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晚餐时间。

当地一家音乐餐厅,客如云来,座无虚席。

大家都沉浸在美食里,空气忽而响起吉他声。

旋律优美,异常平缓,宛若汨汨流动的溪水,干净柔美,平抚一天浮躁的心情。

似乎吃饭可以放慢速度,说话也可以放轻音量。

许多人把目光聚集在声源处,演奏者竟然是个短发女学生。

她长着一张鹅蛋脸,有点婴儿肥,穿着简单,又不失品味,正坐在高脚凳上,手抱吉他,垂眸拨弦,散发着一股悠然自得的气息,让人心生好感。

一曲完毕,顾念念微擡眼睑,精准地对上坐在不远处角落里的一双眼睛。

藏在黑色平框眼镜里的眸子立即垂了下来,佯装一切如常。

“请问,可以拼个座吗?”

他上空多了一道清脆悦耳的声音。

毋庸多思,他已经知道对面是谁。没等到他回应,她没有擅自坐到对面,保持站姿,展现出不错的涵养。

想起余音绕梁的吉他曲,拒绝的话卡在喉间,在擡起眼看到她灿烂的笑容时,他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杨博士,怎幺是你!我们太有缘分了!!”顾念念声音里夹杂着惊喜,仿佛现在才发现他。

坐在她对面的正是将她拒之门外多次的杨锡江博士,污水处理专家,页岩气项目的重要人物。相对于她熟稔的态度,杨锡江表现的很冷淡。

他和一般的学院派研究型学者一样,打扮朴素,戴着副眼镜,不喜言谈,在外人看来,性格很怪异,照理说能让碰一鼻子灰的顾念念打退堂鼓才对,今天的相遇告诉他,他想多了。

见杨锡江没有说话的打算,顾念念又兴奋道:“我刚刚弹吉他的时候,感觉这里有人一直看我,没想到是杨博士你……嗯,也许我应该叫你杨教授。”

这变更的称呼引起杨锡江注意,他问:“为什幺叫我杨教授。”

“听说你接受青城大学的聘请,已经是青大的客座教授,期待你开学后给我们带来精彩讲座。”发现他脸上尽是琢磨,顾念念又赶紧解释,“我是青大的大四学生,恰巧看到教务处的通知,才知道这件事。”

她几百年没打开学校官网,哪会关注教务处的网站,是莫同志给的tips。

误打误撞中,倒是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尤其是杨锡江想到她寒假都在外面实习,这份积极向上的精神,难得可贵,便放下长期来的偏见,视线无意间经过放在她身旁的吉他包,沉静了一会儿,他说:“吉他弹得不错。”

“谢谢,我从小就接触各种乐器,除了吉他,还会钢琴,现在在学贝斯,哈哈哈,忘了跟你说,我妈妈是音乐老师。”她谈起自己的事情,诚挚得让人卸下防心,看到杨锡江不再紧绷着脸,她继续滔滔不绝,“尼古拉·德·安捷罗斯是我很喜欢的音乐家,他弹奏吉他的技巧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刚刚那首曲子就是他的作品。”

“那首曲子叫《人们的梦》。”杨锡江想起了什幺般,眼神有些恍惚。

“没想到我们还有共同爱好!”顾念念难以置信。

“不是我喜欢,是我女儿喜欢,她一直希望当一个音乐家。”他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

“有机会真想见见您女儿,我们一定很谈得来。”

挂在杨锡江嘴边的弧度有些僵硬,他低下头,看着桌面的佳肴,思绪却飘得极远。

“她去世了。”他轻声说。

“很抱歉,我让你想起伤心事。”这点顾念念早就知道,甚至觉得自己利用这件事,很卑鄙,如今亲眼目睹努力抑制情绪的杨锡江,就更加内疚了。

丧亲之痛,她深有体会,即便过了很多年,她也忘不了。

想着想着,原本自信满满的她此刻感到有些无措,这些愧疚无措透过微颤的声线传递到对面,杨锡江重新审视她,好像看到女儿,表情逐渐柔软:“不需要道歉,反而是我要跟你道谢,是你让我想起了很多开心的事。”

“可是……”我居心不轨。

“关于页岩气这个项目,你有什幺问题就问吧。”杨锡江是见过风浪的人,她的心思,他一开始就清楚,他也很肯定她没有恶意,甚至有些被她诚意打动,几番思虑,他愿意给顾念念一个沟通的机会。

幸福来得太突然,顾念念看着他,满脸愕然。

“别高兴太早,我不是要加入你们团队,只是见你有很多问题,现在又是吃饭时间,反正有空就随便聊聊。”

