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李文高也没醒,李舒雪和他彼此倚靠着守到天明。等到陆正衍出去买早饭,走远了,李文高终于找到时机,睁开眼睛,转过头,歉疚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她欣慰地坐到他身边去,她干燥的手温柔地擦过他的脸。
“妈妈。”
“终于醒了……”
李文高侧侧脸,稚嫩的脸庞渐渐显出几分愁苦,让李舒雪感到失职心痛至极:“告诉妈妈,小高,有什幺难过的事告诉我吧……不要一个人憋着,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嗯?医生都跟我说了,你是因为心情不好才会休克的,有任何难处你跟我说,或者跟陆叔叔说,好不好,嗯?”
李文高脸色惨白,抿紧双唇。
“我没事的,陆叔叔,他,在哪?”
“等下就回来,他也在这儿等了你一晚上,还不知道你醒了。”
他睫根轻颤:“哦……”
“是想等陆叔叔来一起说吗。小高,可以先和妈妈说吗,你是不是,是不是因为罗奶奶的任务太重了,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所以心情不好?”
“不是的,妈妈,都是我不好,总是生病。”
她摇着头:“你生病都是怪我怀你的时候没好好做检查,后来也没什幺本事让你治病,才硬生生把你拖成这样……生病怎幺是你的错,别想那些,现在就要好了,陆叔叔很快就把你转到好医院里,你的病就要治好好了,妈妈每天都盼着呢,别多想,别担心。”
“妈妈是不是也因为陆叔叔能帮我治病,才那幺喜欢他?妈妈想不想换一个人喜欢,或者,或者我不治病了呢?那样妈妈就可以喜欢任何人了……”
李舒雪愣住,为他认真的眼神而感到震惊。
“……怎幺突然说这些话,不能不治,怎幺能不治。”
他捏着被子一角,灰心道:“如果我死了就好了,妈妈就不用和陆叔叔在一起了,陆叔叔没那幺好,我死了妈妈就会明白的。”
李舒雪深吸一口凉气,通体生寒。
“小高……陆叔叔到底做什幺了,还是你知道什幺了……告诉妈妈,别这样吓我……”
“妈妈,我的日记本呢?”他苦笑着扭头问。
李舒雪恍惚记起,“还在家里吧,你现在还用不了,过两天妈妈拿来给你。但是不能太累了,先好好养病。但是你先答应妈妈,不能再说死了。妈妈和陆叔叔结婚也不都是因为你的病,大人还要考虑很多其他的事……小高,你要是不喜欢陆叔叔,没关系的,妈妈不逼你,他确实不是善人,但是我是自愿和他结婚的。”
李文高的眼神黯淡些许,“原来就算陆叔叔是坏人,妈妈也喜欢……”
李舒雪不知如何向一个孩子解释她的选择,她自己也都不能自圆其说,最终只能叹气:“他总比以前好了……”
“以前陆叔叔更坏吗,妈妈从来没告诉过我。”
她后怕地摇摇头:“妈妈和陆叔叔的事你别操心,万一再不好了怎幺办。”
话落,李文高擡眼就见陆正衍提着东西站在门口,他闭上了嘴巴,盯着他走近他身边,生硬地叫了一声陆叔叔。
他面色如常,像父亲一样关切他的健康,李文高的心脏却不能因此而暖起来。他望着被骗子控制的母亲,他的脑袋剧烈地疼起来,不能自抑,为了避免李舒雪面前再出事,他选择忍耐,试着转移注意力,不至于再疼得昏倒。
又过了半天,李舒雪确定他没有更加虚弱的迹象才稍稍安心,被陆正衍送回了家,他在医院沙发上躺着,李文高已经装睡多时。
两个人静静地,许久没有一个人说话,一直到陆正衍小憩醒来,坐起身,他才问他:“陆叔叔,我的日记本呢?”
“在我这里。”
“你看了吗?”
陆正衍毫不避讳:“看了,也明白你的想法。”
“可是妈妈不明白……”
“她可能有一天会明白。”
李文高望着天花板:“那时候,妈妈还和你在一起吗?”
“当然,我们结婚了,你妈妈很信法律。”
“那再以后呢,陆叔叔,要是妈妈想离婚的话,你会同意吗?”
“不会。”
李文高缓缓闭上眼睛,听他轻声说:“睡吧,我就在这,等你醒了,她也过来了。”
不过多时,他睡不着,听见翻书的声音,从眼睛缝隙里窥见是陆正衍在翻他的日记,他身体前倾,手肘靠在膝盖上,双手捧着日记本一丝不苟地阅览,翻过一页又一页,不知道还想从其间挖出什幺秘密和心思。
他对着这位名义上的父亲发了许久的呆,外面天光稍暗之时,他终于困顿睡去,陆正衍也终于停止了翻阅,他起身将日记本放于他枕边,拉起被角盖严他的身体。他记忆里胆怯腼腆的男孩渐渐长大,李舒雪记忆里的陆正衍却永远肮脏不堪令她厌恶,同样时光匆匆,何其不公。
李文高的身体再也禁不起多余的折磨,日记也好,哭诉也罢,他都接受。陆正衍躺回沙发上,在深夜被李舒雪轻声叫醒,医院里静悄悄的,窗户外盈盈雪光跃进她的眸子,她双眼闪着微光,“该睡饱了?饺子又要凉了,幸好刘护士借我她们的微波炉热了一下,是新鲜的饺子,下午我包的,不是外面买的……”
“什幺?”他故意道。
“我做了饺子,怕你太辛苦也病倒了。”
他坐起,揭开她的厚棉服,团在怀里,“什幺时候给我盖上的。”
“好几个小时了,你睡得好沉。”
“吃吧,干净的,我知道早上虽然是你自己去选的早餐,但是外面的东西你又不吃几口……”
陆正衍看向李文高的床边,那本日记不知所踪,他再看看李舒雪轻松的表情,舒展一个贪爱的笑容:“昨天哭的那幺难过,现在还能对我笑得出来。”
“小高的病有救的,齐盛都跟我说了,你一直都在帮小高找心源,我相信你,也相信……神,好几年了,总不能让我的孩子一点希望也没有,我们母子没做过坏事。”
他接过饺子,“小舒,既然信,就不要心虚,不管是我还是你的神。”
“怕你念书多,笑我……”
他吃一口,低着头,“不会,我反而很高兴。”
“嗯?”
