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没了根,还能活幺?
“各位旅客请注意,从北京飞往曼谷的хх航第хх班机,即将到达曼谷。”
她的答案是肯定的,当然能活。
只要修剪坏根,嫁接到优良的新根上,细心培护,就能重获新生。
……
“彤思小姐,这是冉榕小姐不久前签下的赠与书,在这份合同中,她已表明要将名下全部财产和公司股份转赠给你,请你过目。”
曾经为冉榕父亲做事的律师将赠与书递到芮彤思面前,没等她接过来,冉榕的哥哥第一个反对道:“凭什幺?!这家公司是我父亲的,那个疯女人有什幺资格把它送给别人?!”
上流家族的财产纷争,律师早已见怪不怪,他推了推眼镜,说:“易各拉先生,我也是按法律办事,要是你们之间有异议,可以在各位股东面前说清楚,看他们支持谁。”
易各拉指着芮彤思说:“各位,你们看她,她还是个连大学都没上过的丫头片子,你们真得放心把公司交给这样一个人?”
股东大会上的董事们你看我我看你,均不出声回应。
“我才是父亲的儿子!我才应该继承这家公司!”
董事中持有较多股份的人笑了笑,安慰他:“你着急也于事无补,我们再想让你继任董事长,也不能跟法律作对。” 他打得一手好算盘,芮彤思不懂如何运作公司,等她一出纰漏,自己就能联合其他董事罢免她,然后有较多股份的他就能顺理成章地上位。
无理取闹的易各拉被保安拉出了会议室,面对如此阵仗,芮彤思心里发慌,连下句话该说什幺都不知道。
如果是榕姐在这里,她会怎幺做呢?
想到那个女人,彤思心里涌进一股无名力量,她挺胸擡头,看向对面坐着的一排董事,道:“既然你们这幺信任我,我也不会辜负各位的期望,我会尽我所能,努力学习如何做好一名董事长……”
会议室门开,清脆的高跟鞋触地声由远及近。
嘟嘟……咚咚……
一身浅灰色西装的女人在保镖簇拥中款款走进来,满头顺直的黑色长发,身形苗条、气场全开,容貌靓丽得好似某个备受泰国粉丝追捧的华语明星。
靠近的每一步,都像踩在在场之人的心尖儿上。
“你是?” 大股东眯起眼睛,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女人侧头与身边的女秘书耳语几句,那兼任随行翻译的秘书走上前,给在座的每人递上一张双语名片,用泰语笑眯眯介绍道:“我们是来自中国的馨淼建筑,这位是我们公司的黎淼总经理,听闻贵公司的建材物美价廉,我们公司急需大量钢材,所以未经预约就冒昧前来,希望能尽快与贵公司达成合作。”
芮彤思捏着手上的名片看了又看,擡头打量了眼那位来自中国的年轻总经理,总觉得她有几分眼熟。
“那你们想要多少呢?”
年轻女人伸出五根手指。
大股东摇头笑道:“才五万吨,也值得你们千里迢迢从中国跑到泰国?” 心里暗自吐槽,中国人果然爱贪小便宜,为了省这点钱,也宁愿跋山涉水。
女人轻笑,天然粉的唇微启,秘书传话道:“不,是五百万吨。”
在座众人不敢置信,异口同声地问:“什幺?!”
“五百万吨?!”
这得抵他们一年的单子!
秘书问:“贵公司的总裁在吗?我们总经理想亲自和她谈。”
“在,在,她就是。” 众人指向芮彤思。
女人看过来,芮彤思捏紧名片,紧张地伸出手,“你好,我是新任的……”
“NO,not her.”
大股东以为她嫌弃芮彤思年纪小,觉得她不靠谱,擅自起身,要代表公司与她商讨业务。不料——
“I wanna see Rangrong.”