他这句话并未给顾念念带来太多消极情绪,她笑得跟太阳花一样,甚至让杨锡江误以为自己表达不清,或者她根本没把自己话听进心里,但他也没有继续打击她。

“杨教授,生物膜法能够利用附着生长于固体物表面的微生物进行有机污水处理,是您一生的心血,为什幺不好好利用这幺先进高效的净化污水技术,来帮助这个世界呢?是不是您对秦氏集团有什幺误会?还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够好,让您觉得我们缺乏诚意?”顾念念眼睛一直粘着他,生怕错过他任何表情。

“不是我对你们有误会,也不是觉得你们缺乏诚意,只是经验告诉我,要真正做好这个项目并不容易,也不是每个公司都真心实意地花这笔钱去处理水污染问题。”杨锡江面色有些消沉和痛心。

“能详细说说吗?”顾念念猜测他在这件事上,可能有些不愉快的经历。

既然都到这个地步,杨锡江就直说了:“先前,我和好几个开发这个项目的公司合作过,他们只想利用这个技术来作招牌,来骗钱,没一个落到实处,甚至最后经费都断了,如果我再继续参与页岩气开发,就真的在助纣为虐,祸害人类。”

不就是钱的问题吗?顾念念眼珠子转了圈。

杨锡江看穿她想法,非常严肃:“要想彻底解决开发过程中带来的水污染,不是一笔小钱,投资成本很高,不管你们团队规模有多大,我也不会改变初衷。”

他的语气过于坚定,而且涉及到资金这个问题,顾念念也拿不定主意,暗想着难得见面,这次要是无功而返,以后拿下他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她暗暗着急,最终还是决定联系秦深。

“杨教授,这样的经历落在任何人身上都会不愉快,我很能理解,但关于您提到的问题,希望您能给我几分钟,我想给您一个更加精准的解决方案。”顾念念一脸诚恳。

看到他点头后,顾念念离开,找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拨打秦深电话。

.

三楼走廊处,一双深邃的黑眸紧紧地盯着在角落里偷偷摸摸打电话的小身影,他含着笑意回复她的问题。

“如果他答应下来,我们会立即给他研究中心拨经费,聘请他为顾问,以他的方法来开采页岩气,将生物膜法的技术落到实处,而且每年额外拨固定利润里的5   %给他作科研经费,给他三天时间考虑。”

“为什幺要规定时间?这样给压力,真的好吗?”

“国内只有我们敢开出这幺优渥的条件,除了我们公司,他别无选择,除非他真的打算让一生心血付诸东流。”秦深回答得很有耐心,放柔声音,“相信我,他会答应的。”

等秦深挂掉电话,莫程伦凑了过去。

从他们角度看向一楼,顾念念正把手机塞进衣袋里面,一脸兴高采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中了福利彩票。她走一步蹦两下,即将接近杨锡江位置时,收敛了这种脱线状态,至少正常走路了。

他们又开始新一轮的交谈,从她神情中可以知道,事情进展得很顺利,顺利得她记得自己要吃饭,同时也不忘给他们发信息报喜。

“老大,杨教授去青城大学的事情是你铺桥搭线,以你们的交情,这件事打个电话就可以解决了,为什幺要让顾小姐这幺忙活?”莫程伦百思不得其解。

“觉得念念怎幺样?”秦深淡声反问。

莫程伦偷觑秦深一眼:“聪明有余,历练不足,而且……”

他停顿一会儿,咬牙说:“她似乎还有一点点小自卑。”

她问过自己,她是否配得上秦深。当她提出这个问题,意味着她自身没有一个答案,需要别人的肯定,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这慨叹的语气竟携着一丝丝自责?莫程伦看向秦深,满目愕然。

“对啊,之前在初遇bar听她唱歌,并没有这种感觉……”莫同志没有继续说下去。

顾小姐有这样的转变都怪老大。站在太阳旁边,她觉得温暖耀眼的同时,也会被阳光照亮身上的不足,以往认为不错的地方,此刻可能会觉得弱爆了。很快,莫程伦同志得出一个结论,人不能找太优秀的男朋友……转眼又想,他是男的,为什幺要找男朋友?有些疯魔啊!

秦深淡笑:“术业有专攻,这些道理她都懂,并不代表她真能做到,既然这样,不妨给个机会让她证明自己。”

慢悠慵懒的语调,和往常并无不同,话语里的那份良苦用心却让莫程伦呆了呆,不由得陷入深思。

随后,他有些为秦深抱不平:“经过这件事,相信顾小姐会放下很多心理包袱,但是你做这幺多,顾小姐什幺都不知道的。”

“她不需要知道我为她做了什幺。”秦深眸光投在莫程伦身上。

这暗含危机的声调把莫同志吓尿,他赶紧抿嘴,做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感觉他转移视线,莫程伦才暗暗松了口气,追随他目光看向顾念念。

她笑得堂亮明媚,整个人洋溢着烈火朝阳般的活力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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