他又吃一口,擡头转而问:“小舒,你饿不饿?”
“啊,我不饿,我们都吃过了,齐先生也吃了一碗,小希都吃了一个素的。”
他勾勾唇,“知道了。”
李舒雪下午听齐盛的意思,是陆正衍这些年从来没命令让医院的人停住给李文高寻找心源,大概是他以前粗心忘了吩咐,或者是压根不屑于再提起关于她的任何一句话。不管如何,现在有一个心源终于有了眉目,她欣慰着,一面感激陆正衍从前一向对她的傲慢和轻视,一面悄悄咀嚼着内心朦胧不清的酸楚。
“再过二十几天就过年了陆正衍,等过了除夕,小高肯定就稳定了,我们回C市吧。”
他停住动作,几秒后道:“可以。”
“新年能把旧病除……明年他一定会好的,对吧?”
陆正衍仰起头:“当然,新年能除旧病。”
那本失踪的日记本再也没出现在陆正衍的视野之内,李文高再也没有像那天一样和他交流,他还是叫他陆叔叔,可是他面对他,眼里再也没有了对于强者的崇拜和羡慕,只剩表面的尊重和实际的疏远。
二月四号,除夕夜里,李文高出院了。陆望舒成了家里最高兴的人,绕着他的腿哒哒跑了三圈,最后拉着他的手撒欢地笑。李文高对她是没有那股子疏远感的,毕竟他们血管里留着相似的血。
两个孩子在客厅里玩,陆正衍系着围裙洗着青菜,李舒雪在小心地调着锅底,除夕夜吃一顿羊肉火锅是她最喜欢的年夜饭,第一次和陆正衍和陆望舒一起过,她也想维持这样的传统。等坐在家人身边,鲜嫩的热羊肉汤落进肚子里,李舒雪以为自己过了一个最美好的年。
陆正衍给两个孩子一人包了一个红包,他提前听了李舒雪的嘱咐,没给贵重的东西,遵照七怜村的传统,每个孩子都只给了几百块的数额。他不置可否,只是照做。
“图个吉利就好,他们都还小。”
“母亲寄了礼物,都是你觉得太贵的东西,我收起来了。”
李舒雪苦恼地看看自己租来的小房子,这短短半年里,陆正衍陪她在这里生活着,从不抱怨,她都快要痴心妄想他和她能永远留在这里了。可是陆正衍更为相配的,一定是赛吾大厦那样的地方。
收拾了碗筷,哄好了两个孩子,他们开始在浴室里热吻,皮肤贴着皮肤,水流声盖不住他们的呼吸和心跳声,李舒雪双腿环着他的腰,紧紧拥着他,不敢说话,静静感受自己的身心都如何为他雀跃。
做完一回,她喘着气。
“避孕套没有了……”他依恋地吻她的眼尾窝,却出奇地克制,“不做了李舒雪。”
她迷茫地靠在他怀里,他揉搓她的腰脊,手渐渐滑向她的小腹,手指压在她的疤痕之上。
“不能再怀孕了。”
李舒雪慢慢将脸埋进他的颈窝,轻轻点了点头,她多希望这一刻能像这个疤痕,永远凝固……可惜她没有能耐留住时间,第二日就是转眼,她带着给表妹织就的毛线云朵包回到了C市,李文高在第一时间被送往了圣山医院,而陆望舒则被罗晚玉的人接走。
陆正衍将车开进澜院的时候李舒雪的表情明显变了,他都看在眼里,却假装不懂,问:“怎幺了?”
她不肯往里走,近乎哀求:“我们换个地方好不好?还是回你的公寓好不好……?”
他无所谓地笑笑:“这里怎幺了,我觉得这里很适合小舒。”
李舒雪忐忑不已,迈着僵硬的步伐跟着他往里走,可当她站在大厅那如故的楼梯面前,她脖颈突然红了一片,浓重的耻辱感从脊髓里往皮肉中沁渗,她到再也迈不不出一个步子,她挣开陆正衍的手。
在这个地方,她不自觉地沉沉低下头,换上卑微的姿态,再次哀求:“换个地方吧……陆正衍,不要这里,哪里都可以……”
陆正衍左手边搭着厚重的黑色外套,他站在高一阶的台阶上,腰背挺得很直,他微眯起眼睛,像是撕破伪善面目的恶狼。
“小舒,除了这里,哪里都不行。因为再也没有一个地方比澜院更能证明你爱我,或者说你爱……”
他短暂地顿了顿声,从鼻腔里透出一声很轻的嗤笑:“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