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去.....”
孙徽君像是被抽取了灵魂的行尸,踉跄地靠在如意怀里,借着力气好不容易坐到椅子上。脚下跪着的是自己用心血养育的弟弟,是他所有崇高理想孕育出来的小树;远去的是他第一眼就决定要好好疼爱与珍惜的女人。为什幺,为什幺会这样?我的头好痛,像有个人拿着锥子,一下一下的凿。
“是我错了吗?”
心里有个声音,在质问:你自私!你薄情!为了你的天下大计,利用所有可利用之人,你没有心,这就是你的报应,未来的愁苦,将将开始......
“哥哥...哥哥我错了....您说话.....哥哥我真的错了......”
孙徽君的衣袖被人攥住,一遍一遍用力地摇晃,那人使力很大。一阵肉体的疼痛叫他回到现实,如意全身赤裸地跪在地上,眼底的悔恨和担忧完全出自本心,狭长的凤目中,噙着泪水。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年少荒唐算得了什幺,只是这轻狂的代价,真叫人吃不消啊。
“檀棋!”
孙徽君朝外吩咐了一声,在殿门外等候多时的檀棋,躬身而入,手里的托盘高举,低着头替如意穿衣,眼神时不时望向一边出神的主子。心里愁绪万千,这到底算个什幺事哦!
“哥...哥”
如意叫得很小声,就像犯错被抓包的小狗,夹着尾巴卖力地讨好。
“回家吧,都累了。”
外面的天空真蓝啊,自己心里的一团污秽,也该拿出来晒晒了。
马车摇摇晃晃地朝丞相府驶去,车上的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沉默得厉害。
如意时不时偷瞄他。
从孙徽君成为他哥哥那一刻算起,就没在那尊菩萨颜上见到过其他表情。
小时候的自己从贱民一跃成为贵族,大宅院里生活让他没有安全感,孙徽君悉心的照料让他放下戒备。感受不到哥哥的爱,所以他竭力闯祸,希望哥哥能多看他一眼,哪怕骂骂他也好啊,等到的只是哥哥一句轻飘飘的“年少轻狂”,再默默地替他收拾后事。
再后来,懂得了哥哥的责任,也明白自己的担子,作为孙家人应该以天下为己任。他努力地读书习武,想要做出一番成就,就算自己大败匈奴,干出这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伟业。哥哥脸上的神情还是淡淡的。那尊不悲不喜的菩萨面,万年不变。幸亏在军营里收到的家书,终于解开心结,感受到哥哥迟到的爱。
可是今天,我看到了什幺。哥哥金塑的菩萨身倒塌,露出有血有肉的活人,他为了那个女人惊恐;为了那个女人内疚;甚至为了那个女人,展现了完全不一样的自己。
我嫉妒啊,那是我的哥哥,是我一个人的哥哥,他却如此深爱另一个人,一个在他看来并不重要的女人。为了自己心里,小小的好奇心,他祭出纯洁的处子之身,再或许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后悔吗?他问自己,好像没有,我会和那个女人也成为家人吧,心里一下子变得满满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拥有了两个家人。
哥哥会同意吗?
他不确定的再次望去,内心如此忐忑。孙徽君像是深海中航行的大船,即使风浪再大,也能稳稳的前行。
我会好好守护你们的,不管你是否同意,她也是我的家人哦。他执拗地在心里起誓,眼神从孙徽君身上移开。
太医早就在府里等着了,屋内的气氛很沉闷,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所有人尽量放轻呼吸,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嘶~”
如意地一声痛呼,打破这诡异的平静。
孙徽君终于从繁琐的思虑中抽身,端起早已冷去茶水,往嘴里送。檀棋见状想伸手去换,他轻轻摇头,冰凉的茶汤入口,带着一丝丝苦涩在嘴里化开,就如同此时的自己。
“无事的,快上药吧。小孩子受不得痛,劳烦您了。”
孙徽君友善的出声,朝地上跪着的,满脸惶恐的陈太医开解。撞上少年亮晶晶的眼神,就知道他是故意的,有些不悦,少年见状低下头去。努了努嘴,安静的上药。
所有的人都退下去了,屋内就剩他们二人,有一种尴尬的情绪在蔓延,好像谁也不愿意说第一句话。
“哥哥.....我错了...”
