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魔二界一直有过年的习俗。镇荒海虽然是混沌之地位于三界之外,可海内之人大多为人族和魔族,所以过年的习俗就从外带了进来。眼下年关将近,雪山居内亦年味浓浓。构穗好说歹说,总算从段先生那里讨来了写一副春联的差事,眼下正勉袖提笔,聚精会神抒发豪情。这月余从郦御那里学来的书法技艺,她会多少用多少,十四个大字写得有模有样。
“佳时正满一轮月,旭日初升万里辉。”
段先生缓缓吟诵。构穗的字目前有形无意,写得规规矩矩。她日常临摹的字帖都是郦御的亲笔,所以字里行间皆有郦御的影子。
“姐姐也太厉害了吧,比携雨写得强多啦!”小马屁精携雨开始发功了,对着构穗一顿夸,两人过分到拉着手转圈圈。
段先生啧了一声,“成何体统?”一个眼刀飞过去。
携雨撅着嘴相当不乐意地松开了手,低下身子去吹联上的墨迹。
“姑娘的横批打算怎幺写?”段先生问道。
构穗早就有了主意,回着:“有日月自然要有星辰,就写指点星辰四字。”
段燃欲言又止,手炉盖子打开又合上,掂量道:“星汉灿烂四字既有璀璨银河之意,又典出魏武帝曹操《观沧海》一诗,似乎更贴合姑娘的这幅对联。”
构穗摇了摇头:“这对联就是郦御说的,横批再用段先生的……那我呢?我觉得指点星辰就挺好,用手点星星,让它去哪里就去哪里。很厉害吧?携雨。”
携雨硬着脖子说:“对啊对啊,姐姐厉害。”
携雨这段时间已经完全变成构穗的小尾巴,胳膊肘都敢往外拐。谁叫构穗一学到好东西就先给携雨分享?他平日课业繁重,只有在构穗这里才偷闲。
段燃一个说不过两个,事不大亦无需争执。他去堂屋一趟,出来时手里拿了一包晶石。
“明儿个就是年三十了,今天就把年货都备下吧。”
“先生,我能买点辣皮子嘛?”携雨问道。他口味比较重,平日里吃饭时要捧一碟辣酱才可吃下。
段燃准了,说道:“我看你和风城两人的冬衣都有些破损。年头也长了,再添两件新的吧。年货采买完,剩下的灵石就捐到城主府。”
“先生不下山吗?”携雨接过晶石袋和清单。
段燃看向东厢房,“风城家里人今个儿要上山来接他回家过年,作为先生我应在这里侯着。”
携雨窃喜,心想年节里总算有好觉睡了。他高兴地吆喝:“走吧构穗姐姐,下山买东西咯~”
两个人一人背个背篓,篓里插着雨伞、灯笼,有说有笑地出门去。
两人没走出几步路,就看见上山道上有两人缓缓行来。构穗和携雨不约而同停下步子。
“果然是过年节了,连郦先生都穿上了红衣。”携雨惊叹。只见郦御一身白氅内着绛红圆领长袍,白玉束腰,下坠一个银白袋包七彩璎珞的香囊,远看就像梅仙下了凡尘。
尽管郦御姿容当世一绝,构穗看得依旧不是他。
两个月来都像具行尸走肉的混蛋,竟然好意思看着构穗笑。这两个月里,问槐都只会对她说:“好。”“知道了。”“不行。” 还一直对她摆着僵尸脸,连看她的时候眼中都无她。
构穗用袖子擦了擦眼眶。
哭什幺呢?她不太明白。
“下山买年货?”问槐走近后问道。
携雨说道:“嗯。问公子,你的面瘫总算治好了?”
问槐嗐了一声,“我这面瘫一过节就好了。等节过去,还要复发的。”
“还有这种病?”携雨睁大眼睛,不敢相信。
构穗拉紧背带,率先往山下走。
“我俩跟着一起吧,可以帮你们拿些东西。”问槐提议,构穗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走了没几步,构穗问:“郦先生也去?”
这事携雨也奇。在他的印象里,郦御就没出过山。
“终日白茫茫的雪景,看久了无趣,还需下山感受些烟火气息,看看琉璃世界才好。眼下又逢年节,凑热闹就要凑个大的不是?”
凑热闹。这三个字从郦御嘴里吐出来真是件惊悚的事情。
构穗心情不佳,闷哼了一声也不再多问。
到了山下,还没进城就要先排个长队。年关在即,许多流浪在外的修士都会选择个城池过个好年。一切奔波劳碌甩到脑后,待年后再去烦恼。
队伍排了半时辰才进城。两个月前的兽潮规模不大,除城墙下的坊市有几处坍塌,其他无甚。花街繁华,满目红笼。人潮涌动,四人还没来得及计划一番就被冲散。
构穗随着人流走动,前方不知何时出现一座二层戏台。台基高丈余,面阔三间,进深一间,此刻正演着一出戏,构穗说不上名字。
戏台下面挤成炸锅的米花,戏台上唱得更是火热。构穗被几个男人夹在中间,身后那个不知是不是觉得她肉嘟嘟的十分软和,有意无意地蹭她。构穗没来由一阵恶心,胳膊肘往后怼了怼。那人一把捏住,恶声恶气道:“你这小娘皮,竟敢打我!”
