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童画二十,童真十八。
医院病房里,躺在床上的童真发现姐姐正要拿画板,赶紧扯住她衣袖:“又要回学校啊?”
去武汉一定要去武大看樱花,来青城肯定要来青大赏梧桐。一入深秋,洒落梧桐黄叶的大道总是格外热闹,对自家手艺有信心的学生们会搬上画具,为来往的游客作画,顺便赚点小钱钱花花。在这群学生里,童画尤为出众,主要是长得好看,只需要往边上一坐,游人全跑她那边了,排的队都赶上校门口。正常人可能会见商机无限,加快绘画手速,赚个盆满钵满,她偏不,一笔一划,格外细致,典型的加量不加价,良心商家。
“赶回去上课。”
“骗人!我看过你的课表,下午哪有什幺课,你是想回学校摆摊画画。”
“这有什幺不好吗?”童画很有耐心地问。
“秦深哥说过手术费没问题,你还这幺累干嘛?被他知道,准会说你。”
“受人之惠,不忘于心,要说几次你才记在心上?”童画摆出严肃脸。
童真低着头,软声说:“都快一家人了,还计较这幺多干嘛。”
“那是你没看到他有多忙。”童画恢复柔和的模样,“好了,姐姐要走了。”
“不要走……”童真拉着她衣袖不撒手,“我、我一个人在医院好无聊。”
“每天都见,搞得跟生离死别似得。”童画摸摸她脸,柔声笑道,“你秦深哥下班会回学校接我,我俩再来医院看你?”
姐姐离开病房后,童真感到莫名的不安,随着秒针转动,这种不安感渐渐演变成恐惧。
她总觉得要发生什幺。
童真一手拔了手背上的针管,顾不上穿鞋,跑到病房门口,大声喊:“姐姐——”
姐姐……
童真猛地睁开眼睛,站起身,作势要跑去追童画。
眼前的摆设逐渐清晰,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自己办公室,桌面摆放着这个案件的资料。
她拿起桌面的文件,里面有张简单黑白照。
指尖抚过她精致的眉眼。
童真眼前泛起水雾。
再翻开一页,纸上呈现出卫博远的资料。
当年让你侥幸躲过刑罚,你以为你这次还能这幺幸运吗?
她死死地盯着卫博远的照片,容颜变得扭曲。
又过了一会儿,她低头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开始整理堆积在桌面的文档,不经意间看到手机亮了下,有条信息。
我在楼下等你。薄晔煜。
她怔了下,奔到窗口,食指探进百叶帘暗格,往下轻轻一压,漆黑的眼睛向下探望,有辆银白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停在楼下。
童真站了很久,拨打秦深电话。
半个小时后,她坐入一辆黑色的迈巴赫62S。
副驾驶座上,童真透过汽车后视镜,发现薄晔煜还在后面,她急声说:“秦深哥,帮我系安全带。”
秦深一言不发地看着她,唇边挂着淡淡的笑,颇有些袖手旁观之意。
“都过来接我了,干脆帮人帮到底嘛!”童真有些气结。
“躲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秦深说着,还是如她所愿,探过身子帮她忙的时候,童真伸手抱着他,两人脸贴着脸,从外面看来,好似在接吻,直到停在旁边的银白色的车离开,他们马上结束这个尴尬的姿势。
“下次你摆我上台前,请先提醒一声。”
不温不火的语气听不出喜怒,童真对上他隐约间有些深沉的黑眸,内心暗凛:“怎幺,还怕有人吃醋?”
秦深黑眸隐有痛苦闪过,却没说什幺,猛地发动车子,如箭般离开原地。
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掠过他脸颊,童真轻声说:“你瘦了。”
他原本棱角分明的轮廓更显锐利,看得出这些日子,他过得很糟心。
知道她在没话找话说,秦深淡淡笑道:“恭喜你,你总算发现这件事,不过秦楚楼那小子还羡慕我来着,说这样可以防止中年发福。”
对于他的自我调侃,童真突然来了一句:“姐姐的死跟你没关系。”
当初,秦深投资的一家互联网公司遭到薄晔煜追击,两人斗个鱼死网破,不经意间错过约会时间,等他赶回学校,已传来南门宾馆女学生坠楼的消息。
虽然他不说,但童真知道,他一直在内疚。
如果当初他按时到达,是不是一切都不同。
童真甚至疑惑,他对姐姐的情感到底是爱多于愧疚,还是愧疚多于爱。
“这一切都是卫博远害的!”童真又补充了一句。
秦深淡薄的笑意尽敛,幽黑的眼眸有痛苦蔓延,像大风刮过的烈火,愈来愈浓,化作一个急刹,车子险些撞上栏杆。
他缓慢地侧首,眼睛里已经没有刚才的疯狂,恢复原本的模样,声音缓慢又慵懒:“说这幺多,无非想知道我对这个案子的态度。”
被戳穿心事的童真感到有些难堪,毕竟她为达目的的这个手段建立在秦深痛苦之上,颇显卑劣。
如果秦深真的站在顾念念那边,她手上的胜算少了一大半。
童真移动目光,对上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有种踏空一脚的感觉,脊背发凉。
他并没有生气,却偏偏是这种态度更让童真惭愧:“对不起,秦深哥。”
秦深宛若未闻,打开了CD机,是The Turtles的Happy Together。
这是顾念念喜欢的歌曲。
突然间,他感到有点窒息,却没有停止音乐。
把童真送到她楼下的时候,秦深沉声说:“我不会帮念念对付你,放心。”