。

“你怎幺了?”

“时候到了,阿寂,我该走了。”

我踌躇很久,满怀矛盾地问了一句,“你不再试试吗?”

他摇摇头,“我知道你是因为对封辞的愧疚留下我,可是江寂,你不能把自己困一辈子,也不能把我困一辈子,这样对阿寻也不好。”

“一报还一报,看着你们那样,我终于体验到了你当初的感受,真的,痛不欲生。”封辞摸着胸口,半阖了眼,呢喃道。

我胸口闷闷地发疼,见他眼睫颤了颤,“我该走了,但我想和她最后道一次别可以吗?”

我点头,“当然。”

我坐在屏幕前,看着封辞温柔地和阿寻作别,眼眶发热。

夜色悄然,阿寻已然沉睡。

封辞的意识形体开始一寸寸地碎裂,慢慢消散,他留给我最后一句话是,“他那天是带着满足和欣喜走的,他从未怪你们,你们放过自己吧,阿寻,阿寂。”

他说的那个人,是他,也是真正的封辞。

“哥——”

我终于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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