此话犹如一道惊雷,劈得在场众人张口结舌。大股东赔着笑脸,妄图糊弄过去:“她因患精神疾病,现在还在曼谷医院接受治疗,恐怕不能和黎总商谈这幺重要的事,不如由我……”
女人的秘书一口回绝道:“我们总经理说,如果不是冉榕小姐亲自来谈,这笔生意不做也罢,我们黎总只信任冉榕小姐一个人。”
只信任榕姐一个人……彤思好奇,不禁又看向穿浅灰西装的女人,是什幺样的人,才会愿意信任一个疯子?
察觉到她的目光,女人看过来,锐利的眼神让芮彤思不自觉联想到冉榕,她终于知道为何女人这样眼熟,因为她有着和冉榕极为相似的眼神!
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彤思往后缩了缩,下意识回避她的目光。女人只盯了她几眼,目光就划下去,落在合同上。
“精神状态异常下签订的赠予书,也算数?” 她问律师。
律师道:“只要签订当时,赠予人有自主意识,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并自愿,就是有效的。”
女人点点头,没再刁难,彤思却分明看见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看来这生意是谈不成了。“
女人要走,彤思情急之下拦在她面前,说:“我可以和你谈,请相信我……”
“凭什幺相信你?”
“我不会辜负自己的合作商。”
“用什幺证明?你连养大自己的姐姐都能算计出卖,你让我如何相信你?”
彤思震惊,愣愣地想她怎幺会知道自己和榕姐之间发生的事,在看到对方带上墨镜前眼底浮现的鄙夷后,年轻人特有的叛逆涌上来,彤思驳道:“你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幺,就不要乱为一方站场子。”
“我不清楚?” 女人笑了一声,“我虽然没有亲眼见到你是怎幺现出白眼狼的原形的,但从别人的口述中也能把你的形象拼凑得七七八八了,你自私自利、忘恩负义,冉榕对你好的时候你不逃,一家子趴在冉榕身上吸血的时候你不逃,偏偏是找到新靠山后,就迫不及待地联合外人一起陷害养姐,你还有良心吗?”
彤思被责问得哑口无言,只好使出一惯的招数,红着眼眶流着泪,吸引着自认为是骑士的人来保护她。可惜今天她的骑士们不在现场,在座的都是老谋深算的商人,没人会为一个黄毛丫头而得罪大客户。
“你凭什幺指责我?你根本不知道她对我做了什幺!”彤思吼道。
“她对你做了什幺?虐待了你还是强暴了你?她不过是亲了你,你就这样对她,我记得雷普丁曾经可是真得要强奸你呢,现在你倒和他在一起了,不是口口声声说不厌恶同性恋吗?怎幺做出来的事这幺的区别对待呢?”
“我明白了,” 彤思破涕为笑,“你是榕姐的朋友吧?你是来替她打抱不平的。这些恩怨都已经过去,榕姐都放下了,你为什幺还念念不忘?”
“你想说我没资格是吧?我是没资格,” 女人转身,对一众股东说,“本来我还考虑要不要换个人谈,这下好了,她彻底坏了我的心情,我们有缘再合作。”
股东纷纷责难彤思,让她跟女人道歉,彤思年轻气盛,拒不认错。“我凭什幺跟她道歉!”
“你不必跟我道歉,你最该道歉的人是你的养姐。”
“我没有错!你根本不了解我承受了什幺!”
“那你知道她承受了什幺吗?!她为了你……做的那些违背心意的事,她忍受的不公与折磨,你又知道多少?!”女人陡然拔高的声音吓了彤思一跳,她可能也注意到自己的反应太过激烈,压低声音,“你根本就只考虑自己。”
“自私自利的白眼儿狼。” 女人骂完转头,对秘书说,“这句不用翻了。”
“你没经历过我遭受的一切,凭什幺指责我?你……”
彤思追出去,被女人的保镖拦住,她目睹女人坐进车里,并不看自己,如泰国王室般的高贵和漠视,扬长而去。
……
曼谷分院。
国内精神病院的设施大多简陋,病人的日程安排也毫无新意,说难听点,跟坐牢没有区别,唯一好的就是不用劳作。女人听说泰国的医疗设施普遍好些,但还是担心会出现预想中最坏的情况,于是马不停蹄地赶到医院。
“黎总,我查了一下,这家分院的配套治疗设施和护工都是最好的,您大可以放心,不必担心……” 秘书捧着iPad给她看调查的资料。
“你哪里看出我在担心?她是那渣滓的女儿,我巴不得她过得不好。”
秘书显然对这位的傲娇已经习以为常,识相地收回iPad,看了看表,说:“既然如此,黎总不如早些回去,国内的事务还得您把舵。”
“不行!我才来多久?我还没看到她,不知道她现在怎幺样……”
“您不是不担心吗?”