“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吗?干嘛一直蹭我屁股!”构穗在郦御的教导下算半个知礼的了。
男人狞笑:“真是笑死人了!你个丑娘们,我蹭你屁股都是看得起你了!除了屁股大点,哪里都让爷提不起兴趣!”
“那你怎幺不去蹭猪?不对,猪多好的动物,你配蹭吗!你应该蹭树……蹭岩石!不行,你根本就不配长鸡鸡!”
构穗说完,周边此起彼伏,笑声不断。看笑话的视线落到男人身上,他顿时觉得面子被踩进了土里。粗厚的手掌里,构穗的小细胳膊随时会折断,男人此时一定要给构穗点颜色瞧瞧。
“老子现在就干死你,让你看看老子鸡儿的厉害!”说完大手扯构穗的衣袍就要撕开。周边的嘘声更大了,甚至主动退出一个小圈供他俩表演,一时竟比台上的戏还吸引人。
构穗也不害怕,右手抓住男人伸来的大掌,反方向一扭。男人吃疼松手,气得祭出法器要和构穗斗法!
构穗掌心相抵一旋,莲花乍现挡住男人的剑气。男人拿出一个响铃,随着铃铛摆动,构穗手心里竟然出现一条法力光带链接到男人的剑上。
“我这可是魔剑。只要你的身体或者法器与我的剑接触到,就会与我的魔剑连上。我让你过来,你就……必须过来!”说完,男人收力,法力光带被瞬间拉紧,拽着构穗往他的方向去。
构穗面色一凝,用法力攻击那条淡紫色光带,无任何效果。
“小娘皮,想要贞洁也要挑个对象不是吗?踩到你爷爷的头上,下场就只有任我玩弄!”
“可是你不觉得你这个魔器很弱吗?”构穗有啥说啥。男人一愣,当她是打不过想逞嘴皮子痛快。
“那是你爷爷我还没发功呢。”语毕,一动手腕,光带瞬间波动了一下,一个巨大的力传递出来,扯住构穗的胳膊狠狠摔倒地上。
地上腾起一重烟尘,这一下就把地砖摔得四分五裂,构穗的嘴角也流下一道血痕。
“你是不是觉得用法力也使不出来?哈哈哈哈哈,你爷爷我的魔剑可是个无底洞,光吸就能把你吸干,哈哈哈哈哈!”
构穗眸中寒光凛然,撑在地面的右手隐隐有绿光。她是佛修亦是妖精。法力被吸走,依旧有操纵植物的力量。
男人脚下几株幼芽快速生长,转瞬缠上了男人持剑的右手。
“施、主,只要你给我赔礼道歉……”
“哈哈哈赔礼道歉?”男人一擡手就把脆弱的枝茎扯断。“靠这破藤条吗?”
话音刚落,又有几株砖缝里的嫩芽被催发。与刚才不同的是,这次的嫩芽锋利如刀,唰,极短促的切割血肉的声音,一条胳膊被扬到了半空。
没了主人法力的加持,魔剑紫光消散,术法自动解除。构穗直勾勾看着躺在地上哀嚎翻滚的男人。
她是佛修不应如此嗔怒。可此人犯她辱她,乃恶人。她惩戒之,怎是过错?
佛祖菩萨定能明了是非对错,不会因此断她佛缘。
构穗欲合苞行礼,手举至半空,难以为继。九重莲花蕴含世间清净功德、清凉智慧,有超凡脱俗、轮回不灭的含义,乃佛门圣物。合苞合得便是莲花苞。
构穗擦掉血迹,跌撞着挤进人群。离她不远的地方,问槐和郦御冷眼看完了全程。
他们两人早于构穗来到戏台。问槐喜欢听戏,看见戏台子便走不动道。构穗这出,实乃意料之外。
“你这两月的教导颇具成效。”问槐的视线重新投回了戏台子。他跟着戏里的吹拉弹唱,有节奏地摇头晃脑,看起来相当沉浸其中。
郦御回道:“主公过誉。”
两人都明白,构穗的心还在问槐身上。白日的试探,那双漆黑的眼睛,从问槐现身的那一刻就说明了答案。
“她知道我和假身的区别。说实话,我也没想到,她对我真动了情。”
郦御鸦睫低垂,默而不语。这世间,有什幺东西是这个奇才两个月努力还得不到的吗?以前是天下,今日之后,还要加个构穗。
“慢慢来,五十年都等得了,不急在一时。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是。”
“你看我头戴公婆孝,你、你、你身穿大红袍。似你这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千古少,枉披人皮在今朝——”
戏台上,秦香莲瞪圆双目,满面疼恨。她指着那遗臭万年的陈世美,唱得声声铿锵,掷地有声。台下满堂的喝彩,掌声连绵不绝。这古今第一的负心汉,每日不知要在戏台子上被铡上几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