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子被骇得魂消胆丧,当即翻墙滚了。
落地时太过慌张,压断了一条腿,却连痛呼也不敢,如丧家犬一般,一瘸一拐跑远。
阿欢尚未从变故中反应过来,茫然念了声,“药……”
她听见少年剧烈的咳嗽声,忽然想起景明秋不能吹冷风,连忙跑过去,想要搀扶他回屋,却被攥住手腕。
“不是说了不要走开吗!”
景明秋嘶声吼她,五指极为用力,带着神经质的震颤,手背淡青色的血管爆起。
他仿佛第一次这样生气,眼角泛红,连身体都在战栗。
阿欢怔了一下,复住对方冰凉的手,替他取着暖,小心翼翼道歉,“对不起。”
院中却倏然一片寂静。
景明秋又是愣住,眼中似有些无措,干燥破皮的双唇颤了颤,却忽而露出更为受伤的神情。
他浑身脱力,攥紧她衣角跪在雪地里,声音哑哑。
“不是的、阿欢……我……”
他喃喃出声,那双眼睛又是涌上有些茫然的水汽,怔怔片刻,呕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阿欢伸手环抱住他,任由污血弄脏衣襟。
有灼烫的水液落满脖颈。
整个天空与雪地潮湿一片水气。
很快,便是除夕。
万家烟火绽放,鞭炮齐鸣。
阿欢趴在景明秋床边,握紧他手,徒劳想用灵力温暖。
可那双削瘦如枯桠的手,却始终冷如冰块,没有一丝生机。
阿欢听着外面洋洋喜气,只执拗守在床前,不敢离开半步,要和阿景哥哥在一起。
到了清晨,鞭炮声方才平息。
阿欢枕着自己的手臂,手中还虚虚拢着景明秋的指尖,正迷迷糊糊打着瞌睡,忽然觉得,有谁温柔摸了摸她头。
她茫然睁眼,却见景明秋不知何时醒了,正偏过头看她,扬了扬嘴角。
那抹笑意,很轻,很浅,像是揉碎的雪花。
“我已经好很多了,阿欢扶我出去走走吧。”
景明秋脸上难得多了几分血色,摩挲着她发,轻声请求。
阿欢眨了眨眼,见他气色好转,顿时开心起来,取来斗篷和耳暖,替少年一件件穿戴好。
昨夜又下新雪。
洁白霜花掩去血迹,只透出隐隐殷红,像覆盖零星细碎的梅花瓣。
景明秋由阿欢搀扶着,还未走出院门,便有些无力,只能靠着老海棠树的树干,慢慢坐下。
海棠树在萧萧风雪中熬过一冬,看着萎靡,新年一来,仍露出几分生气。
景明秋靠着伴自己长大的老树,喘息片刻,从怀中摸出自己早想赠她的礼物。
是把刻着鸳鸯的檀木小梳。
少年指腹缓缓摩挲着梳面,似有些羞赧,小声问,“我能不能,为你梳一次发?”
阿欢点头,乖乖转过身去,任由对方拢住自己垂散乌发。
天幕极高,极阔。
像一整块剔透的冰冷宝石,静静映着这一方天地。
景明秋垂着眸,慢慢地,替女孩梳着发。
一梳梳到尾,幸福安康。
二梳梳到尾,安平喜乐。
三梳……
三梳梳到尾,白首不分离。
身体越来越沉重,已握不住木梳。
景明秋只能松手,再看了阿欢一眼。
她低着头,侧脸白皙无暇,面颊莹润,还有些孩子气的模样。
他生辰所许的愿,终究当不得真,也无法同她一起长大。
好在今日大雪,雪落满肩。
他们此生,也算共白头。
勾着青丝的手终究垂下,景明秋呼吸渐轻,倚在阿欢肩头,陷入无垠沉寂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