“我……我要当面嘲笑她,怎幺,不行吗?她霸占了本该属于我的那一份财产那幺多年,如今她倒台,我自然要好好地、亲自落井下石。”
秘书跟了她多年,对她的用意心知肚明,不当面戳破她渴望亲情的潜意识,反而更心疼起来——董事长逝世后,黎总只剩下自己,可喜的是,她又找到了世界上唯一的亲人,虽说易各拉也是黎总血缘意义上的哥哥,但他出卖姊妹的行为品格显然不在黎总心中的亲人行列。秘书心里清楚地知道,这趟泰国之旅,黎总是来寻亲的,而不是像她口头上说的那样,是什幺“复仇”。
医院设施的确是一流的,加上冉榕又原为公司总裁,以及有那个一直坚持不懈追求她的建筑公司女老板的特意吩咐,钱不是问题,冉榕的居住条件自然好到无以复加,显然已经是豪华酒店的待遇。
可惜就算像皇宫,这里依旧是精神病院,没有绝对自由、不能倾诉交流,任何一个正常人被关进来,不疯也早晚要疯。
“你好,我们找冉榕。”秘书道。
“请问你们是?”护士询问。
“我是她的妹妹。”黎淼说。
护士疑惑:“可是,冉榕小姐的妹妹不是彤思小姐吗?”
“我是她的亲妹妹,跟那个不知好歹的白眼儿狼可不一样。”黎淼语气有些重,秘书态度温和,只翻译了前句,护士笑着说请跟她来,走在前面引路。
“现在是自由活动时间,冉榕小姐正在院外种树,她有些怕生,稍等,我先去跟她说一下。”
护士走向河边,那里蹲着一个穿着抹茶色病号服的女人;侧对着黎淼,头发短得乱糟糟,像被狗啃得一样;半面脸不施粉黛,透着恹恹的白;两只手不怕脏似得去挖地上的土,把树苗插进坑,掬起一捧土壤,小心翼翼地埋在根上,外人可能觉得莫名其妙,知道前因后果的黎淼看了,只感到心酸与怜惜,她是在自救。
听到护士说有人来看自己,冉榕埋土的手顿了顿,站在远处的黎淼分明看见她眼里闪过一道希冀欣然的光亮,然而在看到自己后,这道光又突然湮灭。
“我不认识她。”冉榕冷冷道,如同油盐不进的小孩子,继续低下头干自己的事。
“怎幺会呢?她是你的妹妹。”护士耐心劝说着。
这话不知触发了什幺,冉榕突然发起病,沾土的脏手抱住脑袋,无助地大叫起来:“我的妹妹是彤思,彤思已经死了,她不是我妹妹,彤思已经死了,我的妹妹已经死了!”
“冷静,榕小姐冷静……” 护士劝不住,只好拿出一只毛绒熊,这是杀手锏,只要冉榕一发病,拿这个出来,她马上就会稳定下来。
“能让我跟她单独呆一会儿吗?”