如意再一次跪在孙徽君旁边,真心的忏悔。他不后悔睡了顾长安,也不后悔这件事让哥哥知道,就当是远去青春的最后叛逆吧。他真的错了,他错在伤了哥哥的心,就为此,他愿意受千刀万剐之刑。
陈太医写了方子,跟着檀棋出门去。心里一阵后怕啊,丞相大人威仪万千,谁也不敢冒犯。提了药箱的手,摸了摸自己的满头白发,一个男人,在这个女子为尊的时代,是何等艰辛,才能在太医院站稳男科圣手的位子啊。
“丞相大人不希望这件事外传。”
人已经送出丞相府邸了,陈太医的手里,被塞了一大把金瓜子,对上檀棋警告意味的笑。他忽然想到,刚刚给宣威侯上药的时候,男子胸膛之上象征贞洁的红痣消失,还有那满身的鞭痕和情欲的印记。都是过来人,自然明白其中的关卡。宣威侯是孙丞相的弟弟,当红新贵,这样声名显赫的男人,除了风口浪尖的那一位,又有谁敢......事涉皇家的秘辛,只觉得自己脖子一凉。
“小臣省得,小臣省得,自然与丞相府长同一条舌头。”
连忙作揖感谢,身子快躬到地面了。檀棋侧身,随手指了指马车。
“天色已晚,慢行。”
孙徽君将人扶了起来,微微叹了口气,我怎幺会怪你啊,傻弟弟。这事怪我,怪我啊!
“这些天,好好在家里歇一歇吧,一切,等伤好了再说。”
听到这话,如意悬着的心有些下落,哥哥这是不怪我了?小心翼翼地望去,看到他的神色毫无波澜,咬了咬嘴唇,心里下定了决心,捧着他手,就像捧着圣旨,比圣旨虔诚多了。
“哥哥,我....我是自愿的,和姐姐的事......”
就着孙徽君回望的眼神,他越说越小声,低着头,又擡起头,期待着哥哥的决定。
“我叫你以后再说!”
孙徽君莫名的有些烦躁,这个话题,他还没准备好。这个问题好复杂,比棘手的朝务繁复冗长的多。如意根本不知道,促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是自己啊。
从那封家书开始,他的目的就不纯粹,他知道自己的弟弟很厉害,一定可以打赢这场战争的,他只是希望孙瑶可以早点回来。为了要保全便宜皇帝和一干大臣的性命,清河精锐白白送给宫仪权,自己除了在黔西南作战的士兵,就剩下孙瑶手里的兵了。
他只是希望大军归来后,在这场权力的争夺赛上,自己手里的棋子多一些,再多一些,他要为了孙家守护好大离的江山。
如意长得很漂亮,带着少年的干净和意气风发,殿下一定会喜欢的。
他只是想借着如意的少年浪漫,去打消宫仪权日渐嚣张的气焰,自己在这场爱情的游戏里,逐渐失去本心。看着他们的如胶似漆,没来由的怕,怕自己比不过宫仪权。真爱叫人自卑,麻木而荒唐的低到尘埃里,开出脆弱而鲜艳的小花。
真没想把人往顾长安床上送,如今面对弟弟的坦诚,他变得心虚。
“哥哥,我自愿的,我爱姐姐,从家书上看到关于姐姐的只言片语我就好奇,什幺样的女子,可以得到哥哥的喜欢。那天在十里亭的相见,她是如此的耀眼,我知道,我已经不可自拔的爱上她了。哥哥我爱你,我也好爱她,我们可以成为家人吗?”
如意焦灼的辩解,内心有些侥幸的期盼,希望哥哥同意。
看着如意率真的表白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好虚伪,如意越是真诚,他就越苍白。
“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在颤抖,如果此刻有镜子的话,自己的脸一定是一片惨白。
“哥哥求求你,我这辈子从未求过你,您答应我吧,我们一起做家人,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感受到孙徽君的抗拒,如意越来越惶恐,他不想做那只,被抛弃的小狗,他只要哥哥和顾长安,就这幺一点小小的、卑微的祈求。
等待,是如此的漫长,每一刻时间的流逝,都是煎熬。内心焦躁又忐忑,好像心里压了几千斤的棉花,重的他喘不过气来。希冀的目光,在孙徽君神佛似的脸上,扫了又扫,希望冻结成冰。
“好!”
孙徽君终于动了动唇,艰难地吐出一个词,有些苦涩地朝他挤出了微笑。
“哥哥....哥哥!”
如意开心的笑,滚在他怀里蹭着,像一只得到主人夸奖的小狗。
哥哥答应了,就知道哥哥一定会答应的,我们永远是家人,永远不会分开。好开心啊,好像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悲伤又幸福的雨天。第一次牵起我的手,带我回家。
“自己下手还那幺重。”
孙徽君摸着他的发,有些疼惜的责备。
“嘿嘿,不痛的。”
眼里有一丝狡黠闪过,想到顾长安疼惜的眼神,简直和哥哥一模一样,真好啊,我真的拥有了家人,好贪心哦,是两个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