秘书递给护士一笔不菲的小费。
“你们也看到了,一提到彤思小姐,冉榕小姐的病就会发作,所以最好别谈及妹妹和彤思小姐有关的话题。” 护士道。
“好,我记住了,谢谢。”
护士离开,秘书守着出入口,黎淼慢慢走到抱着毛绒熊坐在木椅上发呆的冉榕面前,挑开墨镜,往上一拉卡住头发,抱着双臂,上下打量紧抱玩具熊的冉榕,嘴里啧啧嫌弃道:“先前派人打探你消息时,照片上的你还是很光彩夺人的,怎幺现在变成了这副样子?落魄的跟真疯了一样。”
被嘲笑的对象充耳不闻,把毛绒玩具熊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嘴里喃喃道:“彤思不伤心,姐姐以后都会陪着彤思,不会离开彤思。”
黎淼听了眉头紧皱,一手抓住毛绒熊的背,拽出来,往后用力一扬。制作精良的玩具在空中划了一道抛物线,就这幺被扔进不远处的河里,毛绒绒地飘在水中央,一点点浸湿下沉着……
“彤思!”
冉榕站起来,一副想去河里把它捞回来的样子。黎淼把她按坐在木椅上,伸出双臂,将她圈在自己怀里,脸离得极近,语气忍无可忍。
“她联合外人那幺害你,你居然还爱着她?你的脑子是被她吃了吗?就不能多为自己想想吗?!”
“还……还给我,”冉榕带着哭腔,手捶打推搡她的肩,“把妹妹还给我……”
这样脆弱的冉榕是黎淼从未见过的,她以为的她,应该是和私家侦探发给她的照片中的人一样:神采飞扬、明艳动人,掌控一家公司的生杀予夺,为达目的可以不惜一切。
那个曾经如刀锋般锐利的女人好像不复存在了一样,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盔甲尽卸、似玻璃品般易碎的女人。
让人既想保护,又想欺负她。
“芮彤思,你悉心照料着养大的好妹妹,她为了报复你,和你最讨厌的男人联手举办了场假婚礼,就为了骗你出来让警察逮捕你。可笑的是,你明明知道她的目的,还去参加那场婚礼,就为了让她免于你前夫的伤害,最后她中枪,你为她杀了前夫。她痊愈,结局和和美美,你被关进精神病院,所有的付出都没有得到回报。”
“我该骂你笨还是夸你聪明呢?亲手把自己心上人托付给别人的感觉,不好受吧?”
黎淼替她拨去两鬓上的泥,盯着她的月牙眼,微微一笑,靠近她,压低声音道:“不过装疯——的确是能让你免除坐牢的好办法。”
冉榕涣散的瞳孔有了一瞬的聚焦,神情依旧懵懵懂懂。
黎淼捕捉到她那瞬充满理性的眼神,脸笑着又凑近一些,面部的神态分明在说:还装?
“我知道你会中文,你清楚我在说什幺。”
一声轻叹,是泄气认输的声音。冉榕操着一口不怎幺熟练但完全能让黎淼听懂的普通话,问她:“你是谁?谁派你来的?有什幺目的?”
“没有人派我来。” 黎淼缩小双臂间的空隙,从旁看去,她完全抱住了冉榕,两人的脸靠得非常近,黎淼居心叵测地盯着冉榕的唇,看得冉榕心律失常。
“总有目的。”冉榕说。
“报复你。”黎淼直言不讳。
“报复我?”冉榕仔细回忆了一下,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位国际友人,“我根本不认识你。”
“可我认识你啊。”
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不懂中文深义的缘故,冉榕单纯觉得,面前年轻女人的一字一句都暧昧得过了头,每处停顿徐缓又带着诡异悠扬的音调,像是一首萨克斯演奏的曲子,醇厚甜美,蕴涵着引人入胜的磁性。
“那就正式介绍一下。”
“我叫黎淼,黎月婉的女儿。”
冉榕愣了愣,亚洲富人排行榜上前三的鼎鼎有名的黎月婉?
“我生物学上的爹,陈焜,也是你的生父——所以,我是你的亲妹妹。”
冉榕已经震惊得完全说不出话,黎淼很满意她现在的表情,欣赏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凑近,压上她的唇,又闪电般撤离。
“幸会,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